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染莫白

第1章
盛夏时分,蝉鸣不断。
汴京城外,一中年男子在密林中四处逃窜,面露惊恐之色,赤红地双眼时不时地往后探去,似在被什么人追魂索命一般。
两炳双刀携着劲风朝他飞掠而来,在阳光下泛着骇人的银色光泽。
男子张大嘴巴,知道躲不掉,急急出声。
“别杀我!我没有背叛秦王啊!求……“
男子话没没说完,身躯轰然倒地,脖子上足有半指深的伤口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
那双刀的主人走近,眼神冷漠得紧,习惯性割下死者的衣袍一角,擦拭着自己带血的刀刃,视线往地上尸体瞅去,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
“求我的人多了去了,你说不杀就不杀?那我苏染在暗卫营还怎么混?”
话罢,手中擦完刀的一角衣袍从手心落下,恰好掩住男人瞪得滚圆的双瞳。
苏染收起双刀,重新带上幕离,翻身上马,着急往城内赶去。
风吹起幕离一角,在她的左脸颊上,印着一片触目惊心地红。
连带着马匹飞掠过程中的空气都染上了丝丝血腥味。
快,再快些!
苏染心里默念着,同时手中马鞭又挥了下去。
再晚的话,她相公就该发现她不见了。
马儿昂首嘶鸣一声,跑得愈加欢快。
若是被她那手无缚鸡之力的相公,发现自己借着回房换件衣裳这段空档跑到城外去杀了个人,那还不得吓个半死?
这临时任务接的,改日定要秦王加两倍赏银予她。
城门外的两个卫兵见着有人策马掠过,上前拦截……
“来者……”
话未毕,眼前忽地闪过一个红色牌子,一个大大的“秦”字,映入卫兵眼帘。
卫兵眼睛瞪大,慌忙朝两边让开。
……
长平巷,一家新开张的面馆前人头攒动,店面不大,装修的倒是极干净整洁,一名脸色有些苍白的青年正笑着在门口招呼着客人。
他穿得素净,人却极其高挑,一身月华素衫套在他身上,清隽雅致。
只可惜,青年说不到两句,便会偷偷转到角落,手握成拳,压在唇上,轻轻咳嗽两声。
待转过头时,脸色愈加苍白,但脸上的笑意却浑然未减,继续拖着这风一吹可能就倒的身子向前来面馆的人打着招呼。
苏染在巷口瞧见这一幕,惋惜地叹了口气。
那男子名为莫白。
——她相公,随时都能入土的那种。
*
面馆与她家住的院子紧密相连,别看眼前这院子不大,却因莫白的用心,布置的倒很是雅致。
身为暗卫营的老大,苏染常年游走在黑暗之中,睡过树干,躺过砂石,早就习惯了以天为盖,地为庐,这院子于她而言,已是很不错的住所了。
唯一的不好,便仅仅只有朝南的一个大房间而已。
苏染熟练地换上襦裙,还没来得及收拾刚换下的这套还染着血污的武装,便听一道温和的男声在院外响起。
“娘子?衣裳换好了么?”
苏染动作一滞,忙冲出院子,将脸埋进了冰凉的水盆中,任由水流将她左脸颊上的殷红洗去。
她记住教训了,下次砍人,绝不砍脖子。
瞧这鲜血,溅的她满身都是。
眼角余光瞥见一抹月华色身影缓缓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来不及擦干脸,迅速端起眼前的水盆泼向了一旁的花圃。
见着那泛着淡淡红色的水流蜿蜒没入泥土后,苏染松了口气,脸上扬起一个柔和笑容。
转身。
“换好了,让相公担心了。”
因着跑回来太急,苏染说这话时,还带着几分喘,脸上的水珠由着她说话的动作一路循着脸颊流到下颚,最后吧嗒一声,砸向地面。
出水芙蓉当如是。
莫白愣了片刻,微微颦眉,取过了一旁的帕子递到了苏染面前。
心疼道:“娘子,纵是天气炎热,也不该过度贪凉,快些擦干吧。”
苏染“嗳”了一声,接过莫白手中的帕子,将脸上的水迹擦干,见莫白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心中松了一口气。
“相公,大家都走了么?”
言外之意是,人都没走,你来后院作什么?
“还没呢,隔壁二宝性子闹,翻了茶水,衣襟湿了,这不,我也来换件衣裳。”
莫白一边解释着,一边就欲推开门进房换衣裳。
苏染心中一紧,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她方才换下来的武装还没来得及收呢!
“……相公!”
苏染上前挡在了莫白面前,一双大大的眼睛不断眨着,作出了一副羞涩紧张的模样。
“相公……人家……人家方才换下来的衣裳还没来得及收拾……相公现在,不能进去。”
苏染说这话时,脸都红了一圈。
一半是装的,一半是臊的。
从小到大,头一次自称人家,头一次……说出这么黏糊糊的话。
若是被暗卫营的那些弟兄看见她这般模样,只怕是眼珠子都要往外掉了。
但她笃定莫白不是个会为难人的人,她都这般说了,他没理由会再进去。
果然,莫白往后退了一步,清俊的脸上挂上一抹和煦笑容,如暖阳铺照大地。
“无碍,娘子用着便是,我待会儿再换也是一样的。”
莫白转身欲走,忽地又来了一句。
“娘子,听说隆宝斋近日新出了杏仁糕,咳咳,不若,我现在就去买给娘子尝尝吧?”
啊?苏染莫名其妙。
但莫白显然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苍白的脸上端起一个笑意,“就这样吧,娘子自管收拾自己的衣裳便是,我现在便去隆宝斋给娘子买杏仁糕去。”
等苏染想张口说“不用了”时,莫白已经迈着步子出去了。
苏染叹了口气,感慨时又有些感动。
明明自己还是个病秧子,即将不久于人世,结果却还处处想着她。
真是个……大好人啊!
一个月前,秦王告诉她,皇上欲要给将她指给淮南侯的世子,名为指婚,实际上是想让她离开暗卫营,乖乖做个侯府夫人。
她投身暗卫营多年,好不容易熬走了上一任营长,坐上了老大的位置,这屁股还没坐热呢,就想让她下位?
没门!
于是,便自行跑去官媒府,让人家帮忙寻个能成亲的对象,最好是病入膏肓,即将不久于人世的。
相公早逝,她便成了新寡,届时贞节牌坊一立,便是皇帝也不能再逼着她嫁人了。
事情很顺利,不过三天左右,官媒娘子便寻到了莫白,看见莫白的那一刻,苏染便决定,就是他了!
瞧那苍白的面庞,瞧那无力的四肢,瞧那生的还有几分俊俏的小脸!
完全符合她的期待!
大夫说,莫白这病是打娘胎里带的,最多活不过三个月,要她好生考虑。
官媒娘子也好心提醒她,莫白身子羸弱,娶妻是为完成母亲遗愿,恐不能与她做真夫妻,要她自己掂量着些。
苏染听到后,乐的不行,这天大的好事儿竟也落到她头上来了?
有名无实的夫妻,好!
夫君早逝,妙!
二话没说,她便拉着莫白去官媒府领了婚书。
有了婚书,皇上便不可能再给她指婚,苏染只需静静地等着自家相公“病逝”,然后当一辈子寡妇就成。
……
待收拾好衣裳,苏染来到面馆,因着这面馆这他们的小院相连,没走几步,便见到了隔壁王婶正教训着自己家的二宝呢。
“你这孩子!不是跟你说了么!让你仔细些!小心些!方才泼了苏娘子还不够,怎地又把人家莫相公的衣裳给弄湿了?”
二宝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看起来委屈极了。
抽抽噎噎道:“不是我,我……我也不知……不知道,杯子它自己飞出去了。”
“不是你还能有谁?难道那杯子还能长脚,自己飞到人家莫相公身上啊?”
二宝哭得更大声了。
苏染往前走了两步,二宝娘见她出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尴尬。
“苏娘子,方才真是对不住啊,这娃,闹腾着呢……”
苏染干笑了两声,有些心虚,这哪里是人家二宝闹腾啊,分明是她自己想寻个借口离开,故意引得对方往自己身上泼的。
“无碍,小事罢了。”
“二宝,过来。”
苏染朝二宝招了招手,从怀中掏出了几颗铜板放到了对方掌心,“二宝乖,咱不哭,拿着这个去买糖葫芦好不好?”
”糖葫芦?“二宝眼睛一亮,眼泪即刻止住,胡乱用手背抹了一把后,收紧了掌心就奔出了面馆外,口里还吆喝着,”糖葫芦!苏娘子请我吃糖葫芦咯!
“兔崽子!慢着些!别摔了!”二宝娘在后面补了一句,又看向苏染,感叹了一句。
“苏娘子,咱们长平巷,再找不出像你这般贤惠温柔的姑娘了。”
贤惠?温柔?
苏染扯了扯嘴角,有些心虚。
“您说的哪里话,我倒是羡慕您这样干练的女子。“
“干练?”二宝娘懵了一会儿,“苏娘子,俺从乡下来的,没读过几年书,这干练……是个啥意思?”
“额……”苏染愣了会儿,“就是利落,爽快的意思。”
“是夸俺的,对吧?”
苏染点头。
二宝娘嘴角咧开一个弧度,有些不好意思。
“苏娘子这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啊,知书达理的,可真会说话。”
知书达理……
她么?
她又干笑两下,默默呷了口茶水。
唉……本想低调些过日子,等莫白撒手人寰了,也没人能注意到她去哪儿。
奈何旁边住的是这长平巷里出了名儿的快嘴。
二宝娘嘴虽快,可她却从不说街坊乡亲的坏话,说出来的,那都是夸人的。
靠着二宝娘这张快嘴,月余时间,她在长平巷名声大噪。
温柔,体贴,贤惠,善解人意……
各种好词都往她身上贴,直将她夸成朵花了。
只怕今天过后,自己又得多一个知书达理的名头。
对此,苏染并不打算去澄清什么,当暗卫那么多年,她深知,说多,错多……
“对了,莫相公呢?人去哪儿了?怎的,他进去换个衣裳还没出来么?”
“相公去隆宝斋买糕点去了。”
“哎呦,定是给苏娘子你买的吧?你家相公可真疼你啊。“
面对二宝娘的打趣,苏染解释,“他人好。”
莫白的确是好人。
两人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甚至同睡一张床,他对她却从未有半分僭越。
人家夫妻吵吵闹闹,他们两人和和气气。
莫说争吵,便是小矛盾也没有。
莫白事事都顺着她,让着她,脾气好不说,人还细心,上次自己无意中说了句,最近这芍药开的挺好的。
这人便半夜出门,特意跑到山上去给她摘芍药花。
犯病了,半夜怕咳嗽声打搅她睡觉,竟独自在院子里站了一夜。
从来没被人这么用心对待过的苏染,内心多少生了几分感动。
待他病逝后,她定亲自帮他收尸,以全这场“夫妻”情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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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昭公主小名软软,只因一口软嗓,黏黏柔柔,如棉如絮,任谁听了都觉得她是个还没长大的奶娃娃。故此,软软的父皇总以“软软还是个孩子!”为由,拒掉了她的不下十场求亲。
转眼十八,幼时好友纷纷成家,唯有软软,带着一口软嗓,成了盛京口口相传的“老姑娘”。为了向父皇证明自己不是个孩子了,软软在生辰当天干出了平生最离经叛道的一件事:
她把镇北将军府的小公子掳回公主府当了驸马……
————
“瞪?还瞪?瞪掉眼珠子也没人会救你出去的!”
软软咬了口果子,看着她从侯府里虏来的俊秀小公子,用着最软绵的声音说出了最狠的话。
虽说强扭的瓜不甜,但是软软扭的时候才不在乎它甜不甜,不甜怎么了?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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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宁幼时便与软软相识,只因小时生的胖,一度被那位明昭公主“嫌弃”,后来跟着父兄去军营走了一遭,练出了一身腱子肉,回京没几天,人就被掳到了公主府,看着那个吃果子吃的正香的小公主。顾青宁阴笑。若是被她知道,自己就是小时那个她嫌弃的小胖墩,不知这位小公主是个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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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没认出竹马,然后被他反套路这件事……
关于我的暗恋对象把我强娶回府这件事……
又名《软软公主和她的白切黑驸马恋爱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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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莫白回来时,手里还提着隆宝斋的各色点心,两只手满满当当的。
“怎的买了这么多?”
“想着让娘子多尝尝。”
这么多,哪里吃的完……
况且,她也不喜欢。
心里这般想着,一抬头,蓦地看到了莫白胸口那处湿漉漉的衣襟,想到他连衣裳还没来得及换就去给自己买点心,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下去。
接过莫白手中大大小小的糕点,正想语重心长劝慰他多注意注意自己的身子,别再干这些劳累的活儿。
目光陡然停在了莫白后领上沾着的一个苍耳球上。
苍耳球黏得极紧,苏染大拇指和食指捻起,稍稍用了些劲,才将这玩意儿从莫白身上揪下来。
“这是……”
她疑惑地看向莫白。
隆宝斋就在城内,一路过去,是官府新修建的街道,断不会出现这种长在野外的苍耳球。
“方才路上遇到二宝了,和他们玩了会儿,许是路过的时候,不小心被沾上了。”
苏染不疑有他,将苍耳球握在手里,又道:“房间我已收拾好了,相公先去换身衣裳吧,让相公一直穿着脏衣裳,委屈相公了。”
莫白:“娘子言重了。”
他往后院走去,转身片刻,苏染并没有注意莫白脸上陡然放松下来的神情。
……
苏染捏着手中的苍耳球,看向门外,果然见到二宝一手握着糖葫芦,一手握着一堆苍耳球,正和其他小朋友互相丢着玩呢。
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不断。
苏染也被感染,轻笑一声,手指稍稍用力,手上的苍耳球便精准无误地黏在了其中一个那小孩儿的后领上。
与方才她从莫白领子上纠下来的位置,丝毫不差。
瞧她这手法,定也不会比那“飞鹰”差到哪里去!
凭什么秦王总在她面前夸那劳什子“飞鹰”才是什么汴京暗器第一人。
不过就是个管着诏狱的影卫都统,她苏染,差哪儿了?
……
又与前来贺喜的众人寒暄了几句,大家家里都有事儿,便以二宝娘为首,一一向她告辞离开。
整个面馆,算上他们夫妻,其实也就五个人,一个厨子,一个掌柜,外加一个跑堂的小二。
因着面馆新开张,来的人倒是比平时多些,但比起外边繁华大街上的酒楼客栈,着实是小巫见大巫。
苏染闲不住,便想着跑跑堂,帮帮忙,一转身,一声脆响落进她耳里,低头看去,正是那枚那些“秦"字的暗红色令牌。
目光迅速扫向四周,见周遭没人注意到她这边的情形,便悄然弯身将这令牌重新塞回了袖子。
这趟任务出得急,方才换衣时竟忘记将这玩意儿重新塞回枕头里了。
……
莫白关上房门,面朝着这间雅致的房间,一改方才的病弱体态,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匆忙解开身上的衣袍,检查着还有没有未被清理的苍耳。
若不是临时接了个任务,着急去郊外接人,他也用不着赶着面馆开业这天出门。
只可惜……等他赶到郊外时,已经晚了一步,他要接的人,正七窍流血横躺在地上,脖子上的一处刀伤足有半指深。
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想来,杀人的那人是下了狠手的。
任务失败后,他着急赶回城,绕了近路,穿进了密林中。
还好进巷子时留了一手,将这些清理下来的的苍耳球全数扔给了二宝。
不然,方才还真是解释不清了。
别看他家娘子柔柔弱弱的,眼神倒是真不错。
作为影卫都统,此前,他两次夜里出门去诏狱审问犯人,竟然都被苏染发现了。
情急之下,只好说自己夜里老咳嗽,怕影响对方休息,这才站在院子里。
还有一次,真得托了那束算是证物的芍药花的福。
看着苏染因他胡乱编的理由而感动的鼻尖泛酸,眼眶泛红时,莫白心里一阵愧疚。
如此纯真质朴的姑娘,自己居然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于她……
虽说干他这行当的,撒谎是经常的事儿,达到目的即可。
但面对无辜的苏染,他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他能做的,也就是在他脱身后给她留个保障。
比如这房子,比如那面馆……
脱掉外衫,解开腰带,一排银针从中掉出,看着不甚起眼,却能在片刻取人性命。
莫白松了松手腕,又从两边袖子各取出了一柄匕首。
右手习惯性插入靴筒里,一把四角棱刀被他拍在了桌上。
紧接着,他昂起脖子,解下了衣襟最上方的那颗扣子。
圆形的扣子刚被解下,边缘立刻变成锯齿状,落在掌心,张牙舞爪地,教人根本不知从何处下手拿捏。
莫白走到房中靠东边的那排书架上。
苏染显少会用得上这边的书桌,平日里,便只有他在用。
所以,他才放心的小小地改造了一下。
转了下架上的某个摆饰用的花瓶底部,架子陡然向两边展开,暴露出了藏在里面的一个个暗格。
那些,是他用来存放暗器的。
将方才身上取下的暗器一个个全部放回去,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
有人?
莫白眉头微蹙。
“是娘子么?”
院外的苏染脚步一顿,她分明已经放轻了脚步声了。
他家相公,看着弱不禁风的,没成想,这耳朵倒挺好使。
“是我,相公,大家都走了,我来看看你……”
苏染手中捏着那块令牌,说话时视线已然开始在院子里四处打转,寻着能暂时藏下手中令牌的地方。
“你……你需要帮忙么?”她朝屋内喊了一声,人却已经来到了厨房。
“不用!”
房内的莫白大声应着,同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一把把暗器被有序地排进那暗格之中。
“我很快就好了,娘子可否再等一会儿?咳咳。”
“无碍,相公你莫急,我不进去。”
苏染蹲在灶台底下,撬开了一旁的堆放着稻草的地板,往地窖里看去。
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
可实际上只有苏染自己知道,在那酒香背后,藏着的大罐小罐的毒药。
也就莫白因着身体原因不能喝酒,从来就不会光顾酒窖,不然,她想藏些东西,在这一眼就看光的院子里,还真挺难。
她垂眸朝光线都透不进去的地窖看了两眼。
这地方,藏些毒还好,藏令牌……恐怕不行。
可房间被莫白占着,她又不能重新将这玩意儿塞进枕头里。
看着那紧闭的房门,苏染也不知他何时会打开,正着急如何处理手上的东西,目光陡然一转,落在了院子里的那片花圃上,眼睛忽地亮起。
房内,莫白将将把最后一柄无把匕首放至暗格中,目光落在那紧闭的房门上。
他也害怕,门外的女子会不会推门而进。
再次转动花瓶,待得架子恢复原状后,莫白才松了口气。
“娘子,我换好了。”
“吱呀“一声,他打开房门。
刚好见苏染从花圃中探出头来,眉眼弯弯,笑意盈盈,一双杏花眸,含烟笼雾,若蒲扇般的长睫微微颤动,扫开眼前一片熏风。
单单立在那,竟是比那花圃中盛开的绣球花簇还要吸人眼球。
莫白心一下子就软了。
这般模样,定也不比那些个养尊处优的郡主差在哪里。
与其被皇帝逼着娶那未曾谋面的娉婷郡主,还是与像他家娘子这般,父母双亡,没什么背景的苦命姑娘成亲比较好。
至少他心里踏实。
虽然……为了圆谎,他必须得时时刻刻装成自己有病的样子。
“适才拨弄了些花草……”
苏染尴尬笑着,将自己带着泥土的手往后藏,模样有些无措,脚底却用足力气往下狠狠踩了一脚。
莫白眼中泛起一片柔意:“这种粗活,交给我来就行了,娘子已经受了那么多苦,便不要再干这些粗活了。”
他取过一旁花架上的素白帕子,过了遍水,温柔拉起苏染的手腕,细细用帕子将她掌中的污秽一点点拭净。
连指甲缝也没有放过。
莫白手上的粗茧隔着帕子摩挲着苏染的掌心,酥酥痒痒的。
谁能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病弱公子,实际上,在与她成亲之前,是个靠给人劈柴赚汤药费的苦孩子呢?
这手上的粗茧,便是当时劈柴劈出来的。
好在后来,得了个发达朋友的帮助,不仅替他葬了母亲,还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来城里寻个好大夫。
这面馆和这房子,便是托那位朋友的福才得来的。
想起莫白与她说起往事时的含糊其辞,又看着莫白手中厚厚的一层茧,苏染的脑中自动浮现出了眼前人一边咳嗽一边努力举着斧头劈柴的画面。
顿觉一阵心酸。
可怜,太可怜了!
身残志坚,说的不就是他家相公么?
“娘子,好端端的,怎的哭了?”
“没事,感动的,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细心的给我擦手。”
对于在莫白面前扮柔弱,苏染已经驾轻就熟,说着,便故意垂下头作势挤出了两滴眼泪。
莫白心中百般滋味在心头环绕。
多单纯的姑娘啊,仅仅只是因为有人给她擦手就感动成这般模样。
可见之前在娘家受了多大的苦。
她家娘子,之所以这么着急成亲,还不嫌弃他身患重疾,便是因着家里人要将她嫁给村里的一个鳏夫。
听他娘子说,那鳏夫已是能当她爹的年纪,但家里人为了凑弟弟娶媳妇的彩礼钱,逼着她去嫁人。
她费劲千辛万苦才从老家一路逃到了汴京,身无分文,无依无靠,又时时担心家里人会将她抓回去逼她成亲,只好急急忙忙将自己嫁出去。
有了官府的婚书,家里人便不能再逼她嫁那鳏夫了。
说起来,两人成亲,都有着几分迫不得已。
同是天涯沦落人,想到苏染的遭遇,莫白既心疼又愧疚,手上的动作又轻了几分。
唉,苦命的姑娘。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由着不想辜负莫白的一片好心,苏染提着一溜的隆宝斋点心,问莫白。
“相公,这么多包点心,哪包是杏仁糕啊?”
纵是不喜欢,她也合该尝上两口让他心宽才是。
莫白呼吸一滞,抬起手,一下不知该拆哪包。
这是他吩咐手下去买的,他哪里会知道哪包是杏仁糕。
他随意打开了一包……
嗯,核桃糕。
“额……应该是这包……”
他又解开了另外一包糕点绑着的系带。
嗯……枣泥糕。
莫白不信邪,又接连拆了两包。
绿豆糕和桂花糕。
……
这宋淼办的是什么事儿!莫白手指紧了紧,咬着牙恨不得现在就奔去诏狱,问问宋淼脑子是怎么想的。
“这些包装都差不多,回来时又有些赶……忘了……”
瞧着莫白一脸做错事的懊悔模样,苏染赶忙宽慰:“没关系,只要是相公买的,我都爱吃。”
她拾了块绿豆糕塞到嘴边。
软绵绵,甜腻腻的。
口感倒是不错,但苏染满脑子想的都是,若能配上些辣子就更好了。
她这人在吃的方面就一个要求。
够辣够劲就行!
奈何……莫白这破身子,这不能吃,那不能吃的……
成亲月余,为了迁就他,苏染嘴巴都快淡的没味儿了。
“嗯!好吃!“她说。
可她那眼神,哪里躲得过莫白的视线。
这话,分明说的不情不愿。
明明不喜欢,却还装成喜欢的模样哄他开心。
她就是这么一个为他人着想的善良姑娘。
再反观他,居然连这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真是妄为人夫!
“娘子,你且等着,我再去一趟隆宝斋。”
“?”
“这次,我一定将杏仁糕给你买回来。”
“??”
“不用了!“苏染皱眉大喊了一句,可她话音落下,莫白的身影早就小跑出老远了。
苏染愣住,好家伙,这步子快的,当真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能迈出去的么?
正有此怀疑时,忽见莫白猛地停下了步伐,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好吧,是她多虑了……
“相公啊,你身子弱,慢些走,不碍事。”
苏染叹了口气,急急赶上去搀住。
心道,这么大个人了,还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是真怕自己死的不够快啊……
莫白涨红着一张脸,也点了点头,“娘子说的有理……有理。”
见眼前女子似乎并没发现什么异样,他悄悄将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了回去。
方才,情急之下,有些激动过头了。
瞧着莫白那惨白的脸色和额上冒出的豆大汗珠,苏染心一软。
“这样吧,我陪相公去买。”
她要是不在旁看着,谁知道莫白会不会半路猝死在街上?
她现在可没空帮他收尸。
*
虽说他们二人一个体弱,一个身娇,奈何容貌生的都是顶顶好的。
两人一同出行,又在长平巷受到了不少“关注”。
多为艳羡和打趣。
“苏娘子和莫相公,感情可真是好。”
“从没有见过他们吵架。”
“俩夫妻人也好,一碗面,可便宜了。”
“不挣钱的生意,造福乡里……”
当暗卫的,自然是耳聪目明,这些话一字不落进了苏染耳中。
特别是最后一句。
她才不管这面馆挣不挣钱,她又不靠这吃饭。
杀人得的赏赐,可比卖面多了去了。
莫白内心所想却是:面馆生意居然不挣钱么?那他三个月后假死脱身,他娘子该怎么办?日子该如何过?
还是说,走的时候直接给她留一大笔银子?
不,不行,像她娘子这般单纯实在的姑娘,若是突然得了这么大笔银子,定会一分不少上交官府。
要不?扩大一下面馆规模,给她开个酒楼?
那就不能开在巷子里了,他得好生在外边大街上寻个好铺子留给苏染才是。
这般想着,莫白在街上便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周遭有没有适合的铺子,他好给盘下来。
还没走几步,便陡然感觉身边一空,回头去看,苏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在了一个小摊贩面前,眼里冒着亮光。
他低头去看。
一笼一笼的蛇正龇龇往外吐着信子。
莫白眼皮不经意跳了跳,但并没有被几条区区小蛇就吓到后退,他只是好奇,她家娘子,怎么会对这种生物感兴趣?
瞧那一脸痴迷的模样。
“娘子?”
没反应。
“娘子?”
他加大了声音,苏染这才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后,一个转身就想好了理由。
“曾经听人说,吃蛇肉补身,相公身子孱弱,配上中药,兴许能有几分成效。”
原来……是为了他的身体才驻足的么?
莫白心里五味杂陈。
“哎,小娘子,这蛇可不兴吃,有毒!”小贩提醒。
莫白:“有毒你还卖?”
小贩:“又不是卖给你们这些人吃的,我这玩意儿,金贵着呢,能看出其中门道的人,自然会买。”
苏染早便听说,这种西域蛇体内暗藏一种稀有毒素,只是平日鲜少能见着,没想到,这出一趟街便能让她见着。
真真是撞大运了!
即便是莫白在身旁,她也控制不住地停下了脚步。
“你说这蛇金贵,我怎么没看出有哪里不同?”
小贩睨了她一眼。
“小娘子还是和你夫君去买胭脂水粉吧,别问了,问了你也买不起。”
苏染刚要回嘴,莫白却站上前。
“你不说价格,你怎知我们买不起?”
唉?
莫白比她高了小半个头,她疑惑抬头探去,正巧对上莫白朝她看来的视线。
“放心。”他低声在她耳侧念了一句,“娘子喜欢,我们买。”
苏染哭笑不得。
莫白有多少家财她能不知道?就一破房子和小面馆,怕是连个零头都凑不上。
不过,他这行为倒是让苏染心中升起了几分好感,别管能不能买得起,至少态度是有了。
这相公,嫁得值,仗义!好人啊!
小贩瞅了莫白一眼,见他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态度倒是比方才认真了几分。
“一条一万金,买么?”
“你抢劫啊!”苏染骂出声,一想到莫白还在,声音又低了下去,“我是说,不好意思,这个我们还真买不起,相公……咱们走吧……走吧。”
莫白被苏染推搡着离开,心里却在想。
一万金,他能买得起。
若是苏染喜欢,也不是不可。
毕竟,对方连聘礼都没要。
白娶一个好娘子回家,总不能让人家受了委屈。
“娘子啊……”他欲劝两句。
“相公,你别说,我知道,也理解的。”苏染拿出了刚才打的腹稿,一本正经念着,“小时候,家里没钱,爹娘便会逼着我上山抓蛇去卖,所以方才见他说这蛇金贵,故而生了几分好奇之心,你莫要多想,我不买的,我就是问问价格而已。”
实际上,她也就只是问问,一万金!她才不买!
回头给秦王府捎个信,让那秦王掏钱便是。
莫白听苏染这么一解释,便懂了,难怪她见着这几条蛇,一点都不害怕。
“娘子,你放心,你以后不用再过以前那种苦日子了,以后你想要什么直接与我说便是,我的便是娘子的,娘子不用多考虑我。”
想了想,莫白又补了一句,“再不济,我再去向我那朋友借些银钱,总不会让娘子受委屈的。”
借钱?这是什么绝世冤大头?她看起来有那么败家么?为了满足她的需求竟然还要去借钱?
难道他就不怕她把他的家财全部骗光么?
“相公,你真是个好人,答应我,以后除了我以外,不要对其他人说这些好么?”
她相公那么好骗,万一真被人骗的裤衩都不剩可怎么办?身为娘子,她有必要提醒他一下。
“娘子,你放心,这些话我只对娘子一人说。”
莫白知道,这是她怕他花心,用花言巧语去哄骗其他姑娘,所以才急着要他一个保证。
他可不是那种风流之人,自然答应的极其爽快。
见他说的认真,苏染松了口气,还好,不算笨。
“那就好……”
话毕,一道妇人急泣的喊声骤然在街上响起。
“小偷!小偷!抓贼啊!"
苏染和莫白同时转头看去,却见迎面奔来两个推着车的小贩猛地往两人身上撞去,苏染下意识往旁边闪去,这边莫白也将苏染护在了怀里,侧到了一边。
“没事吧?”
苏染摇头,目光却骤然摸向莫白腰间。
钱袋呢?
两人对视一眼。
“小贼!别跑!”
苏染下意识拔腿追去,跑了两步,却感觉有人用手搭在了她肩头,遏制住了她的步子。
一回头,莫白那张脸俊陡然在自己眼前放大。
只是……
脸色苍白地紧,还咳了好几下。
这是在用命在追她呀!
“相……”苏染刚要说话,脑子转过弯后,就开始大喘气,表明自己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追上去的,现在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她这演技,有时候演着演着,她自己都信了。
看了看那逐渐消失在自己视野中的小偷,又看向一旁脸色苍白的莫白,苏染终是放心不下后者,搀扶着他坐到了一旁的阶梯上休息。
自己也顺势坐下,故意大口大口地喘气。
那个一开始被偷了钱袋的妇人此刻也赶了上来,看着苏染和莫白二人的模样,心一惊。
“你们的钱袋也被偷了吧?哎呀,还以为你们年轻人能追得上勒,咋那么没用呢?走两步就喘,还不如我这个上了年纪的,得,还得我自己去追。“妇人抹了把额上的汗水,又大声嚎叫着,“抓……抓小偷啊!”
苏染不喘了:她,走两步就喘?
莫白也停止了咳嗽:他,没用?

第4章
两人脸色不禁有些微红,纯粹丢人丢的。
“娘子,你在这休息,我去追。”
“不,还是我……”苏染刚想拒绝,不知又想到什么,话音陡然一转,“好,那相公你自己小心些。”
得了首肯,莫白悄悄松了口气,安抚好苏染好便小跑着往前追去,一直等到确定苏染看不见他后,才猛地加快速度,没几下功夫,便追上了一旁“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那妇人。
瞧着莫白脸不红气不喘,从她眼前飞掠过去的模样,妇人瞪大眼睛,手指着莫白的背影:“唉?刚才不是还……”
逗她玩呢?
同一时刻……
一抹纤细的身影从屋檐处飞过,一晃眼的功夫,便落在了一处小巷子里。
苏染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下手上筋骨。
视线落在朝她这个方向奔来的那小贼身上,嘴角噙起一抹森冷笑意。
那小贼接连抢了两个钱袋,这会儿跑了许久,步子也逐渐放慢。
“不就是个钱袋么?又没要他的命,追……追那么紧,有必要么?”
小贼扶着墙面,见着前面刚巧有个巷子能拐进去,二话没说,便挪着步子拐了进去,准备先寻个角落躲起来。
哪想一进巷子,一个拳头便在他瞳孔处陡然放大。
右眼陡然被袭,小贼吃痛,松开双手,眼前迷糊一片。
“谁特么打老子……啊!!!”
左眼遭受到的同样痛楚迫使他到了嘴边的骂人话变成了痛苦的嚎叫。
“老子……”
一块布巾将他的嘴巴撑满,只剩下咦咦呜呜的声音。
苏染做事向来是能手绝不动口,塞住那小贼的嘴巴后,又拿起手边的麻袋,将人给套了进去,踹一脚将人给放倒后,还细心地在封口处打了个活结。
“呜……呜呜”
小贼被绑在麻袋里,身躯来回蛄蛹着,试图寻个出路。
苏染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用了十足的力气,又是两脚下去,这回,彻底将这小贼给踹老实了。
“我相公的钱也是你敢抢的?“
敢欺负她的人,到底是怕自己活得太长了。
地上蛄蛹着的麻袋轻轻颤了两下,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在作垂死前的挣扎。
苏染捡起地上的钱袋,和这麻袋口子绑在了一起。
“呐,别说姑奶奶没提醒你,我相公人好,待会儿他见了你肯定会放你出来,你出来以后要给我相公道歉,还要自己去官府承认自己的罪行,知道么?!
“你要是胆敢跑的话……”苏染逼近,语气带上了几分寒意,“姑奶奶就跺了你!”
麻袋里的呜咽声有些急切,不断做着点头动作。
苏染这才满意,悄咪咪寻了个躲藏的地方,准备等着自家相公来捡这条现成的“大鱼。”
她看着这杳无人影的巷道……
不行,万一他相公没发现怎么办?
苏染只好又现身,将这“麻袋”拖到了巷子头,露出了一个角。
似乎还是不够明显。
苏染想了想,干脆好人做到底,径直将人扔到了大街上。
这回,她相公准能发现了。
然而,她等啊等……等来的却不是她相公,而是那个一直在追小偷的妇人。
苏染:“?”
她相公呢?
她那么大一个相公呢?!
不会半路跑太急,猝死了吧!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苏染也不躲了,二话没说往回跑。
刚出巷子,却正好与莫白撞了个满怀。
来不及询问莫白为什么没在那大街上,苏染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忙道:“相公,你没事吧?”
“没……没事,就是跑的有些急,岔气了,咳咳。”
其实莫白早便发现这偷钱袋的小贼和方才撞他们夫妇二人的小贩是团伙,他这边追到了那小贩头上,正打算来个瓮中捉鳖,守株待兔,不料守了几久,迟迟没守来那只兔子。
过来一看,就见着那妇人正对那小贼破口大骂呢。
这回,是彻底丢人了。
他堂堂一个影卫统领,竟是比不上一个上了岁数的农妇……
“娘子,你怎么在这?”
“我……我担心你啊,所以跟过来看看。“苏染心虚。
“是我不好,让娘子担心了。“
“不不不,是我不好,不该让相公你拖着这身体去追小偷的。”
两人互相说着自己的不好,倒是大街上那妇人,声音大的盖过了两人的私语。
“有手有脚的,做什么不好?非要当小偷!你去死吧!“
那小贼两只眼乌青乌青的,一张脸肿得如同猪头。
但面对妇人的骂声,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跪下给她磕头。
“我错了我错了,我去见官,我去见官……你别打我了,也别杀我啊……“
莫白看过去,那小贼两眼乌青,整个身子软趴趴伏在地上,显然是腰骨和脊柱受了重创。虽没见血,但他却知道,这小贼,以后恐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大婶,可真厉害。”
似惊讶,似感慨。
能轻易将那小贼揍成一个废人,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苏染面色一僵,也赶忙附和道,“呵呵,人不可貌相嘛。”
见着莫白除了脸色惨白了些似乎没受到什么伤害,苏染稍稍放下了心。
*
取回钱袋后,两人又一同去了隆宝斋,终于将那杏仁糕买回了家,路上,莫白一直蹙着眉。
“相公?你真的没事吧?”
“没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依偎在他身边的女子,正担忧地看着他,柔弱的像朵需要被保护的娇花。
他回忆起方才被那小贼顺走钱袋的事情,世事无常,这种意外以后保不准还会出现。
可他又不能暴露自己的身手。
莫白斟酌道:“娘子,咱们面馆新开张,你不觉得……咱们面馆的跑堂小二太少了么?”
“少么?”
开在巷子里的面馆,本来就没多少客人光顾,大头一个人,完全绰绰有余啊,哪里会少人……
“少!”莫白肯定,”我瞧着,大头每天工作都很辛苦,是时候再招一个小二帮他分担一下手上的活了。“
苏染不由多看了莫白两眼。
她当年进暗卫营的时候,怎么就没碰上莫白这么为下属着想的老大呢?
一个人的活,还要掰成两个人来做。
不愧是他相公。
忠厚!仁义!
苏染没理由拒绝。
“行,就听相公的。”
莫白嘴角微微弯起,紧蹙的眉也跟着展开了。
诏狱的那几个家伙,也是时候拎出来让他们见见太阳了。
莫白做事向来爽快,这也是苏染和他相处觉着舒坦的原因之一。
有什么便说什么,说了什么便去做什么。
从来都不瞒着她。
说要招小二,回家后便马上去书房磨墨写招工启示了。
只写到一半时,没墨了,苏染便说去隔壁二宝家借借。
二宝家的院子与他们相邻,几个娃正在院子里踢毽子。
与二宝娘说了后,对方很是痛快地就进屋去拿墨了。
苏染则背着手瞧着那几个孩子玩闹,嘴角不自觉弯起。
心生了几分憧憬。
这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是她所羡慕和不曾拥有的。
她入暗卫营时,也就二宝这般年纪,同龄的小孩儿上山打鸟,下海摸鱼,她则窝在暗卫营里各种试毒。
师傅说,她从小身子弱,先天就差了人家一大截,要在暗卫营立足,必须要有一技傍身。
所以,她从小便开始学习练毒,练到最后,不仅成了汴京数一数二的用毒高手,甚至于连自己的身体也因不停地试毒,变得百毒不侵。
要不,她也不会给自己起个称号叫“毒蛇”。
现今,谁听到“毒蛇”的名号,不抖个三抖?
哦……那影卫都统“飞鹰“除外。
想到汴京还真有自己干不掉的人,苏染嘴角耷拉下来。
“晦气。”
她低声骂了一句。
紧接着响起的,却是二宝等人的叹气声。
“唉……二宝,都怪你!你看,毽子又被你踢到树上去了,待会儿娘见了,定要唠叨的。”
二宝挠挠后脑勺:”我也不是故意的……“
苏染发现了他们的难处,走过去,抬头看了眼卡在树杈上的毽子。
脸上堆起一个灿烂笑容。
“不就是个毽子么?我帮你们把她变回来,可好?“
“变回来?”二宝眼睛瞪大,“苏娘子,难道你会戏法么?”
“戏法真的能把毽子变回来的么?”
苏染笑笑,“你们闭上眼睛数三个数,数完以后,毽子就变回来了。“
“真的嘛?”
几个孩子半信半疑地捂住自己眼睛开始数数。
“一……”苏染环顾了四周一圈,没看到有什么人经过,也没听到二宝娘出来的动静,轻点足尖,飞身上树,轻轻松松将卡在树杈里的毽子拿在了手中。
“二……”
数到这个数时,苏染已经落在了地面上,还学着方才二宝的模样踢了一脚。
“三!”
二宝几人睁开眼睛,苏染抓住还停留在半空中的毽子,递到了二宝面前。
“哇!真的变出来了!苏娘子!你好厉害啊!”
“苏娘子,怪不得我娘总夸你,你真的好厉害啊。”
苏染摸摸鼻子,也跟着憨笑了两声。
一抬头,却见莫白正杵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她呢。
二宝拉着苏染的袖子:“苏娘子,你教教我吧,怎么变的?”
苏染全然听不进二宝说了什么,笑容凝固在唇角,脑瓜子里嗡嗡的,只剩一个想法。
莫白什么时候来的?
他不会看见了吧?!

第5章
“相……公?”
说话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二宝倒是一脸激动:“是莫相公!你一定是来寻苏娘子的,对吧,我跟你说啊,苏娘子可厉害了,会变戏法!刚才就将毽子从树上变下来了呢。“
莫白:“变戏法?”
苏染赶忙上前将二宝拉到一边,解释着:”小孩子说话夸张,就是刚才帮他们将树上的毽子用长竹竿打下来了而已,我哪里会变什么戏法啊。“
二宝:“不是的,苏娘子,你刚刚明明……”
“咳咳。”苏染忽地捂住胸口咳了两下
莫白脸色一变,眉头蹙起:“娘子!”
“二宝!你又缠着人家苏娘子和莫相公作什么?是不是又胡闹了。”
二宝娘赶了出来,将二宝从两人的缝隙里拉了出来。
二宝委屈:“我没……”
二宝娘呵斥:“没什么没?你瞧瞧人苏娘子被你闹成啥样了?”
二宝娘教训过二宝,忙转头问苏染。
“苏娘子,你没事吧?怎地忽然咳嗽了?莫不是受凉了?虽说这天儿热,苏娘子你身子这般柔弱,到底不能贪凉啊。”
听二宝娘这么说,莫白转而想到苏染将脸埋进冷水里净脸的画面。
是他的不该,早该在院里备上些许热水才是。
苏染又咳了两声,面对两人担忧的眼神,摇了摇头,”无事,只是喉咙有些痒而已。“
二宝娘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来来,苏娘子,这个墨给你,真不好意思,俺们家也就过年的时候拿出来画个‘福’字,平时基本都用不到,也就找的久了些。”
苏染接过那用绢布包着的墨,弯了弯身:“多谢王婶了,稍后我再亲自给您送回来。”
莫白也向二宝娘点头表示谢意。
“嗨,谢什么,都是邻里乡亲的,有事儿你们说话,能帮我一定帮。”
苏染再次谢过,便和莫白一起回了自家院子。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二宝娘不禁感慨了一句:“多好的一对夫妻啊。”
……
“相公,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我去借的么?”苏染心里憋不住事儿,试探问了一句。
“见你去了这么久,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那刚才……你看到了?”
“看到了。”莫白答的坦然。
苏染心一慌,完了……他果然看到了。
“相公,我可以解释的!”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娘子喜欢踢毽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唉?
“你就看到我踢毽子?“
“还看到娘子笑了,笑得很开心。”莫白说,“我知娘子以前必定在娘家受了许多苦,喜欢的东西,爱做的事情,都不能如愿,可现今,娘子已嫁予了我,便可不必隐藏自己的喜好,娘子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我必是支持的。”
“可你……不是喜欢贤惠温柔的么?我刚才那样,你不介意?“
成亲前,她像官媒娘子打听过,说做人娘子,要懂事知礼,要伺候好公婆,还要待相公好,更重要的是要稳重,心思不能太浮。
莫白双亲早逝,苏染也自认为自己待莫白不错,装的也算懂事知礼。
可稳重……
刚才那一脚,应当不算稳重吧
“娘子既贤惠又温柔,得妻如此,是我之幸,何来介意之说?“
苏染没话说了,心里却对莫白的好感又上升了一大截。
这样好的相公哪里找!
只可惜……马上就要死了。
可怜。
……
写招工告示时,应着苏染的要求,莫白多写了两张。
“娘子,一张就够了,何故要写三张?”
“我想贴两张到外边儿大街上去。”
“这样啊……”莫白沉吟了一会儿,“娘子,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不用,相公你身子弱,方才又是抓贼,又是买点心的,还是在家里好生休息为好,两张告示而已,我很快就回来。”
苏染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这会儿她可是要去干正事儿的,哪里由得莫白跟着。
说着,便迅速将手中两张告示折好,提了一桶浆糊奔出了门外。
莫白心有感怀,这么会心疼人的好姑娘,他必须得对她更好些才行。
看着桌上最后一张告示,莫白眼神微眯,悄悄将其塞进了袖子里。
……
在汴京,暗卫营曾是用来关押重犯审讯奸佞的地方,其审讯手段之毒辣,闻名汴京城。
甭管你是站着进去,跪着进去,还是被拖着进去的,出来后必定是躺着的。
运气好些还能活两天,运气坏的,当场就七窍流血身亡了。
许是皇上也觉着暗卫营做的太过分,又加上赵王经常煽风点火,说暗卫营草菅人命,滥用私刑什么的,皇帝便把审讯犯人这活转交到了诏狱手上。
赵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直接把自己身边的影卫都统“飞鹰”塞进了诏狱。
由着“飞鹰”出色的工作能力,经常被皇帝挂在嘴边夸,没过多久便一路高升,成了诏狱里说一不二的存在。
久而久之,整个诏狱的守卫便悉数成了赵王身旁的那群影卫。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诏狱已经变相被赵王拿捏在手。
秦王自是不服,不断上奏弹劾,奈何老皇帝也不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赵王和秦王这俩兄弟明里暗里的去斗。
*
暗卫营自没了审犯人的权利后,那便只能专职做好暗卫的本分。
哪里有见不得光的事情要处理,哪里便有他们暗卫营的身影。
小到处理一些宫闱秽乱之事,大到去刺杀敌国王室。
只有想不到的,没有暗卫营这群人做不到的。
暗卫营和诏狱,本该是阳关道和独木桥,谁也不招惹谁,奈何秦王和赵王不对付,今日你派人搅黄我的任务,明日我就让人去暗杀你的犯人,几番波折下来,俩势力矛盾愈演愈烈。
特别是当“飞鹰”公然称“毒蛇”是蛇蝎毒妇后,一向胳膊肘向内拐的暗卫营对诏狱那群影卫更是讨厌到了骨子里。
向来是一见面就打。
打不过怎么办?
跑呗!跑回去叫上几个人,继续打!
当然了,这也就是意外碰上了,若是平常,干这行当的,大家都故意掩藏着身份,谁知道谁是谁啊?
说不定今日和你同桌喝茶的好兄弟,昨天还在刀剑拼杀呢。
*
因着方便行事,暗卫营地处郊外某个村子里,苏染上位后,还大气地给他们驻扎的村子赐了个名。
——天下第一村。
用苏染的话说,掩饰身份归掩饰身份,但该张扬的时候,绝不能落了面子。
暗卫营的几百号人伪装成天下第一村的村民,没事就“上山打猎”“下地耕田”,行为举止倒是没引起附近其他村子的怀疑,但这打猎和耕田的结果……
却让人咂舌。
“云雁,你快点去告诉大家,让他们去清清各自田里的杂草,都长得比坟头草还高了,隔壁杨家村的村长都过来提醒我好几次了!“
能在暗卫营立足的,自身一定有强过于他人的本事。
比如现在出现在苏染眼前,穿着一身青色衣裳,正与身旁男子吩咐着些什么的姑娘青萤。
谁能想到,眼前这看着娇小玲珑的姑娘,力能单手扛鼎呢?
“别以为老大不在你们就能偷懒,等老大回来了……”
青萤正说着,视线忽地往村口瞟了一眼。
“老大!”她惊喜出声。
“老大?”那名叫云雁的男子也循声看了过去,见到苏染后,双眼也跟着亮起,“是老大!老大回来了!”
随着他的一声大喊,那原本看着还空荡荡的村子立马热闹了起来。
“什么?老大回来了?”
“老大!”
“老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