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又见到他了。
相隔数十米远,他在露天的篮球场,阳光肆意,背影轮廓清晰。
他正背对着她,微微躬着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敏捷地目视前方传球,肩颈线条流畅。汗水从他面颊上滑落,清晰的一滴落在塑胶地板上。
天色昏沉,却有一道无形的光聚拢在他宽大的肩膀上,金辉四散,明艳夺目。
距离杭雪上次遇到他,是三周以前了。
“……你舅妈有时候真让人无语,虽然说是为了你好吧,但是也得跟你先商量一下啊,我感觉她就像是想要那笔奖学金。”
虚虚实实,将杭雪的注意力拉回来。
杭雪心虚地看了眼夏琳,下意识拿起一旁的水杯,拧开,抿了一口。她生得白,漆黑瞳孔澄澈分明,微微燥热的面颊上就跟打了个腮红似的,白里透着粉。
夏琳并没注意到杭雪这不易察觉的情绪,继续说:“不过大人们总是这样,很少过问我们的感受。哎,宝宝,下个学期我们就要分开了,想想还是很不舍呀。”
两个初中同桌三年,下个学期就要去不同的高中读书,分开在所难免。
杭雪闻言淡淡一笑,拿起笔,在草稿纸空白的地方写道:【我们可以手机联系。】
从夏琳的角度看,杭雪低着头,一缕短发落在她的脸颊,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杭雪她的字小小的,端端正正,看起来十分秀气。
夏琳叹一口气,点点头:“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夏琳拿出自己的手机,故意给杭雪发了一条短信:【嗨,猜猜我是谁。】
杭雪笑着回复:【哎呀,好难猜哦。】
2008年,手机早已经是人手必备的东西,但对于还未上高一的学生来说,算是一件奢侈品。
前不久舅舅给杭雪买了个手机,是个山寨货,款式一般,但价格便宜,能打电话发短信,还可以用□□。
这是舅舅奖励杭雪中考全县第一名的礼物。
中考成绩出来不久,杭雪就收到了市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舅妈擅作主张,替她收了南山外国语学校的奖学金,给她报名了这所高中。
说起来,南山外国语学校虽然是一所私立高中,却也是一所不错的学校,升学率仅次市一中。而这两年为了能够和市一中比拼升学率,南山外国语学校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整个暑假,南山外国语学校的老师几次登门拜访,为的就是劝说杭雪去他们的学校就读,还提出了优厚的奖学金待遇,约等于这几年她上学的学费全部减免。前提是,杭雪要一直维持在年级段前几名。
杭雪理解舅妈,也不怪舅妈。换成她是舅妈,肯定也会选择南山外国语学校,毕竟那里一年的学费都抵得过平常人家里一年的收入。
有钱人都把自己家孩子往南山外国语学校高中送,有钱人可不是傻子。
“我有个亲戚的朋友就在南山读书,听说那里的学生特别现实,还喜欢抱小团体什么的。成绩是其次,家里有钱才被看得起。”夏琳说着摇摇头,“我真不喜欢那样。”
杭雪其实也有所耳闻,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未来争取考上一个好大学,其他的,她也不去多想。
“算了,不说这个了。”时间不早,夏琳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好像要下雨了,我们走吧。”
离开时,杭雪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不远处打篮球的人并未散去,但却没有了那个人的身影。
*
和夏琳分开,杭雪再走几分钟便能到家,一路上遇到一些面熟的人,大家都会同杭雪打招呼。
还未进家门,杭雪就听到了舅妈的声音:
“……平心而论,我对杭雪一直不算差吧?南山外国语学校哪里比一中差了?且不说这是双语学校,这两年的升学率和市一中不相上下,你以为一般人能进得去么?能进去的人都非富即贵!将来她的朋友和同学不是有钱就是当官,未来有什么事也好帮忙。”
随着一声低低的叹息声,舅舅无奈开口道:“董贤淑,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行吧,我也不瞒着你,现在两个孩子都要上高中,马上就要开学了,这以后又是学费,又是生活费,还有我们一家的开支。杭文曜!你就问问你自己,你肩上的担子还不够重吗?”
“你就应该先过问杭雪的意见,我看得出来她其实是想上市一中的。不能擅自做主!”
“市一中市一中!你难道不知道市一中一年的学杂费要多少吗?我供她吃,供她穿,这点主难道都不能做了吗?都说后母难当,我看我这个舅妈才难当呢!”
“够了!你就少说两句吧!杭雪那孩子心思敏感,小心她回来听见了。”
“怎么?说两句还不让我说了?再说了,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你爸妈没了之后你要把接过来住我说什么了吗?街坊邻居都知道,我这个做舅妈恨不得把杭雪当自己亲生女儿对待呢!就差把她当祖宗给供着了!还要让我怎么做?老天爷啊!我怎么那么难啊!我董贤淑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要嫁到你们杭家?我的心里真的好苦啊……”
屋内传出了舅妈的哭啼声,一并伴着喋喋不休的埋怨和唠叨。
站在屋外的杭雪抬起脚步,又默默地朝小巷子外走出去。
外头的天将晚不晚,可能是要下雨的原因,乌云悬挂高空,像是要将人吞噬的巨兽。
杭雪慢慢地走到巷子口,手里抱着几本书。她是一只迷失在半途的小羔羊,前后左右看看,不知该去向何方,只知道继续走。
其实这并不是杭雪第一次听舅妈在私底下说起她,前段时间杭雪还听到舅妈和邻居阿姨笑容满面地说:“杭雪这丫头可真的争气啊,考上了那么难考的市一中,全县也才那么几个呢!要不是南山外国语学校的老师几次登门拜访诚意满满,我还真让她去市一中了。这孩子是块读书的料子啊,聪明也懂事,哎,就是可怜了……”
人性是复杂又多面的。
杭雪记得舅妈对她的好,更不可能因为一两次的牢骚而否定一切。
走累了,停下来。
杭雪立在街头的十字路口,红绿灯闪烁。
正是下班的时间点,路上有很多电动车和自行车从她身边错过。她就站在斑马线的一端,看着红灯变成绿灯,又看着绿灯变成红灯。
不知道多了多久,一直到身边站了一抹清瘦高大的身影靠近。杭雪下意识往身侧看了眼,那张清明的侧脸落入她的双眸,搅乱了她的呼吸与心跳。
是他。
今天第二次见到他了。
如同上天随机抽选的幸运礼盒,她今天竟然被抽到了两次。
少年有着杭雪再熟悉不过的深邃眉眼,他一身休闲白衣黑裤,脚踩篮球鞋,额前的碎发微湿,左手抱着一只篮球,右手抓着手机,低着头,下颌线清隽利落,后颈的弧度流畅。
有一种人似乎与生俱来自带一种吸引人的气场,气质好,却又有种张扬的距离感,让人只可远观。
杭雪并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一直到红灯变成绿灯,她才重新迈开脚步,小心翼翼地跟在少年身后。
他个子很高,很明显已经超过了一米八,头发短,发尾利落。微微侧头,五官线条锋利,喉结凸出。
手机铃声响起,他接起放在耳边,声线低沉干净:“没打算交女朋友,你省省这颗当媒婆的心吧。”
杭雪心里没由来有一点雀跃,又听到他懒洋洋笑着:“昂,刚从北京回来。姚明的签名弄到了,科比的也有。怎么?想要?”
人行道上人来人往,杭雪听得仔细,发现少年的普通话发音字正腔圆,不像是嘉县本地人平仄不分。
北京,她只在电视上看过,去年暑假全世界瞩目的奥运会结束,那个光鲜亮丽的城市距离她很遥远。
所以,他是北京那边的人吗?还是他暑假去北京玩了?
微微走神,杭雪的脚步凌乱,忽然撞上了少年的后背。
少年停下脚步,侧头看一眼杭雪,眼底闪过一丝莫名。
杭雪也为自己的唐突吓了一跳,回过神,立在原地,满脸写着歉意,涨红了脸。
她想说一声抱歉,可是说不出口,甚至忘了该有什么反应,只是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
这应该是这一年来,她距离他最近的时候。
杭雪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不浓烈,像是冬日里阳光的和煦,带着暖意。
距离那么近,她似乎可以看到他脸上的茸毛,还有鼻骨上一颗淡淡的痣。
大概见杭雪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少年清澈的目光平淡地落在她身上两秒,不在意,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
他骨节分明的手拿着手机,继续同那端的人说话:“知道了,你答应我的事别忘,下周见。”
最终,杭雪没有继续跟上他的步伐,而是站在斑马线的对面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知道他会走进整个嘉县最好的别墅小区,据说,那个小区里住的人非富即贵。
好几次她鼓起勇气想上前跟他打一声招呼,可他根本不记得她,她也不会说话。
她是一个有心理障碍的哑巴。
作者有话说:
大写的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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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嘉县是坐落在沿海城市的一个小县城,这里三面环山,一面靠海,雨水偏多。
说是小县城,可这里也是一个文化旅游大县,拥有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中小型企业,吸引了不少外来务工人员。但在飞速发展的沿海城市当中,嘉县的经济条件又实在不算起眼。
杭雪出生那天刚好是农历上的冬至,常年不下雪的南方小县城竟破天荒下了一场雪。那场雪下了整整一夜,将每家每户的屋檐上染上了一层似棉花一样的白。
外公望着屋外白茫茫的一片,给她起名为杭雪。
其实杭雪是十岁的时候才跟着舅舅住到县城里,在此之前她一直和外公外婆住在距离县城五十公里外的乡下。
县城里的条件自然要比乡下好千倍万倍,这里有高楼,有商超,有四通八达的道路。随着时间推移,小县城里的高楼越来越多,高铁站也建造起来……
或许每一个或大或小的城市里,除了光鲜亮丽的一面之外,还有一些阴暗破百的角落。
在嘉县的城中心就有一处低矮的居民楼,每栋楼至多三层建筑。从高空俯瞰,居民楼就像是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近看杂乱无章,却又井然有序。
因为年代久远,居民楼显得十分陈旧。也有些人享受生活,将旧房修葺一番,在天井或者小院里种上一些花花草草,像是在贫瘠的土地上多了一抹亮色。
杭雪站在道路中间,一条街之隔,一头是光鲜亮丽的别墅区,另一头则是最杂乱的老式居民楼。这画面看着十分割裂,她现在就和舅舅舅妈住在虹桥巷那处老式居民楼里。
几年前有传政府会对居民楼这一代进行重点改造,该拆的拆,该改的改。附近的居民等了又等,以为能够通过拆迁一夜暴富,可等了好几年,最后政府只是建了一堵两米多高的围墙。现在围墙上画满了各种树立文明城市的图片,将那杂乱的居民楼围在其中。
不久后,天彻底暗沉下来,几滴雨水沉重地砸在杭雪的身上。她恍然,望着少年早已经消失的背影,默默地转过身准备回家。
虽然他早已经忘了她,但杭雪不会忘记,一年前的黑夜她被两个混混模样的人敲诈时,是他挺身而出。
那次杭雪是为了出门寻找离家出走的表哥杭哲,并没有想到会遭遇这样的意外。两个混混模样看起来也才十七八岁,拦住杭雪的去路,逼着她要钱,否则就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附近一带治安并不差,这两个小混混估计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无奈杭雪身上真没有钱,她又说不出话,紧张得像个小丑似的在手舞足蹈。
也是在这个时候,少年忽然出现,信步走来站在混混的面前,居高临下:“欺负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啊?要多少钱啊?我这儿有。”
在那个当下,杭雪并没有俗气地往英雄救美这方面去做任何联想,可她真切地看到了希望。
她望着他的身影,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腿软。
他看起来是个非常沉稳的人,外型也就学生模样,却能游刃有余地同混混们有商有量:“我知道你们也就想要点钱,真要闹大了,你们也落不来什么好处,你们说是不是?”
他从皮夹里将所有钱抽出来,又给自己留了一张:“不能全给啊,我还得去买份宵夜呢。”
两个混混倒也挺好商量,拿着钱兴高采烈:“其实我们也不想这样的,实在是吃了好几天的泡面了。我们就想要点钱,没想伤人。”
“以后别干这种事,喏,抬头看看,现在监控普及,做任何坏事都会留下痕迹。”他说着指了指头顶上方,果然有一个监控。
两个混混警惕地看着他:“干嘛?你要报警吗?”
他朝她的方向歪了歪脑袋,模样看起来竟然也有点小混混的痞气:“去给小姑娘道个歉,看把人给吓的。”
两个小混混还真的听他的话,转头向杭雪道歉。
杭雪整个人都不知所措,正上初二的年纪,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换成一般人早就哭哭啼啼了,但她全程静默着。
其实她并不是胆小的人,小时候为了找外公,敢一个人往山上的坟头走。在乡下被人欺负的时候,她也会拿着石头朝对方砸回去。可是小县城里有各种各样的人,舅舅舅妈总是教导她女孩子大晚上的不要出门瞎跑,凡事不要强出头。
目送那两个混混离开,少年侧身望着她,语气不冷不淡:“没事吧?”
杭雪摇头。
“早点回家,大晚上的,女孩子一个人不安全。”
杭雪点头。
“行,回去吧。”他双手抄兜,站在路灯下的身影修长。估计是见她一直不说话,气氛竟然比那两个混混还在场时更古怪。
杭雪当时也的确有些懵,本就无法开口说话,只知道点头摇头,然后听他的话转个身就小跑着往家的方向跑。等到她气喘吁吁回到家,舅妈问起什么事时,她才自责没有好好感谢他。
后来时隔数日杭雪就在这条街道遇见他时,激动得心跳加速。她看着他迎面走来,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想要感谢那晚他的挺身而出。可还不等她准备什么措辞,他径直从她的身边掠过,目光未在她的身上停留片刻。
他根本不记得她了。
也是,她本就不是有太大辨识度的人,汇在人群里也并不出挑。
他不记得她太正常了。
杭雪并不是一个在意自己外貌的人,偶尔照镜子,竟然也想找找自己身上是否有什么闪光点。
她不算是一个难看的人吧?五官端正,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不高不塌,皮肤还算白皙,只是头发太短了,别人都说她看起来很小。
不过,她总会长大的。
这一年,杭雪经常会遇到他。但她并没有勇气上前,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的身影。
现在她把头发养长了一些,看起来也大了一些。
下次再相遇的时候,他会不会多留意她一眼?
无论如何,不知道姓名的少年,谢谢你。
谢谢这两个字听起来过于官方也很生疏,可是他们之间没有半分交集,也很难制造出任何波澜。
但还是要谢谢你,像光一样落入我黯淡无光的日子里,让我开始变得生机勃勃,有了期望。
*
再回去虹桥巷时,仿佛之前的争执吵闹和哭泣都不曾发生过。杭雪也当之前听到的一切都没有听到,面色平常。
杭雪走进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四四方方的餐桌。这房子的结构是一楼一底,总共两层,底下的这一层一进门就是客厅,客厅面积不大,摆了一张两米长的木头沙发,沙发对面是一个二十多寸的液晶电视,再来便是一张餐桌。
房子虽然不大,但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此时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都是杭雪喜欢吃的,很显然是出自舅妈的手艺。
常年在工地干活皮肤黝黑的舅舅手上端着一小杯白酒,见杭雪进门,便朝她微笑着:“刚还念叨着你该回来了,外头下雨了吧?”
杭雪点点头,放下手上的书,自觉地钻进厨房洗手,也准备帮舅妈打下手。
舅妈从碗柜里拿出几个碗和饭勺递给杭雪,彼此心照不宣,无需多说什么。杭雪下意识看了眼舅妈的双眼,没有红肿,她心里松一口气。
舅妈和舅舅两个经常会吵架斗嘴,但是从来不会动手。舅妈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舅舅性格沉闷其实心里什么都清楚。
“这都下雨了,杭哲还在外面打球不回来?你不管管?”舅妈脱了围裙直接往舅舅身上一甩。
舅舅不见恼,抿了一口酒,笑起来眼角的褶子很明显:“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世界了,你不能老管着他,他会叛逆的。”
“不管着他?难道要像你一样惯着他吗?你看看你都把他惯成什么样了?中考考了个职高,他还好意思去打球?他的人生约等于废了你还不懂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读个职高人生就废了?那我以前还没读过书呢,我也不见得废了呢!”
“杭文曜!你现在不是废物是什么?这辈子也就只能在工地上干干粗活,累死累活一个月挣多少?”
“我挣得不少了,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去工地,我平时也就累了点,但累着累着也就习惯了,就当锻炼身体了呗,有的人还要花钱去那个什么健身房呢,都是吃饱了撑的。”
“杭文曜!我真不想听你说话了!你给我闭嘴!”
舅舅果然不再开口,老老实实地抿着自己的小酒,但他的一脸一直带着憨厚的笑容。
舅妈翻了个白眼,重重叹了一口气。她转过头面对杭雪,面色恢复一贯不冷不热的样子,又给杭雪夹了两个鸡腿,语气相较刚才要轻柔一些:“别给你舅舅吃,这个人就知道气我。小雪啊,再过几天你就要去南山外国语学校上学了,那边要住校,明天舅妈带你去买一些住宿要用的生活用品。你有什么需要的也跟舅妈说,咱们一次性都去买齐了。”
杭雪朝舅妈微微一笑,点点头,她笑容很甜,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
她抬起手握成拳,伸出拇指,弯曲两下,用手语对舅妈比划了一个谢谢。
舅妈摇摇头,满脸欣慰笑着:“傻丫头,谢什么啊,都是一家人。”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既来之则安之,杭雪以前从来没有奢望过能进入南山外国语学校,原因是那里的学费实在太贵。但现在能免除学杂费去读,未必是一件坏事。
杭雪总是很乐观。
对于舅妈擅自的决定,杭雪也并没有任何埋怨,她很清楚家里的情况。
晚上十点,杭雪刚准备入睡时听到楼下传来表哥杭哲的声音:“杭雪,下来给我开门!我知道你还没睡!”
杭雪在心里默默叹一口气,认命跑下楼,等待她的是醉意熏熏的杭哲。
杭哲只比杭雪大几个月,但是杭哲比杭雪高了一大截。
路灯下,高大清瘦的杭哲额头抵着门,整个人摇摇晃晃,显然喝了不少。
门一开,杭哲几乎就要醉倒在杭雪的面前。
杭雪连忙伸手将他扶着走到客厅,用手语比划着这是怎么回事?
杭哲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我心里好难过啊,杭雪,你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又被拒绝是什么滋味?”
杭雪没法开口安慰杭哲,她默默地去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杭哲。怎料杭哲一把推开,那杯水几乎撒了杭雪一身。
“走开!别碰我!我现在很难受,谁都不要靠近我!你们都不了解我的感受,你们所有人都不懂!”
杭雪看着自己身上的湿意,咬了咬牙,一步上前。
“啪”的一声,一巴掌重重地落在杭哲的脸上。
与此同时,杭雪的手掌心火辣辣地疼。
杭哲整个人懵了,又好像瞬间清醒了似的,一个去年生日就超过一米八的大男孩,“哇”地哭了起来。
这动静自然引来了楼上早已经睡下的舅舅舅妈。
舅妈趿拉着拖鞋下楼,一见杭哲这副鬼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抡起一旁的扫把就要揍人。舅舅眼疾手快,连忙在伸手拦着。
杭雪站在一旁帮不上什么忙,听着舅妈大发雷霆:“杭哲,你要死就给我死远一点!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了!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不争气的东西啊!你就不能学学杭雪吗?”
杭哲还在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老妈,活脱脱像一只小狗。
舅妈仍然喋喋不休:“看什么看!我现在看你这副样子就来气!才多大年纪就学人喝酒?怎么啊?有其父必有其子啊!都是没用的东西!”
舅舅拉了拉舅妈:“行了,你少说两句吧。”
“我就要说!”
瘫在沙发上的杭哲突然站起身,大吼:“是不是我现在去死了你就满意了!”
整个屋子里瞬间鸦雀无声,寂静得可怕。
但这种寂静只是维持了几秒钟的时间,舅妈手上的扫把重重地落在杭哲身上:“你去死啊!你敢去死吗!你那么贪生怕死的人!祸害遗千年!”
杭哲“哎呦”一声,满屋子乱窜:“疼死了喂!”
“疼死你算了!”
母子两个人你追我赶,杭哲求饶:“妈,你别打了!再打我真的要死了!”
“我今天不打死你,我不叫董贤淑!”
“你本来就不贤淑!”
“你给老娘闭嘴!”
杭雪看戏似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这一晚上免不了一番折腾,杭哲又是哭又是吐,让一家人都不得安生。
可这就是家,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
杭哲失恋了,准确地说,是还没有恋就结束了。
不巧的是,杭哲喜欢的那个女生就是杭雪的同桌夏琳。
随着初中毕业,有些人去了市里最好的学校,有些人去了职高,也有人辍学打工。杭雪的同桌夏琳被嘉县的一所普高嘉县二中录取,杭雪要去南山外国语学校读书,而杭哲只能去最差的职高。
拍初中毕业照的时候,杭哲当众跟夏琳告白,但夏琳根本不领情。
夏琳是个非常清醒的女生,她让杭雪代为转达了一句话:“才十几岁的年纪懂什么情情爱爱?当下必然是读书最重要,让杭哲少看没营养的偶像剧,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学习。”
只不过这段话是杭雪是写下来给杭哲看的。
杭哲看完这段话之后非但没有打退堂鼓,还说自己的眼光没错!夏琳这个女孩子他喜欢定了!
杭雪知道杭哲的眼光当然是没错的,那可是她最好的朋友呢。只不过正如夏琳所说,才十几岁的年纪懂什么情情爱爱?
第二天杭哲酒醒,拉着杭雪一顿唠叨:“我想好了,到职高后我就开始认真读书。他们说职高也是可以考大学的,没准我以后也可以和夏琳一个大学呢!”
杭雪闻言拍拍杭哲的肩膀,对于他这番言论深表赞赏。
下一秒杭哲又满脸挫败:“可是读书也太难了,老师每天都在讲台上说天书,杭雪,你说咱们两个都姓杭,为什么你能考个全县第一,而我就只能去职高呢?”
杭雪不知道怎么跟杭哲解释,读书这件事对她来说也很吃力,她并不算是顶聪明的人,只不过多了一分勤奋。
“因为你太懒了。”杭雪一本正经地用手势跟杭哲比划。
杭哲翻了个白眼,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最后,杭哲对杭雪说:“你别去了南山外国语学校就学坏啊,我可打听过了,那个学校里的学生那叫一个势利眼。听说他们特别看不起家境不好的,虽然在那边读书的人一般家境也不差。”
杭雪摇摇头,意思是不会。
杭哲说:“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哥哥我来给你报仇。”
杭雪微微一笑,唇角露出一个小小梨涡。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和水洗泛白的牛仔长裤,扎马尾。整个人都给人一种文文静静又孱弱无辜的模样,好像时刻都要被保护着。
杭哲这人总是不着调也不爱学习,可对待杭雪是真当成自己的亲妹妹,虽然他才大了她几个月,却有了当哥哥的担当。
只要抛开总是使唤杭雪这一点,杭哲算是完美的大哥了。可是怎么办呢,人无完人啊,杭哲有时候也会嘴欠欺负杭雪。
杭哲叹口气,抬头望向居民楼上方的天空。杭雪顺着杭哲的视线望过去,看着一排大雁呈现一个人字形状在飞行。
天空很蓝,白云有着不同的形状,大自然有无形的规则,人们的生活也是。
每个人都会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杭哲和杭雪都是。
*
周一清晨,杭雪准时启程前去南山外国语学校报到。
学校距离嘉县有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去报到那天,杭雪一大早起床乘坐舅舅的小面包车去学校。可运气不好,车子开到半路竟然抛锚。
舅舅的这辆七座面包车是从二手市场上买来的,原本就有些小毛病,但平时并不影响行驶。
抛锚的位置很尴尬,车就停在国道上,四周没有什么居民,打车也不方便。
舅舅下车左右查看,拿出手机拨打电话招找人帮忙,走过来对杭雪说:“打辆车去学校吗?这一时半会儿的好像也开不了。”
杭雪点点头。她下了车走到路边,看着国道上来来往往的私家车大巴车和运输车从自己的身边呼啸而过,掀起一阵风。驾驶员的行驶速度都非常快,行色匆匆的模样。
天气灰蒙蒙的,看样子又要下雨。
早已经过了立秋,一场秋雨一场寒。九月一号的这天清晨,杭雪站在马路上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竟然觉得有几分凉意。
等了莫约十分钟,眼看着要迟到,舅舅实在没有办法,站在马路上招手拦车,一边对杭雪说:“别急啊,一定能打到车的。”
杭雪并不着急,她很平静。倒是看着舅舅这样着急,她有些过意不去。
这几年,舅舅为了她的事情总是忙前忙后。一家四口人,几乎全都指望着舅舅一个人赚钱养家。舅妈也有赚钱,但是她身体并不好,干不了什么重活,就从一些小电子厂里拿了产品在家里做。
不用想,根本没有私家车愿意停下。舅舅不死心,继续伸手,总会有人愿意停下。
不远处开来一辆黑色的奔驰,车牌是一连串的6666,也是这一辆唯一的车停在了杭雪面前。
舅舅连忙上前对车上驾驶座上的人礼貌道:“我这车抛锚了,孩子开学第一天要迟到了,能不能麻烦你把她送到南山外国语学校?不不不,就送到前面方便打车的地方也可以!”
车上似乎还坐着一个人,驾驶员侧头往后座望去,里面的人淡淡开口:“让她上来吧。”
声音很低,听不出什么情绪。
看样子驾驶座上的这人是个司机。
司机这才对舅舅:“上来吧,我们也是去南山外国语学校的。”
这下不仅是舅舅,就连不抱任何希望的杭雪也觉得不可思议。
真的太巧了。
“坐前面副驾驶吧。”司机提醒。
舅舅嘴里连连道谢,帮杭雪将行李提到后备箱,又要给司机发烟。司机伸手拒绝,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地说不用谢他。
舅舅立刻了然,连忙又转头朝后座的人说:“谢谢了谢谢了。”
车窗山贴着防偷窥膜,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里面。里面的少年也没有出声,只是自顾自低着头玩着手上的游戏机。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与他无关,他也并不关心。
舅舅满头大汗,再三叮嘱杭雪到学校之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舍不得花钱吃饭。
杭雪点头,坐上副驾驶,朝舅舅挥手道别。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舅舅说:谢谢舅舅。
舅舅能从杭雪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出感谢,他点点头,又重复道:“照顾好自己啊。”
*
车辆缓缓行驶在过道上。
车内十分安静,除开游戏机里时不时传出来打打杀杀的动静,再无其他。
杭雪看不到后视镜里的景象,她也不好意思特地转头去看身后的人长什么模样。
雨终于还是落下了,一颗颗砸在车前的挡风玻璃上,形成一块块水痕。随着雨刮器抬起,那些雨水被刮走,又密密麻麻地落下一大片。
车厢里更显昏暗。
“怎么还没到?”后座的人突然开口。
杭雪闻言下意识挺直了身板坐在副驾驶上。
这声音太过于熟悉,她的心脏不由自主跟着微微收缩,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攥着。
是他吗?
司机说对后座的人说:“刚才堵了一会儿车,还有十分钟就能到。”
后座的人似乎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个哈切。他不玩游戏了,伸手降下一截车窗,将修长的手指搭在玻璃上,啧了一声:“怎么又下雨了。”
沿海城市下雨是常见的事,尤其梅雨季节,有时候甚至可以接连下一个多月。到冬天更是不得了,雨水夹杂寒气,又湿又冷。
程祁城很讨厌下雨,他自幼在北方长大,倒是很喜欢雪。可是来嘉城这些年,他没在这里见过一场雪。
十分钟后,车准时停在了南山外国语学校门口。
杭雪推开车门,望着学校门口宏伟的建筑,大气磅礴,内心竟然有些沸腾。
她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初中以前都没有出过嘉县那个小县城,更早以前甚至没有离开过自己生活了将近十年的大山。
很快,后座的人也推开了车门。
杭雪顺势侧过头,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去眺望他的容貌,无所顾忌。
她白皙的脸上有些燥热,朝对方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程祁城面上并无太多表情,淡淡扫了杭雪一眼,两人视线相交,他的五官轮廓立体,不笑时显得十分严肃,整个人带着一种疏离感。
在他眼前的这个女生并无任何特别,但真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在南山外国语学校这个人人将限量款和大牌傍身的地方,杭雪脚上白色的帆布鞋看起来又旧,但又干净。
这是什么新的时尚潮流吗?
意外的,程祁城的视线在杭雪身上多停留了两秒。
第4章
对于杭雪来说,适应一个新环境并没有那么困难。她本就喜静,也并没有想过跟谁做无话不谈的朋友。
她不爱社交,也不需要社交,朋友她有一个夏琳就够了。
但杭雪的运气总是很好,她的新同桌也是一个热情开朗的女生,名叫陈紫函。
陈紫函有一头微微卷的长发,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睫毛也很长。
杭雪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孩子,跟个洋娃娃似的。毕竟刚认识不久,她觉得明目张胆的打量并不礼貌,只敢偷偷地看一眼陈紫函。对了,她的身上还好香。
“你对我很好奇吗?”课间陈紫函小声地问杭雪。
杭雪一张脸红透,但还是坦诚地点点头。她指了指陈紫函的头发,用笔在空白的本子上写了一句话:“你的头发好漂亮。”
陈紫函噗嗤一笑:“我烫了微卷,是不是看起来很自然?”
杭雪意外得不行,原来还可以这样啊。
陈紫函说:“你的头发也挺长了,去拉直会更好看一些。不过你皮肤好白哦,怎么样都好看。”
杭雪闻言有些难为情,对陈紫函比划了一下:谢谢。
陈紫函学着杭雪的动作,满脸求知欲:“原来竖起大拇指弯曲两下就是谢谢啊!杭雪,要不然你教我手语吧,这样我以后就可以看得懂你在说什么了。”
事实上,杭雪会的手语也并不多。周围没有人听力障碍,大多数时候手语派不上什么用场,她仅有一些会的手语也都是用杭哲的电脑打开网页跟着视频学的。
开学也就两天的时间,陈紫函几乎和杭雪无话不说。也有可能是杭雪不会说话的原因,显得陈紫函话比较多。
“不好意思啊,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不会说话呀?是先天的吗?还是后天的?”陈紫函说完又连忙补充道,“如果你不愿意说就不用说,没关系的。”
杭雪并不介意告诉别人自己是个哑巴这件事情。
其实杭雪也并不是一个哑巴,只不过从小她说话就比较晚,别的孩子两三岁的时候就能开口说话甚至流畅交流,可她到五岁才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她自幼是外公外婆带大,她妈妈在生下她不久后就去世了。村子里有人给杭雪算过命,说她的生辰八字太硬,会克死家里的人。但外公外婆并不相信。
因为杭雪说话太晚,村子里的人便开始闲言碎语,有人说杭雪脑瓜子不好使,也有人说杭雪被鬼怪俯身,总之不算是什么太好听的话。
杭雪记得,每每听到这些话,外婆总会特别气愤地反驳对方。外婆也会安慰杭雪,说她并不笨,只是比别人要晚一些。让她不要着急,慢慢来。
杭雪七岁的时候,外婆去世,于是本就不善言辞的她话渐渐变得越来越少,慢慢到最后连一个字都不说。这件事也成了外公最大的心事,没少带杭雪去医院做检查。
医生告诉外公,说杭雪大概是在经历亲人去世的悲痛之后受到了刺激,所以不开口说话,也就是所谓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医生还告诉外公,只要杭雪只要配合心理和药物的治疗,以后慢慢会恢复的。
那两年外公总是特别着急,经常拉着杭雪唠叨:“要开口说话啊孩子。”
可惜外公还没等到杭雪开口,他就因病去世,随着外婆的脚步离开了。
几年前杭雪被舅舅杭文曜接到嘉县生活,杭文曜也带杭雪去过省级医院继续进行相关的治疗,但治疗的效果约等于无,久而久之杭文曜也就没有再待杭雪去医院。
家里人习惯了杭雪不说话,好似也习惯如此,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安安静静的,乖巧懂事,学习成绩一直在初中年级段排名第一,从来不让人操心。
会不会说话对于能否有个好成绩并不冲突,甚至不会说话杭雪也不用去找别人说话,能更专心学习写作业。
陈紫函得知杭雪不说话的缘由后,恍然:“所以你是心理原因造成的?”
她说着忽然激动地拍了一把杭雪的肩膀:“巧了不是!我叔叔的朋友就是非常权威的心理医生,到时候我去联系我叔叔的朋友,一定让他来帮你治疗这个问题。”
杭雪哪里好意思,连忙摆手说不用。
陈紫函啧了一声:“你可是我同桌诶!这点小事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
后来杭雪才知道,原来陈紫函家里是书香门第。陈紫函的爷爷奶奶都是大学教授,她的爸爸妈妈都是非常有名的医生,她的直系亲属都是非常有头有脸的人物。
不仅如此,杭雪整个班级三十五名同学,几乎每个人家庭条件都很好,除了杭雪以外。
曾经,让杭雪小小为傲的成绩,来到南山外国语学校之后也并不十分亮眼。在这里不仅仅只有成绩,这里的同学一个个多才多艺,很多人都会说一口流利的并且发音准确的英语,有的人会钢琴,有的人会小提琴,有的人会马术……他们都非常厉害。
杭雪在他们中间,显得那么平凡又弱小。但杭雪并不去多想什么,原生家庭她没有办法改变,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努力改变。
不要着急,慢慢来。这是外婆告诉她的。
*
“杭雪快看,那个就是程祁城。”
体育课,陈紫函对杭雪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男生,扬扬眉:“我就说长得帅吧!可惜了,我没有分到六班。”
这几天陈紫函没少在杭雪耳边念叨程祁城这个名字,但杭雪无法想象她口中帅得惊为天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帅,所以陈紫函才说等下次见到程祁城了她一定会指给杭雪看。
杭雪并不在意,她对于帅这个字一向有偏见,并不觉得外型好看的人就一定担得起这个字。
一个男人要“帅”,不仅仅是外表,内心也得是美好的。
可当杭雪清楚看到他的模样时,她怔住了。
陈紫函喋喋不休:“程祁城这个家伙简直太完美了,不仅长得帅,学习成绩也贼好,去年参加全国英语演讲赛还得了一等奖呢……”
是他。
原来他就叫程祁城。
其实开学的这几天,杭雪不止一次在学校里见到他的身影。他在她的眼中就像是一个发光体,即便是一个背影,她也能一眼认出。
通过几天的偶遇,杭雪得知他也是高一的学生,他在六班。中午时他一般都是最后到食堂,餐盘里有荤有素营养均衡。他并不住校,每天下午那辆车牌号为6666的车都会停在校门口接他……
杭雪讶异于自己对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非常了解。
“程祁城在初中部的时候就非常有名了,高年级的学姐还给他送情书呢,不过被他冷酷拒绝了。”陈紫函小声地对杭雪说,“听说他背景十分了得,大家都不知道他的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
杭雪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的那点小秘密,难得对陈紫函的话产生好奇。
陈紫函说:“知道吗?一个人想要让别人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那很简单,但是想藏起什么东西,那可不简单。这个世界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但是程祁城做到了,就连学校里的老师都不会轻易谈论他的背景。”
杭雪似懂非懂,傻乎乎地点点头。
她一直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开学的这几天她就清楚地知道什么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但还能有多大的差距?
南山外国语中学分为小学部、初中部、高中部。学校的面积很大很大,杭雪从寝室走到教学楼得十分钟的时间。
很多人是从小学就在这里就读,而且这里的小学从一年级开始就采取全封闭寄宿制,管理非常严格。反而到了高中部变得会松散一些,有些学生走读,也有些学生住校。走读的学生几乎都有豪车接送,住校的同学寝室柜子里也几乎都是各种名牌。
陈紫函初中就在南山外国语读书,对于学校里的一切她再清楚不过。
“我查过了,每个星期四的时候,六班和我们一班的体育课都是下午三四两节课。”陈紫函满脸的傲娇,“等会儿程祁城就会过来。”
结果自然不出陈紫函所料,程祁城走过来了。
他换了一套运动装束,一身都是黑,头发很短,双腿很长,显得特别干净清爽。
远远的,程祁城抱着一颗篮球,步伐漫不经心。他总给人一种很懒散的样子,却也不乏青春朝气。不多时,他一只手搭在一个比自己矮一些的男同学身上,将篮球扔给自己前方的一个人。
程祁城在看人打篮球,模样不算认真。他三心二意地用手掌揉着自己身边男同学那颗圆溜溜的脑袋,好像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就跟逗小狗似的。
那男同学满脸娇羞抬起头看着程祁城,故意阴阳怪气的:“程爷,你好久没宠幸人家了啦。”
程祁城翻了个白眼,一脚往人屁股上一踹:“少给我恶心吧啦的。”
“你说你,去北京那么久也不给我联系,是不是把人家给忘了!”
“马俊雅,老子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信不信老子揍你?”
“来呀来呀,你来呀。”
一会儿的时间,那帮人打打闹闹的,吸引了操场上面的众多目光。
那天难得好天气,秋日的阳光好像对程祁城格外偏心一些,像一层金光洒在他身上,他吊儿郎当仗着自己个子高,抓着篮球跳起来,一只手轻轻往另一个男同学脑袋上一拍。
那束阳光不偏不倚就打在程祁城的侧脸,一笔一划描绘出他立体的五官轮廓,以及清晰的笑容。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无拘无束,自由洒脱,好像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可以叠加在他的身上。
“有没有搞错,我本来就长不高了!你还压我!程祁城!我跟你没完!”
程祁城勾起唇角痞气地笑着,抱着篮球像一阵风似的跑得飞快。
他真的是一个非常生动的人,看起来那么鲜活,几乎是杭雪十几年沉闷时光里一道突如其来的耀眼光芒,闪得她睁不开眼,却又飞蛾扑火般的要朝那道光源靠近。
陈紫函告诉杭雪:“程祁城养了一只阿拉斯加,看起来比我都要大。放暑假夏令营的时候他带过来了,真的好酷呀!”
原来他还喜欢狗啊。
阿拉斯加是什么品种的狗?长什么样?杭雪迫不及待想要知道。
但最重要的是。
程祁城。
她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真好听。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杭雪并没有想过和程祁城会产生任何交集,但是那次体育课,他们成了众人的焦点。
程祁城不小心用篮球砸到了杭雪的头,砸得她眼冒金星,摔倒在地。
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杭雪也很懵。她是听到体育老师的口哨声,这才往老师的方向走过去。
老师就在站篮球场旁边,杭雪要去集合必然要经过篮球场。而那个时候,程祁城正和同班同学在打球。
杭雪只习惯眺望程祁城的背影,却不敢大胆抬起头正视他。于是她低着头,企图把自己变成一道空气,从篮球场上走过去。
那颗篮球就是在这种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砸到了杭雪。
“嗡——”
脑子似乎都震动了几下,整个世界都昏暗了几秒。
杭雪听到他的声音:“抱歉,你没事吧?”
她说不出来话,但真的很疼,也很懵。
周围迅速聚集了围观的同学,老师也走过来大声询问是怎么回事。
“能站起来走路吗?”有人问。
杭雪第一次受到那么多的瞩目,她脑子里就跟缺氧了似的,反应不过来。她想尝试着站起来的,但刚要起来就踉跄地要摔倒。
忽然,她的身体腾空,感受到一股温暖的裹挟,她被人抱了起来。
“我带她去医务室。”程祁城沉稳的声线从杭雪头顶上方传来。
杭雪只觉得自己像是漂浮在棉花上的一颗糖,整个人无所适从。
他抱着她,他们两个人零距离接触。
她缓过来,想让他放下自己。
她一米六三的个头,快接近一百斤的体重,其实不算轻。
“别动。”程祁城的步伐很快。
她果然不敢再动弹。
那是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她再一次闻到他身上那股温暖的味道,这一次更加浓烈。
到达医务室之后,医生迅速为杭雪检查,让她先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若是还感觉到不舒服就要去市中心的医院拍个片。
疼痛感逐渐消退,杭雪躺在病床上不知所措,因为程祁城就站在一旁。他的身上完全没有了之前在操场上吊儿郎当的活泼样子,而是严肃地问着医生:“脑震荡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吗?”
那时程祁城见杭雪一直不说话,还真以为这姑娘被自己的篮球给砸傻了。
后续的一系列问题他都想好了,真傻了,他也要负责到底。人是他砸的,他难辞其咎。
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倒是一脸轻松:“这种情况一般问题不会很大,注意观察一下就行,实在不放心的话就去市医院拍个脑部的ct.”
程祁城转头就对杭雪说:“我现在就带你去市医院。”
杭雪涨红了脸,着急摆手。
她想说不用不用,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不用去市医院拍ct。
程祁城看着杭雪手忙脚乱的样子,眼底有些疑惑,也挺担心。
他没有弄明白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多时,陈紫函小跑着进了医务室,着急问杭雪:“杭雪,杭雪,你还好吗?”
杭雪连忙摇头。
陈紫函松了一口气,转头问程祁城:“你怎么回事啊?竟然拿球砸我同桌?”
程祁城不狡辩也不解释,态度非常诚恳地表示自己很抱歉。
“幸好我同桌没事,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程祁城这才微微一笑,看着杭雪:“真的没事吗?”
杭雪肯定地点着头。
陈紫函和程祁城初中同学三年,虽然不在一个班级,但是经过好几次暑期的夏令营合作,对彼此也算是认识。
陈紫函从不吝啬对帅哥的欣赏,但对程祁城并没有多余的想法。她说:“帅归帅,但是太难拿捏了,而且程祁城这个人一看就不像是会跟人认真谈恋爱的样子,我可没想过当他的女朋友。”
这天程祁城有没有砸伤杭雪的脑袋上倒是并没有多少人关心,但程祁城抱杭雪去医务室这件事却成了高一年级段很多人课间休息时候的谈资。
所以那几天,杭雪走在路上时难免听到一些声音。
“就是她,就是她。”
“我觉得长得一般般啊,好像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好看吧?”
“听说她是个哑巴。”
“真的假的啊?是耳朵聋的那种吗?”
“不知道诶?”
杭雪并不耳聋,她听得清清楚楚的。
不过她也并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
学校里是每两周放一次大假,住校生这个时候可以回家休息两天。因为是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周,这周算放大假。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放学铃声响起,数学老师还拿着马克笔在白板上讲解一道题目。杭雪坐在第三排,聚精会神看着白板上,听得很认真。
忽然,陈紫函拽了拽杭雪的衣袖,小声地对她说:“诶,程祁城站在走廊上呢,他不会是来找你的吧?”
一句话,将杭雪一颗平静的心彻底搅得浑浊不已。
她下意识朝窗外看了眼,果不其然看到那道熟悉的背影。
程祁城没有穿校服,还是一贯的白衣黑裤,看着非常干净利落。
他就站在一班外的走廊上,背对着教室,双手撑在护台上,后颈的弧度看着很有张力。
杭雪只看了一眼,不敢再看。可余光却不断地往窗外飘去,心思再也无法控制。她想起那天他将她抱到医务室,那双手臂十分有力量,抱着她疾走一路也不见疲惫。
六班在楼上,他现在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呢?
他真的是来找她的吗?
后来数学老师讲了什么杭雪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就连布置下来的作业她都不清楚是什么,只是麻木地抄着白板上的解题。
终于宣布放学,同学们一个个鱼贯而出地离开教室。
站在走廊上的程祁城转过身,很自然地和一班的几个男同学打了招呼。他好像总是认识很多人,也和很多人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他长得好看,性格好,人缘也那么好。
班上的男同学打趣程祁城:“来找我们班杭雪啊?”
程祁城丝毫不掩饰什么:“怎么?我不能找?”
“程同学,你是千年铁树要开花了是吧?”
“滚,少闲言碎语的,对人姑娘影响不好。”
“行行行,周六要不要一起打球?”
“再说吧,可能没空。”
走廊外的对话一字不落传进杭雪的耳朵里,她好像也只能听到以他为中心的对话。
他真的是来找她的吗?
杭雪的心跳慢慢开始快了一些。
陈紫函一脸贼兮兮地看着杭雪:“你说,程祁城是不是真的对你有意思啊?”
杭雪轻轻推了陈紫函一把,让她不要乱说。
陈紫函吐了吐舌,俏皮地眨了下眼。
教室里人少了一些,杭雪才慢慢地抱着书本走出去。
“杭雪。”他真的叫住了她。
杭雪如同定格的黑白电视机画面,隔着几米的距离,站在那里看着程祁城。
在程祁城看来,杭雪这姑娘是有点呆呆的,好像永远一副懵懂的样子,看他的眼神带着一层防备。
他也是那天才知道原来她不会说话,更觉愧疚。
程祁城开门见山,对杭雪说:“我不太放心,还是带你去市医院拍个脑部CT,顺便,送你回去。”
程祁城没忘记,周一那天早上杭雪是上了他的车。他这段时间没少听到班级里的男同学讨论起杭雪这个女生。
“据说是老师从市一中抢过来的,嘉县中考排名第一。”
“长得也好看,很可爱。”
“斯斯文文的,符合我的审美。”
……
程祁城从来对八卦不感冒,有那个时间碎嘴,还不如玩一场游戏厮杀来得有趣。
其实对于程祁城的话杭雪心里虽然早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但仍不免有些喜悦。不论他来找她的原因是什么,他只是站在她的面前,她都觉得心满意足。
可是坦白来讲,杭雪不觉得自己需要去医院拍片。她并无大碍。
于是杭雪对程祁城摇摇头,意思是不用去医院。
程祁城双手抄在兜里,见杭雪不愿意去,径直朝她走过去。
杭雪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往后退了一步。
程祁城微微蹙了蹙眉,停下脚步不再向前,他对她说:“我咨询过权威的医生,像你这种情况还是去拍个片比较保险一点,放心,耽误不了太多的时间。”
还不等杭雪回答,一旁的陈紫函就推了她一把,添油加醋地说:“对对对,还是要去拍个片比较好,万一有什么内伤你现在感觉不到,等到发现的时候可能就不太好了。”
杭雪忖量着,打心底里不好意思去麻烦他。
见杭雪犹豫,陈紫函又推她:“快去吧快去吧。”
程祁城抬手看了眼腕表,这次颇有点霸道的模样,对杭雪说:“走吧。”
杭雪鬼使神差的不敢反驳,缓缓地跟在程祁城的身后。
从教学楼出去到校门口,有一段长长的绿荫大道。已经过了放学的时间点,这会儿路上的人并不多。
夕阳从梧桐树的枝叶缝隙里偷偷钻进来洒在地上,一块一块的光落在程祁城的肩膀。他很高,肩膀也比同龄人显得更有力量感。腿很长,不管是穿篮球鞋板鞋还是帆布鞋都很好看。
忽然,走在前面的程祁城转过身,杭雪也惯性往后倒退一步。
程祁城盯着杭雪,一字一句:“问你个问题。”
杭雪闻言,缓缓点头。
她的眼睛其实很大,直勾勾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动物,炯炯有神。
于是程祁城问:“很讨厌我吗?”
杭雪的脑袋摇得跟着拨浪鼓似的。
怎么会讨厌他呢?
她谢谢他都来不及。
程祁城微微扬眉:“真不是故意砸到你的,我那天手抖了一下。”
杭雪还是摇头。
她真没有把被篮球砸到的事情放在心上。
程祁城又说:“总觉得你看起来挺眼熟的。”
这听起来是多么老套的开场白,但杭雪知道程祁城不是随口说说。
他也并不是那种会找无聊话题的人。
“好像忘了自我介绍,我是程祁城。”
杭雪朝程祁城微微一笑,眉眼弯弯,眼里终于不是小心翼翼的探究和防备,而像是铺了一层金光闪粉,亮晶晶的。
我是杭雪。
她在心里轻轻地回答他。
作者有话说:
一天两更,是不是很棒?
不过还是那句话,更新不稳定,要哪天没更的话别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