梁又橙顾清明

第一章 我快死了
舞蹈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梁又橙手捂住胸口,强撑着靠在落地窗前的扶手上。
顶端刺眼的白光打在她脸上,越发显得她脸色惨白。
身后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梁老师,你最近好像又瘦了,真羡慕你这么好的身材。”
梁又橙转头看向说话的舞蹈班学生徐璃,勉强露出一个笑来:“没什么好羡慕的,你这样就很好。”
徐璃脸上笑容娇俏:“我男朋友也说,要胖一点摸起来才有肉感呢。”
看着徐璃脸上的青春洋溢,梁又橙感觉自己就像一棵快要枯死的老树,整个人都是灰白的。
现在的年轻小姑娘谈恋爱,多甜蜜啊。
她曾经也跟徐璃一样灿烂过。
只是,现在只剩下一地的沉珂。
徐璃又深深看了她一眼,笑着挥了挥手:“老师,我男朋友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梁又橙点点头,见人走了,才从包里拿出止痛药囫囵吞下。
靠在玻璃上缓劲儿的时候,便看见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路边,看着还有些眼熟。
徐璃很快就上了那车,梁又橙收回目光,心说那车还真是受有钱人的欢迎啊。
好容易压下痛,梁又橙才换下舞服,独自开车回家。
才走进别墅院子里,沉沉的云便压下来,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保姆张婶收着外面的衣服,见着她忙道:“夫人,快进门吧,别吹风了。”
梁又橙轻轻摇头:“没事。”
张婶看了一眼天空,有些迟疑的说:“要下雨了,裴先生刚打电话说今天公司忙,就不回来了。”
他又不回来了。
梁又橙眼神有些木然。
其实,她心里清楚,无论今天下不下雨,裴峙都不见得会回来。
他已经很久都不着家了,她好似都要习惯这样孤零零的日子了。
八年婚姻,从起初的浓烈变得无声无息。
她没说什么,走进别墅。
深夜,窗外大雨伴着雷声轰隆而下。
梁又橙坐在客厅,执拗地像是在等着什么,一夜又一夜,八年来夜夜如此。
别墅外响起熟悉的汽车声,她眼神一亮。
“咔哒”一声,门开了。
裴峙进门,便见客厅开着一盏小夜灯,梁又橙坐在沙发上没有动作。
八年了,每次进门就对着这张毫无生气的脸,呆滞又无趣,他心里一阵烦闷,什么话也没说,脱掉外套扔在沙发上就要去书房。
对于他的视若无睹,梁又橙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心口,有些难受。
她站起身,叫住他:“阿峙,我有话跟你说。”
裴峙这才转身,正眼看着她:“说吧。”
梁又橙有些犹豫,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能让人不那么难受。
看她半天不说话,裴峙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梁又橙愣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沉重。
她说:“我要死了,你以后可不可以早点回家陪陪我?”
门外又是一阵轰鸣的雷声。
梁又橙本以为裴峙会惊愕,会紧张,甚至会难过。
可是,他眉头一皱,语气冷然:“简直不可理喻。”
第二章 你为什么不信我
为了让他陪她,居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他真的觉得跟她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嘭——”书房的门被狠狠关上。
梁又橙脸色一白,心头窜进一股寒意,心里猛地刺痛了一下。
他竟认为她会拿这种事来骗他?
她怔在原地,眼眶发红:“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要死了,你怎么不信我?”
梁又橙看着那久久紧闭的书房门,最终,她也没有勇气再次敲开那扇门,只能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脚步僵硬地走回房间。
她从床头柜拿出自己的病历本翻开,上面愕然写着醒目的四个大字“肺癌三期”。
晚期肺癌,她已经没有几天好活了,可是,裴峙不信。
从前,她就算是个感冒咳嗽,他从国外飞回来也要陪她去打针。
如今,连她要死了他也不在乎了。
梁又橙捏着手里的病历本,只觉心口像破了个洞,那风呼呼的刮着疼。
她怎么就要死了呢?她没做什么坏事,不该就这样死了……
她找出打火机,点燃病历本,木讷地看着病历本一点一点在她手中变成灰烬。
直到燃烧的火焰灼痛她的手,她条件反射般松开了病历本。
火光掉在长绒羊毛地毯上,一下引燃了地毯,火苗一瞬在房间窜起,浓烟刺鼻。
梁又橙被烟熏得一阵剧烈的咳嗽,这才回过神,她急忙拿着枕头想要把火拍熄,但却无济于事。
“嘭——”房间被人猛地打开。
见到被火苗包围的梁又橙,裴峙脸色一沉,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从房间拉了出去。
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梁又橙还没止住咳嗽就听见裴峙厉声吼道:“梁又橙,你是不是疯了?想死是不是?”
梁又橙忍住咳嗽,看着他没有半点关心的眼神,五脏六腑如针扎般痛。
她眼神黯了下去,神情局促:“这……只是个意外。”
“这么大的火你跟我说是意外?你要发疯不要祸害别人!”裴峙有些烦躁地扯开领带,冷峻的脸庞都是恼怒。
梁又橙黯然垂下眼眸,试图辩解的话都被狠狠堵在喉咙。
他再也不会关心她,只有指责和冷漠。
安保从两人旁边穿过打开房门灭火,浓浓烟雾飘散而出。
两人沉寂的氛围压抑无比,裴峙不想再对着这样一张麻木的脸,转身就走。
屋外传来汽车渐渐驶远的声音,梁又橙无力地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耳边只剩了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胸口闷闷又开始发痛,她找来止痛药干咽了两片,蜷缩在沙发上将自己埋进一片黑夜中。
很冷,很静,很……孤单。
……
一夜过去,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梁又橙没有睁眼,感觉身体格外沉重。
门被“嘭”一声打开,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气势汹汹的响起。
梁又橙恹恹睁眼,强撑着从沙发上站起身:“妈,你怎么来了?”
第三章 自欺欺人
来人正是裴峙的母亲——许琳。
许琳满脸刻薄,对着她横眉冷眼:“我怎么来了?我不来你都要上天了,昨天敢烧房子,谁知道今天你又要发什么疯!”
梁又橙张了张嘴,无可辩解。
许琳见她不说话,音量也拔高了几度:“梁又橙,我儿子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你嫁给她这么多年,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没把你扫地出门已经是客气的了,你最好安分点!”
听着这些话,梁又橙心里像堵了一口气,肺部传来一阵阵刺痛。
当年她嫁给裴峙的时候,梁家家大业大,而裴家却日渐落没,许琳不知道有多高兴。
可后来,裴峙东山再起,梁家却破了产,连带着许琳对她的态度也变了。
许琳又骂了她几句,才因为骤然响起的牌局电话愤愤离开。
门被狠狠甩上,屋子里灌进一阵冷风。
梁又橙猛地吸了一口凉气,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胸口一阵剧痛,突然,喉咙涌起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地板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就像生命的枯萎的预兆。
她看着地板惨然一笑,笑得那样无奈,那样凄凉。
“叮……”手机忽然响了。
梁又橙擦了擦嘴角,看了一眼,是吴远深——她的青梅竹马,也是她的医生。
她顿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橙橙,你昨天怎么没来医院?”吴远深的声音传了过来。
梁又橙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异样:“没事,我已经好很多了。”
吴远深还是担心:“你今天一定要来医院看看,要是嫌麻烦,我来接你。”
梁又橙眼眶酸涩,一瞬间喉头有些哽塞,可还是逞强道:“不用了,我自己会去的。”
她挂断电话,沉沉吐出一口浊气。
她都要死了,可裴峙居然不信,反倒是吴远深一个外人来关心她的病情。
八年的夫妻啊,他们走过了七年之痒,还能跨过这第八个年头吗?
这偌大的别墅,空荡荡的一片,这一刻她只感到窒息的冷。
手机忽然一震,是一条匿名短信,梁又橙点开一看。
“啪——!”手里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那条短信是一张孕检单,显示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下面还有一句:“我怀了阿峙的孩子,今天中午十一点,鹿庭日料秋叶包厢见个面。”
半开的窗户吹进一阵冷瑟的秋风,梁又橙浑身冰凉的僵在了原地,心好似一瞬支离破碎。
鹿庭日料秋叶包厢。
梁又橙手里的乌龙茶已经变凉了,约她的人还没有来。
她想着那条短信,字里行间透露的得意和宣告像一个巴掌,打碎了她拙劣的自欺欺人。
其实,从裴峙开始整晚整晚地不回家开始,她便有预感了。
那衬衫上不属于她的头发丝,另一个女人似有若无的香味……
她只是不肯相信罢了,那个曾经这样爱她的男人,怎么会背叛她呢?
梁又橙不懂,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突然,隔壁包厢传来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
“阿峙,你今天好像心情不好,是不是你家里那黄脸婆又惹你生气了?”
第四章 让他亲自和我说
梁又橙有些耳熟,可更让她悬心的,是那一声“阿峙”。
这一刻,梁又橙感觉自己就像被放在天平的一端,另一端遥遥坠着那陌生的女人,而天平,就在裴峙手上。
“别提她,一天到晚要死不活的,全世界都欠了她的一样!”裴峙提起她,语气便开始不耐烦。
天平的一端猛地坠了下去,梁又橙从头到脚窜起一股寒意。
她的脸色惨白,看着那几乎触手可及的推拉门。
她此刻应该拉开,大骂里面的那对狗男女,可她却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浓浓的屈辱和不甘升起,她就像个供人嘲弄的小丑,无比窘迫又心酸。
那女人轻笑了一声:“别生气了,今晚我陪你啊。”
不知道隔壁包厢发生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又响起裴峙的轻笑:“你最近好像胖了些。”
女人嗔怪道:“讨厌,是这里胖了,还是……这儿胖了?”
梁又橙听见胖这样的字眼,脑子里嗡了一下,猛然想起,这是……徐璃的声音!
一瞬间天光无亮,她眼前一阵发黑。
胃里翻涌着一阵恶心,嘴里不知什么时候弥漫着一股铁锈腥味。
隔壁响起了电话声,她听见裴峙起身去接电话。
接着,那推拉门一下被人拉开,梁又橙看见徐璃笑着站在门口,神情乖张。
“梁老师,刚刚你也听到了,阿峙他已经很厌恶你了,你人老珠黄的,他现在喜欢的是我。”
包厢里沉寂得如同一潭死水,空气滞缓着,似乎难以流动。
梁又橙喉咙哽涩,她死死攥住手心,面上还算镇静:“徐璃,你很年轻,不该插足别人的婚姻。”
徐璃嗤笑了一声,踏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又怎么样?我现在怀了阿峙的孩子,而你,嫁给他这么多年,连个蛋都下不出来,人又无趣,他早就想跟你离婚了。”
听到离婚两个字,梁又橙脑海中某根神经毫无预兆地抽痛了一下。
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嘶喊,喉咙却又发不出任梁声音。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从徐璃身上移开:“那就等他把离婚协议摆在我面前再说,不然,就算你生下孩子,也不过是个私生子。”
说完,她就越过徐璃走了出去,一步也不敢回头,就好像身后的深渊在拉扯着她。
梁又橙没有回家,一路开着车漫无目的转着。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屏幕一亮,是吴远深发来的信息:橙橙,今天要记得来医院。
梁又橙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调转车头向医院而去。
医院肿瘤科。
“橙橙,你的病情都恶化成这样了,还叫没事?”吴远深看着她的检查报告,又气又心疼。
梁又橙看着医院窗外的银杏树,满树的黄叶,压着沉沉暮气。
她淡淡道:“我这病本来就没救了,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吴远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放下检查报告,眉头紧蹙:“你都病成这样了,裴峙呢?”
梁又橙眼神一暗。
见她不说话,吴远深也大致明白了,他胸中升起一股怒气。
顾及着梁又橙的心情,他强颜欢笑:“别怕,只要积极配合治疗,总会好起来的。”
梁又橙苦笑一声:“谢谢。”
她好不了了,大致,这个世界也不会好了吧。
吴远深从医院送她出来,一阵冷风吹过,只穿着单衣的梁又橙打了个寒颤。
吴远深急忙脱下身上的风衣,披在她身上。
不远处,一辆黑色迈巴赫突然紧急刹车,车窗快速被摇下。
第五章 被碾压的向日葵
梁又橙摇了摇头,推拒了他的好意。
吴远深拗不过她,只得收回衣服,但还是走到她前面,替她挡住寒风。
两人往停车场走去,途中路过一家花店,梁又橙突然闻到一阵芬芳馥郁的香味。
她扭头看见旁边花店橱柜上热烈盛开的向日葵,眼神微动。
从前,裴峙每周都会都会送她一束向日葵,因为他说在他心里她永远是最灿烂样子。
可惜,花无百日红,向日葵也会枯萎,她也很久没有再收到过他送的花了。
她走进花店,买了一束向日葵。
吴远深替她拿着花,到了停车场,她从吴远深手里接过向日葵,挥别了这爱操心的朋友。
回到家,梁又橙将买来的向日葵在花瓶里插好。
洗手台的镜子里映出她苍白的脸和毫无生气的眼眸,
这样的她,确实不好看,裴峙不喜欢好像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梁又橙自嘲一笑,她拿起妆刷,给自己化了个妆。
抹上口红,她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只是再厚的粉底都掩不住她的病容。
然后,她把检查报告拿出来,放到客厅。
反正,也没有几天好活了,干脆就让她逃避到底,只要他最后再陪自己一段。
梁又橙跟往常一样去做饭,等着裴峙回家。
她才把菜精心摆好,就听见了开门声,梁又橙有些惊讶,没想到裴峙真的会回来。
想到这个男人对她要死不活的评价,梁又橙胸口一阵闷痛,良久才问他:“吃饭吗?”
裴峙没有答她,眼神落在桌上的向日葵上,冷冷质问:“花是谁送的?”
“我自己买的。”梁又橙见他脸色不对,心沉了下去。
裴峙眼眶赤红:“你撒谎,我亲眼看着你从吴远深手里接过来的!”
话音刚落,裴峙忽然上前一挥手,将花瓶狠狠摔碎。
“哐当——!”
玻璃碎了一地,向日葵也被他狠狠碾在脚下,也如同那颗被他碾碎的心。
梁又橙口中漫起一股苦涩:“随你信不信吧。”
裴峙看着化好妆的她,心里漫起一团火气。
平时在家里也没见她打扮,怎么去见一个吴远深要这样隆重。
他突然一手钳住梁又橙的下颌,一手用力去擦她嘴上的口红。
他擦得十分用力,甚至把梁又橙的嘴唇都擦破了皮!
梁又橙下意识的挣扎,却怎么也推不开他,只有一种浓浓的屈辱感压在心头。
裴峙将她的下颌捏得更紧,眼神都要淬出火来:“梁又橙,你都不能跳舞了,还能去勾搭男人!”
他暴躁得有些发狂,只要想到这个女人可能被别的男人碰过,他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
梁又橙胸口猛的抽痛,喉咙泛起一口血腥。
她直直的看着他:“我为什么不能跳舞,你不清楚吗?”
裴峙浑身一僵,心里似被针扎了一下。
五年前,新动工的大厦剪彩,眼看着石板砸下来,是梁又橙推开了他。
但她却被砸伤了腿,康复以后再也不能跳高难度动作,做不了舞蹈家,后来才不得不做了个普通的舞蹈老师。
“我……”裴峙不由松开了她,一下烦躁不已,却说不出道歉的话。
梁又橙看着他,眼眶泛红,被抹坏的口红像开败的残花留在她嘴角。
她头一次发现,原来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了这么远了。
可她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希冀。
梁又橙深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检查报告递到他跟前,语气近乎绝望:“裴峙,我真的病了,肺癌,没有几天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