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良辰阿景

第1章 阿景,你为什么不去死?
繁光十三年,二月。
南地,月城。
黄昏时分,地下黑市还没有开市。
一盏盏雪白的灯笼挂在墙壁上,连成一条条明亮蜿蜒的长龙,驱散了地下世界的黑暗。
“哐啷!哐啷!”
铁链碰撞的声音时不时地从黑市的最深处传出来。
黑市的最深处,整齐地排列着二十个铁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一个奴隶。
他们正在吃饭。
每个奴隶的面前都放着两个糙馒头,一碗炖菜。
这种炖菜是用几乎不要钱的猪下水和发黄的菜叶子煮成的,只放了一点点盐,散发着一股腥味。
即便如此,这些一天只能吃一顿饭的奴隶还是吃得津津有味,一点汤汁都没剩下。
身材圆滚滚的奴隶商人摸了摸油腻的胡须,满意地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
一天一顿,有荤有素,实在不错。
奴隶们吃得好,才不会瘦得脱了相、影响销路。
装炖菜的桶里还有一些飘着浮沫的汤汁,奴隶商人把它倒进碗里,又抓了一把发黄的菜叶子放进去。
他拿着碗,走到最右边的笼子处。
“给,这是给你准备的饲料。”
闻言,笼子里关着的“牲口”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眼神茫然地看了奴隶商人一眼。
而后,她缓缓地伸出手,抓起一片沾满腥气汤汁的菜叶子,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了起来。
卖毒蛇的蛇贩子站在一旁,好奇地看了许久,最后皱着眉问道:“老板,你莫不是养了一只妖怪?”
奴隶商人理所当然地回答:“那当然,她长得这么丑,也不会说人话,不是妖怪是什么?”
“哎哟!那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妖怪你也敢养!你就不怕她发起疯来、一口吃了你吗?老板,你自己不怕死也就算了,可千万不要殃及无辜啊。”
“怕什么?这女妖是个残疾的,浑身上下没一点力气。我敢说,就算我除了她身上的锁链、再把笼子的门打开,她爬都爬不出三步远。”
奴隶商人睨了她一眼,语气不屑。
他爹去世的时候告诉他,这世上有钱的冤大头多得很,喜欢丑的、喜欢残疾的、喜欢哑巴的傻瓜到处都是。
很多年前,他爹就是把一只野地里捡来的癞蛤蟆卖给了一个很有钱的傻瓜,才有了本钱做生意,到他这一代连地都不用种了。
他也是在野地里捡到这只小妖怪的,那个时候她还只有小婴儿那么大,他把她关在笼子里,一养就是十三年。
左右不过是喂一些烂菜叶子,不费工夫不费钱。
万一要是能卖出去,那可是无本万利啊!
他梦想着,他要是能像他爹那样,也碰到一个看走了眼的冤大头,把这只小妖怪高价买回去,别说种地了,他连奴隶生意都不用做了。
啧啧,那日子,想想就快活。
阿景咀嚼着苦涩的菜叶子,目光呆滞。
她已经习惯了“妖怪”这个称呼。
就算她想反驳,也没有办法开口说话,除了微弱的“啊啊”声,她发不出其他的声音。
她本是一缕魂魄,孤独地在人世游荡了上千年的时光,由于时间实在太长,她渐渐地在游荡的过程中忘记了自己生前的一切。
最终,除了“阿景”这个名字,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借尸还魂,而且借的还是一具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妖怪的婴儿尸身。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阿景过着没有尊严、没有自由、更没有一丝愉悦可言的日子。
她知道,只要绝食,她就可以死掉。
但是,她没有。
她穿着肮脏的破布,吃着腥臭的剩饭烂菜,睡在僵硬冰冷的铁笼子里,苟延残喘了十三年。
每当有人指着她,用或害怕或鄙夷的语气喊她妖怪的时候,她就会在心里面问自己一个问题——
“阿景,你为什么不去死?”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内心深处,她的本能究竟在渴望些什么呢?
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她一遍遍地在心里面问自己:“阿景,你在等待着什么?”
地上的世界,夜幕降临。
地下的世界,狂欢开始。
黑市的大门打开。
一个嘴角噙着笑意的白衣少年缓步走下台阶,往黑市的最深处走去。

第2章 这笼子里关的不是人,是妖怪啊
夜晚,地下黑市。
商贩们的目光聚集在刚刚进来的少年身上。
他穿着一袭轻便的白衣,漆黑的长发用雪白的发带束在颈后、垂至腰际。
远远看去,他确有几分仙气飘然的风姿,与这喧闹俗气的黑市格格不入。
然而,若是看得仔细一些,便会发现他的衣袖上绣着数条黑色的衔尾蛇、它们咬住尾巴的毒牙似在闪烁着寒光,而他的腰带上则绣着同样栩栩如生的蜈蚣、仿佛随时都能动起来一般,恶趣味十足。
不过,商贩们的关注点并不在少年的恶趣味上面。
他们心里想的是,这身衣服的料子极好、衣服上的图案也绣得极好,必然价格不菲。
而且,他们此前从未见过这个白衣少年。
面生。
有钱。
稚气未脱。
商贩们不约而同地嗅到了金钱的味道。
尤其是古董摊的老板,直接两眼放光。
他眼力极好,一眼就看出那少年手里的折扇乃是稀世珍品。
尤其是扇骨,晶莹剔透,散发着水光亮泽,绝非凡品。
足见这少年是个识货的人,眼光绝对不会差。
他是从来不怕买家懂行影响他宰客的。
恰恰相反,买家越是识货,他就越能宰客。
要知道,这里可是黑市,能在这里流通的古董,都是一些见不得人的宝贝。
要是错过了,可能就再也买不着了。
古董商人咽了一口口水,紧紧地盯着少年,他希望少年此行的目的是购买珍奇古董。
似是注意到了古董商人热烈的期盼目光,白衣少年停下了脚步。
“哗啦!”
折扇打开,声音利落丝滑。
少年左手抱胸,右手折扇遮脸,只露出一双略显轻浮的桃花眼,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他好整以暇地看了古董商人一眼,扇面遮掩之下,他薄唇微弯,浅笑出声:“呵。”
古董商人愣了愣。

他好像是被少年给嘲笑了,又好像没有。
许良辰收回目光,折扇合起,嘴角仍噙着淡淡的笑意,往黑市的最深处走去。
奴隶商人满脸堆笑地迎他,油腻的胡子一颤一颤的:“公子这是要买人?”
许良辰将折扇抵在唇上,勾起一个邪气的笑容,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急着说话。
奴隶商人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丝毫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许良辰大致扫了一眼,一共二十个奴隶,全是女子,其中有两个是只有七八岁大的小女孩。
他踏着轻盈的步伐,挨个提问:“叫什么名字?老家在哪里?会不会算数?有没有一技之长?怎么被关进笼子里的?”
她们都一一回答了。
每个人都表现的很乖巧,渴望着自己能被选中买走。
她们知道,如果运气好的话,就能碰上一个好买家,一天能吃上两顿饭,还能有床睡。
奴隶商人皱皱眉,有几个问题,没有必要问吧?
许良辰扶着下巴,好看的桃花眼半眯着,眸光晦暗。
这些人的老家都不在南地,她们或被拐或被卖,甚至还有光天化日之下被强行掳走的。
笨倒是都不笨,没有被奴隶商的猪食喂傻了脑子。
许良辰打开折扇,在这二月的冷天里扇起了风。
他眉头轻蹙,嫌弃道:“老板,既是做生意,就要把商品打理得好一些。你瞧瞧她们,又脏又臭。”
奴隶商人心道,这讨价还价的招数自己见的多了。
他心里这样想,脸上还是堆着笑:“公子,她们戴着锁链,又关在笼子里,自然不方便。公子若是要买,只管先选。公子选好了人,我自然把她打理好,让公子高高兴兴的把人领走,保准跟朵花儿一样娇嫩干净。”
许良辰瞥了他一眼,将挂在腰间的钱袋解下,从钱袋里面取出了一锭金元宝,拿到他的鼻子跟前给他看。
许良辰的声音已经冷了许多,笑意早就敛去,语气里只剩下不耐烦:“把她们的锁链都除了,都洗干净、然后换上干净衣服,到时候本公子再挑合心意的。否则……”
他用威胁的目光看了奴隶商人一眼,后者把那锭金元宝看了又看,连连点头。
“都依公子、都依公子!马上就办!”
奴隶商人看了看自己手下的两个强壮打手,给自己吃了一颗定心丸。
有他们在,不怕这些娘们敢跑。
要是错失了如此豪气的买家,他明儿个肠子都得悔青。
他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挨个打开铁笼子,又挨个解开锁链,累得气喘吁吁。
他让自己六十岁的老娘把这些女人领到旁边的小棚子里洗澡换衣服,自己则殷勤地搬椅子点熏香,用慈爱且油腻的眼神看着许良辰。
“公子且坐着,稍等等,她们很快就出来了。”
许良辰没有搭理他,径自往右侧走。
整齐的铁笼子的边上,还放着一个木头制成的笼子。
笼子里面躺着一个瘦小的人,她整个人缩在一块破布的底下,难闻的气味飘散出来。
许良辰转头看向奴隶商人,神情暴躁:“老板,你的耳朵是聋的?我说的是她们所有的人都要除掉锁链、洗干净供我挑选。这角落里怎么还有一个人?”
奴隶商人连连摆手,一脸无辜:“公子冤枉啊!这笼子里关着的不是人,是妖怪啊!”

第3章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妖怪……
许良辰眯起眼睛,思量片刻后,他顿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弯唇一笑。
“哦?那你说说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妖怪?来自何处?有什么样的本事?”
奴隶商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副为难的样子,说:“我是人,不通妖语,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笼子里的小妖怪是他用来钓冤大头用的,不是用来钓正常人的。
这小妖怪最大的特点是奇形怪状的外表,除此之外,无任何奇特之处。
要说缺点,那倒是有一大堆。
许良辰指了指笼子里的人:“开锁。”
奴隶商人愣住了。
他说什么?
开锁?
是开笼子的锁?
还是连她身上的锁链也一并去掉?
此时,看热闹的蛇贩子凑了过来,伸长脖子怂恿道:“老板,你不是和我说,就算除了她身上的锁链,再打开笼子的门,她爬都爬不出三步远么?既然如此,你不妨打开门,满足一下这位公子的好奇心。”
奴隶商人白了蛇贩子一眼。
他又不是害怕笼子里的小妖怪。
他怕的是她太丑,扫了这位公子的兴,要是把这位公子给吓到了,那生意就做不成了。
许良辰很快就没了耐心,他双手抱胸,手中的折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自己的左肩。
“快点!”
奴隶商人咬咬牙,还是上前把笼子和锁链都打开了。
许良辰摆摆手,让他退到一边去,自己上前。
他指尖微动,盖在阿景身上的破布便自行悬空、飘出,最后落在了奴隶商人的脚边。
奴隶商人惊讶地看着这一幕,随后嫌弃地捂住了鼻子。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把凉水大桶大桶地浇在小妖怪的身上,免得她身上太脏,长出虫子来。
算算时间,已经有半个月没给她泼过水了,唉,真脏。
这一刻,奴隶商人突然很后悔养了她,他到底图什么呢?
等了十三年冤大头都没出现,还影响他做生意。
许良辰看着蜷缩在笼子里的人,兴味盎然。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
她的双腿长满了黑色的疙瘩,十个脚趾像是工匠随手雕刻出来的一般,徒有外表,实际上就是脚上长出了石脚趾。
她的双臂倒是和正常人无异。
细看之下,从她的脖子一直到她的锁骨处,皮肤完全是漆黑的,像一块墨染的黑布,不规则地分布在她的上身。
那一头脏兮兮的长发厚厚地铺满了整个笼子,已经四处打结,发尾干枯发白。
不仅如此,她的整个躯体都瘦成了皮包骨的状态,只要动她一下就会整个儿散架一般。
确实不像是人。
没有被破布遮住的诡异肌肤都被许良辰看了个遍。
只剩下脸了。
许良辰轻启薄唇,原本暴躁的语气变得温柔了许多:“别把头埋起来,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阿景的脸在臂弯里埋得更深了。
奴隶商人连忙解释道:“她听不懂人话。”
阿景在臂弯里闭上了眼睛。
她听得懂。
可是听得懂又能有什么用呢?
许良辰打开折扇,在扇面下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慵懒开口:“也把她洗干净,再给她换身干净的衣服。”
奴隶商人睁大了眼睛:“公子,你说什么?”
阿景也惊讶地睁开双眼,缩在臂弯里的脑袋微微抬起,露出一双猩红的眸子,看向那个折扇掩面的少年。
少年墨色的眸子如黑玉一般美丽,杀气和柔情在他的眸中复杂地纠缠在一起,难以捉摸。
许良辰怔了一怔。
这双血色的眸子令他感到惊喜。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邪气一笑,转头轻蔑地看向奴隶商人:“老板,依我看,你才是真正听不懂人话的家伙。”
这个小妖怪,分明就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第4章 就让本公子亲自帮你洗干净吧
此时,那些原本脏兮兮的奴隶都迅速洗过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陆续走出了小棚子。
奴隶商人看见她们,就像看见了救星,忙对许良辰说:“公子,你看,她们都准备好了。”
许良辰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他从钱袋里拿出一大锭银子,扔到奴隶商人的身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你急什么?”
银子砸在奴隶商人肥嘟嘟的肚皮上,弹了一下,掉在了蛇贩子的脚边,蛇贩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买卖还没成交,竟然给这么多的赏银……
奴隶商人急了,慌忙把银子捡起来,拿袖子擦了擦,揣进了怀里。
他心想,明明急的人是你,动不动就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不过,看在银子的份上,奴隶商人没有把自己的不满表达出来。
要知道,这位公子的钱袋里,还有那么大一个金元宝在等着他呢。
于是乎,奴隶商人双手合十,赔笑道:“是是是,不急、不急,公子说什么,我都照办。”
说罢,他把自己的老娘拽了过来:“娘,你把这小妖怪也带去洗洗吧。”
谁知老妇人把他的手一甩,气呼呼地指着他的鼻子骂“孽子”。
“我早告诉过你,她一定是神仙娘娘座下的灵兽,你不能卖掉她。唉,造孽啊。”
老妇人神神叨叨的,弄得奴隶商人很是尴尬。
他刚想开口,解释自己没想把小妖怪卖掉,一个想法骤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让他的心跳都快了起来。
难道说,这位公子就是他等待了多年的冤大头?
这又丑又残的小妖怪能卖出去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奴隶商人顿时高兴坏了。
他三下两下撸起自己的袖子,用白又肥的胖手拍了拍胸脯:“我娘年纪大了,公子别听她瞎说,我亲自带她去洗澡。”
不就是脏一点吗?
为了钱,他忍了!
“慢。”
许良辰摇摇头,合拢的折扇抵在光洁的额头上,样子看上去有些为难:“虽说她是个妖怪,但好歹也是个女孩子,怎么能让你一个大肥、嗯,一个大男人给她洗澡呢?”
奴隶商人捂着嘴偷笑。
这少年果然是个傻瓜。
他只听过说牲口要分公母,可没听说过妖怪还要分男女,还要给妖怪用上男女大防的那一套……
十三年光阴流转,阿景听过无数人喊她“妖怪”、“怪物”、“毒物”……
从来没有一个人,会把她当成“女孩子”。
阿景趴在地上,缓缓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许良辰亦看向她。
阿景看到了一抹和煦如阳光的笑容,许良辰看到了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她的脸庞荆棘遍布,如同皴裂的大地。
暗红色的纹样毫无规则地爬满了整张脸,看上就像是有人拿笔随意地在她的脸上乱涂乱画过。
又像是,在渗血。
就像是血液离开了体内,在她的脸蛋上形成了交错的河流。
许良辰想了想,往前走了几步,在她的身前蹲了下来,他小声问她:“你会不会洗澡?你自己洗好不好?”
阿景低下头,对着地面轻轻摇头。
奴隶商人说:“公子你有所不知,她是个残废,口不能言、腿不能行,而且还浑身无力,就剩了一双手臂能勉强动动,等她洗完,天都要亮了。”
依他看,一定是因为她前世做过罪大恶极的事情,今生才会转生为妖怪、还遭了天谴,最后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每天吃那么点东西也能活下来,必定是上天想让她活得更久、受更多的惩罚,才会如此。
许良辰托着下巴,叹了一口气,对阿景说:“看看你,明明是只妖怪,却一点本事都没有,真可怜。”
奴隶商人立在一旁,懊恼地打了他自个儿一巴掌。
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光说货物的缺点,生意还怎么做?
他还指望着靠小妖怪发大财呢。
“咳咳。”
许良辰突然轻咳两声,眼神微微闪烁,有些为难地开口:“既是如此,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就让本公子亲自帮你洗干净吧。”

第5章 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许良辰这么说,众人皆是一愣。
是谁说这小妖怪好歹也是一个女孩子,不能让一个大男人给她洗澡的?
这才几句话的功夫,他就忘记了?
蛇贩子和奴隶商人面面相觑,皆闭口不言。
许良辰将折扇别在腰间,脱下了自己的外袍,将阿景裹在其中,隔着布料、单手把她抱了起来。
轻得很。
阿景的身上没有什么肉,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许良辰还是觉得硌手。
他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走向旁边的小棚子。
奴隶商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掀开帘子走进去。
蛇贩子皱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用胳膊肘推了推奴隶商人:“老板,这少年有点怪,你还是小心些为妙。”
虽说出入黑市的客人都不是一般人,但这位年轻的公子显然要比其他客人更加奇怪。
奴隶商人没细听,胡乱点点头。
他招呼两个打手给自己帮忙,将零散站着的奴隶们聚集在一处,方便看管。
沉甸甸的银子让他变得很有耐心。
奴隶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皆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她们挤在一处,或是咬嘴唇、或是拉衣角,也有的打量着其他女孩子。
只有身量最高的那个女孩,一动不动地站在角落里,平静沉稳地看着小棚子的方向。
——
小棚子里。
许良辰将阿景放在了地上。
她没有穿衣服,身上只有一条破布裹着。
他伸出剑指,轻轻一挥,这条破布顿时四分五裂。
没有破布遮盖的躯体更是惨不忍睹。
她的腰和背都溃烂了。
许良辰沉默片刻,问她:“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对不对?”
阿景缓缓地抬起没什么力气的双臂,交叠在胸前。
做完这个动作,她才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又是一阵沉默。
“其实,你不是妖怪,你是一个人,对不对?”
阿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自己也不知道。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她对自己一无所知。
曾经,作为一缕孤魂四处游荡的她,未必就是人的魂魄,也许是一个妖怪寂灭之后的魂魄,也未可知。
许良辰不再说话。
小棚子摆着三个大缸,其中两个已经空了,只有最后一个缸里还剩下半缸水。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滴了两滴绿色的液体进去。
小妖怪太脏,水太少。
他便先舀了一瓢水,打湿了巾子,细细地擦拭着她的身体。
接连擦了十遍之后,许良辰才拦腰拎起她,用剩下的水冲洗着她的身子。
二月的冷天里,冰凉的水在她枯瘦的身体上流淌着,溃烂的肌肤钻心的疼。
阿景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她早就对疼痛麻木了。
把她彻底洗干净之后,许良辰没有用小棚子里放着的旧衣服,也没有用刚刚包裹过她脏身子的那件外袍。
许良辰很嫌弃它们。
他索性把自己的中衣脱下来,穿在了阿景的身上。
她又瘦又小,这件中衣穿在她身上,竟连她的膝盖都盖住了。
做完这一切,许良辰发现自己的心情似乎变好了。
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暴躁、怒火、邪念在这一刻稍稍平息。
他将阿景打横抱起,任由她湿漉漉的长发沾湿他的衣裳。
阿景缩在他的怀里,感觉抱着自己的人像是一个烫烫的火炉子。
过去的十三年,不论是多么天寒地冻的天气,包裹她的都只有一块破布。
她轻轻地抓住许良辰的衣领,开始贪恋他的温度。
这个梦太温暖了,如果她不抓得牢一点,很快就会浑身冰凉地醒来。
蓦地,一个巨大的疑问闯入了她的脑海
——如果今夜发生的一切不是梦,都是真实的,那么他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