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城市清洁工
2022年6月12日中午十二点。
烈日当空,戴着草帽的傅应欢拿着扫把撮箕在街道上面无表情且麻木的扫着地,哪里有垃圾,她就走到哪里,不一会撮箕就满了。
拎着撮箕走到垃圾车那边,她把撮箕里的垃圾倒进垃圾车里,而后也顾不上手干不干净,用手背擦了一把额头上即将滑到眼睛里的汗。
疫情当下,她之前上班的地方因为发不出工资已经倒闭了,才高中文凭的她,在这个大学生满地跑,各处裁员节流的时代,压根找不到像样的工作,这份城市环卫工的工作还是因为普通人嫌弃又累工资又少,才轮上她的。
她在这边已经干了三个月了,工资一千八一个月,交了房租水电,再减去生活费,一个月还能攒个一千三。
上班是两班制,早班五点到下午两点,晚班下午两点到晚上十一点,她今天上的是早班,再过两个小时就可以下班了。
在下班之前,她要将她负责区域的垃圾桶和地面都检查一遍,地面垃圾不能过多,垃圾桶边上则不能摆放垃圾,必须将垃圾都丢进垃圾桶里,否则检查的领导就要扣钱,50元一次。
50元对于本就不富裕的她,无疑是一笔巨款,不想出这笔钱,就得多跑几遍,省得一个不注意,让人钻了空子在垃圾桶边上丢了垃圾。
傅应欢甩了甩手背上的汗水,不敢再耽搁,继续忙活起来。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的点,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将打扫的用具送到领取工具的站点,做好归还登记,这才扛着自己捡了一上午的废纸和塑料空瓶子离开。
几乎每个城市的环卫工都会有在垃圾桶里捡废纸箱子和空瓶的,这些东西捡一个月也有好几百块钱,捡得多的还能上千。
傅应欢身体不是很好,太重的东西她扛不动,扛不动也就抢不过那些专门拾荒的人,所以每天只捡个饭钱。
扛着东西去了距离这里最近的一家收废品的店子,傅应欢将背上的东西直接放在店门口的秤上,坐在门内吃着饭的老板娘放下碗,越过地上随意摆放的废品,走到电子秤前看了一眼,而后从她腰上的圆形腰包里抽出十三块钱递给傅应欢。
傅应欢接了钱,老板娘没说一句话,转身回到了店里继续吃饭。
她这三个月都是在这卖的废品,因为她社恐,每次来都是低着头的,带着汗水如杂草一般干裂分叉的头发遮挡着大半面容,整个人都给人一种脏臭畏缩又阴翳的感觉,老板娘虽然是个收废品的,看到这样的她也是多次摇头,互不说话已然成了一种默契。
傅应欢不仅社恐,还很敏感,她在收钱的那十五秒里,已经有路人对着她指指点点,说她这么大个人一点都不爱卫生,身上的臭味隔着老远都闻到了。
傅应欢听着那些言论,头垂得更低了,把十三元钱塞进口袋里,匆匆离开了这里。
一路跑回家,她用钥匙打开门,进入家中关上门,背靠在门上急促的喘着气。
她家只有八个平方大,除了弄得到的生活必需品,没有半点多余的东西,这么狭小的地方,竟还显出一些空旷来。
等到气息平和,傅应欢把抱在怀里的草帽放下,从单人床底下拿出洗澡毛巾和小脸盆,走到不足一个平方的卫生间里接了水,而后脱了衣服擦澡。
她之所以擦澡而不是洗澡,只是为了省水,天气热,洗了澡也会出汗,倒不如睡前洗,这样少用一吨水,就能够省出4元钱。
擦洗过后,傅应欢换上一身破旧的干净衣服,这些衣服她是从旧衣服回收站里拿的,虽然破旧,但也比没有的好。
把脏衣服泡在盆里,倒了一点点洗衣粉泡着,傅应欢将头凑到水龙头底下,连洗发水都没有抹,匆匆的洗了一下头发。
基本是水将头发全部浸湿,她搓了两下,便关了水。
用擦头发的破布吸了头发上大部分的水,她走出卫生间,在小厨房里烧了一点水泡面。
将泡面泡上,傅应欢的肚子应景的响了,她咽了一口唾沫,走到床边打开紧挨着床的窗户透气。
空气里的酸臭味散去,泡面也泡成了两碗大,她分成两份,一份现在吃,一份晚上吃。
盖上晚上才吃的那一份,她端着泡面盒子走到床边的垫子坐下,将泡面放在小矮桌上,慢慢的吃了一小口。
她吃了好几个月的泡面了,最开始吃的时候觉得很香的东西,现在只剩闻着香了。
吃了一口以后,傅应欢放下了筷子,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手机。
这个手机是她捡废品的时候在垃圾堆里捡的,屏幕已经破碎,只有一半的画面能够看东西,这是家里唯一的电子产品,她平时都不敢带在身上,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给弄丢了。
手机是没有锁屏的,她点了两下屏幕,画面便亮了起来,连上隔壁邻居家的WIFI,她点开刷视频的软件。
她倒不是真的想刷视频,只是家里太安静了,想要用手机里的声音,给家里增添一点热闹。
此刻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说的是前两天的打人事件,打人者已经全部被抓住了,后续估计要过几天才会出来。
她并不是很关注这一方面,粗糙的手指划过屏幕,下一个视频讲的还是F市深夜打人的那件事,可见这件事情造成的社会影响多恶劣。
一连滑动好几下,刷到的都是同一事件,傅应欢放弃了挣扎,任由手机音量震耳欲聋,她不紧不慢的吃着泡面。
泡面见底以后,她把汤也喝得干干净净,而后把泡面碗洗干净放在橱柜上。
做好这些,她就没有事情做了,于是走到窗边,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发呆,顺便让头发吹吹外头的凉风,加快头发干的速度。
思绪陷入无尽的黑暗中时,外头有人踹门,巨大的踹门声像是要将那木制的旧门板给卸下来。
第2章:心寒
傅应欢麻木的移动视线,看着那门框掉石灰,紧接着一个中年女人粗噶的声音响起,“臭丫头,快把门打开,不知道我今天会过来吗?”
傅应欢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垂眸看了一眼手机上日期,确实是过了一个月时间,到了每个月妈妈来要钱的日子了。
她没有动静的这一会儿时间,门被人从外头踹开,门口站着一个身材肥硕面带油光的中年女人和一个满脸阴邪、胡子拉碴的男人。
男人才把腿放下,很显然刚才急促踹门的就是他。
那个中年女人是她的亲妈李秀梅,那个男人是她的亲弟弟傅应龙,只比她小三岁。
李秀梅拉开傅应龙,率先从门外走进来,丝毫不客气的走到傅应欢放钱的盒子那里,把盒子从床底下拿出来,而后打开盒子数钱。
十几张红色钞票加一些零钱,一点都不厚,她很快就数完了,长满横肉的脸上浮现出浓烈的凶狠,绿豆大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傅应欢,仿佛她看着的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而是什么杀父杀母仇人。
“怎么才那么点钱?你是不是出去大手大脚的花了?”
盒子里钱的数量和上个月相比只少了5元钱而已,并没有太大的出入。
每次李秀梅来拿钱,总要闹上一出,把她贬低到尘埃里,贬得一无是处,再带着傅应龙离开,这次少的这5元只是刚好给了她借题发挥的理由。
傅应欢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垂着头一言不发。
她不反抗不说话,在李秀梅眼里就成了好拿捏,好摆布,刚好出门的时候她在老公傅大洪那里受了气,现在可以在这个臭丫头身上发泄出来。
这么想着,李秀梅把钱揣进兜里,对着傅应欢冲过去,几个大巴掌呼到了傅应欢的脸上,用的力气大到她鼻血一下子流了出来,口里的牙齿也松了几颗,鲜红的血从嘴角溢出,一张脸看着就触目惊心。
李秀梅用力抓着傅应欢的头发,一边打一边怒斥,“好你个败家玩意儿,老娘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长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还敢乱花钱,我今天打死你个败家玩意儿。”
在面对李秀梅的暴行时,反抗只会得到一顿更加残暴的毒打,傅应欢抿紧了唇,把口里的血咽下去,而后闭上眼睛,任由李秀梅在她身上拳打脚踢。
她这一刻突然想起了吃午饭的时候看的那个视频,视频里的几个女孩受到了几个男人残暴的对待,她们可以报警,可以得到警方的保护,自己呢?
施暴的人是自己的母亲,自己可以报警把母亲送进警察局吗?
她不能,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一个母亲二字,就足以压得她一辈子都不能反抗。
否则她又会像六七年前一样,李秀梅来问她要钱,她想去医院看病没有给,结果李秀梅闹到了她工作的地方,让她那份还算可以的工作直接没了,离开的时候同事还在她背后指指点点,仿佛她罪大恶极一般。
之后的几份工作也是一样,只要她少给了李秀梅一分钱,李秀梅就会到她上班的地方闹,而那些和她相处得还行的同事纷纷站在了李秀梅身后,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她,说她不孝顺,赚了钱连父母都不照顾,说她不配为人。
她们只看到了李秀梅如何哭穷,如何指责她,却没有看到李秀梅在背地里左右开弓的打她,有一次打得狠了,她的一只耳朵直接聋了,眼睛也视物模糊。
身体残疾以后,不等李秀梅去她上班的地方闹,老板都会看她不惯,将她辞退。
不停的找工作,不停的被辞退,每个月还要节省节省再节省,然后把所有钱留下来让李秀梅拿走,她的人生带着无尽的黑暗,看不到光明,所以她渐渐的开始社恐,不愿意和别人接触,害怕别人的目光和言语,性格也变得木讷,逆来顺受的。
此刻的她只能等,等着李秀梅打累了,今天的事情也就过去了,等到下次发工资之前,她可以过一段相对平静的日子。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李秀梅今天的火气格外的大,打了傅应欢十几分钟,见人都不反抗,冷笑一声,开始上脚踹,一边踹一边骂,什么难听骂什么,骂得附近的几户都听不下去,纷纷打开门来查看情况。
直到她骂傅应欢十八岁的时候大半夜的不及时回家,就是活该被人拉进小树林的时候,傅应欢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别的反应,痛苦不堪交织在她的眸光里,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突然站起身推了李秀梅一把,用力吼道:“你闭嘴。”
李秀梅摔了个大屁墩,呲牙咧嘴的从地面爬起身,原本平息一些的怒火又涌了上来,“好呀,你还敢推老娘,你有胆子勾引男人做出那挡子事儿,还不兴人说吗?才成年就不洁身自好,到处勾引男人,当初要是知道你是这么个不知羞耻,还不孝顺的东西,我就应该将你按屎盆子里淹死。”
十八岁那年是傅应欢一辈子的痛,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旧事被李秀梅提起,那一日的悲惨遭遇陡然浮现在脑海里,她蹲下身捂着耳朵,不停的摇着头哭喊着,“别说了,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妈妈,我以后乖乖听话,再也不会少一分钱,你别再说了。”
李秀梅就乐意看傅应欢痛不欲生的表情,也不动手了,嘴皮子叭叭得更欢了。
傅应欢绝望的看着李秀梅,目光再扫过门外围观的邻居,浓墨的黑彻底断绝了她向往光芒的心。
她再也受不那些言语侮辱,猛地起身向着一边的墙壁撞去。
只听一声沉重的闷响,傅应欢的世界安静了,她身体滑落,脸朝地的趴在地上,鲜红的血从她头顶涌出,围观的人见闹出了人命,都忍不住回避。
生活在这狭小筒子楼的,生活条件都不太好,可也没有谁像这个可怜女人一样,三十岁的年龄,顶着一张五十岁的脸,骨瘦如柴的,每个月都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抽血扒皮。
第3章:重生
傅应欢这一举动,也把李秀梅镇住了,她虽然动辄对傅应欢打骂,可也舍不得这颗摇钱树就这么死了,有些慌乱的看了一眼一直在一边看戏等着分钱的傅应龙,“她这……应龙,你去看看她还有气没。”
傅应龙不情不愿的迈开步子,走到傅应欢身边蹲下,伸手在傅应欢的鼻息处探了探,感受到还有微弱的气息,满不在乎的直起身踢了傅应欢两脚:“还有气,装什么死。”
李秀梅几步上前拉住傅应龙,“还踢她干啥,现在她还有气,你踢她两脚给她送走了,凭白惹一身骚不说,以后谁赚钱给你花,咱们走了,下个月再来。”
傅应龙想了想也是这个理,收回了脚跟着李秀梅离开了这里。
出了门以后,傅应龙从李秀梅那拿了好几百元,让李秀梅一个人回去,他则去了附近的网吧,一待就是一整天。
原本还剩一点气的傅应欢由于没有人送她去医院,仅剩的那点微弱气息随着失血过多而流逝。
傅应欢死前脑海里划过了她这一生的经历,从小就不受父母待见的她,学校就是她的避风港,所以她每天上学都会在学校里待到入夜才回家。
书念到高考结束,她规划好了假期打工,自己赚学费,再也不用家里一分钱,结果她却在高考结束打工后回家的路上被人拖进了小树林里,以至于她情绪崩溃,出成绩的时候,连自己考得怎么样都没有看,自然也就没有填写志愿。
那段时间她待在家里,傅大洪和李秀梅天天说她活该,每日用言语撕开她的伤口,可她从没有想过要去死,她想活着,于是在别人上大学的第一天收拾了一些行李外出打工。
她以为找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她就能够喘口气,可天不遂人愿,她工作一年以后,李秀梅和傅应龙找到了她。
李秀梅没有问她如何在工作中摸爬滚打,没有问她这一年有没有受委屈,更没有关心她过的好不好,直接开口问她要五万块钱。
初入社会的她根本就不可能一年存五万块钱,但李秀梅说傅大洪病了,她还是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
之后的一年里,李秀梅一直说傅大洪的病需要钱,拿走了她除了生活费所有的工资。
到后来李秀梅越来越过分,越来越贪婪,碍于她是自己的母亲,自己一直都忍了,可变本加厉的李秀梅只要没有拿到足够的钱,都会在她工作的地方闹,闹得她没脸再待。
有一次她强硬过,说不会再给她钱了,结果就被拉进小巷子里,被李秀梅暴揍了一顿。
李秀梅是她的母亲,她自然不可能还手,只能默默挨打,为了之后不挨打写下保证书承诺工资会上交。
然而这一次暴行像是打开了李秀梅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她在顺利拿了她三个月工资以后,确定自己不会反抗,开始一不顺心就对自己动手。
这一打就持续了将近八年的时光,李秀梅将言语的暴力换到了手脚上,以母亲的名义挟制着她,她苦不堪言,直到刚刚,李秀梅拳脚相加还要撕扯她过往的伤疤时,她再也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了。
就这样吧,往事随风散,下辈子投胎不要再做人了,做猫做狗,都好过做人。
傅应欢露出了这几年来第一个笑容,彻底闭上了微微睁开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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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6月8日,小雨。
“叮铃铃~”
刺耳的铃声响起,霎时哀嚎声遍野,站在讲台边上的老师敲了敲桌子,“嚷嚷什么,把试卷放在桌上,答题卡放在最下面,试卷放中间,最上面盖草稿纸,收拾好自己的个人物品以后离开教室。”
考生们收了声,手脚利落的收拾着东西,翻动试卷,不时撞到桌子,发出各种声音。
傅应欢听着那些嘈杂的声音,迷茫的睁开了双眼。
此刻她是趴在桌子上的,大概是趴得时间有些久了,双腿都麻了,动一下脚尖会传来麻木的刺痛感,伏在桌上的两只手臂也是僵硬的。
这种感觉很真实,可她已经死了,死人怎么会有感觉呢?
但是她也是第一次死,或许死后就是能够正常感觉得到疼痛的。
不由的,傅应欢心头升起一抹悲戚愤恨,生前被折磨得痛苦不堪就算了,死后还有疼痛感,这事儿还有没有天理!
“叩叩~”。
声响伴随着桌子的震动,紧接着一道中年女人严厉的声音响起,“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四十分钟就趴在桌上睡,不检查题目对错就算了,现在考试结束了,还睡呢?”
考试?
什么考试?
傅应欢下意识的撑着桌面直起身,目光在周围扫过。
这是一间可以容纳四五十人的教室,桌子单排摆放着,横竖都是七张桌子,一些收拾东西慢的考生还在收拾着东西,而她的桌子上也摆放着好几张试卷,答题卡就在最上面的位置。
傅应欢不禁拿起答题卡,正反翻转着看了看,上面写得满满当当,已经答完题了。
中年监考老师见傅应欢在已经结束考试的时间点里翻看答题卡,一把将答题卡抢了过去,语气更严厉了些,“还不快收拾东西出去,要我请你出去吗?”
傅应欢习惯性的瑟缩了一下身体,不敢与女人对视,垂着眼眸,手下动作快速的把考试用具收进考试袋里。
抱着考试袋跑出教室,她经过窗边往教室里看了看,脸上的神色有些恍惚。
这间教室,以及那位中年女监考老师,她是有些印象的,她当初高考就在这里,每次午夜梦回,她都恨不得回到这一天,回到她遭受侵犯之前,这样她心里的痛苦就能少一大半,这样李秀梅也没有理由再那样羞辱她,她的人生可以多一点底气。
然而她活到了2022年,仍然没有任何科技手段能够让人回到过去,改变过去,否则一只蝴蝶煽动翅膀,地球有没有2022都不一定。
第4章:更残酷真相
傅应欢收回看着教室的视线,慢慢往前走,猜测人死后是要将曾经发生的事情一一走遍,然后再一一尽数遗忘,才能上奈何桥过忘川河进入轮回。
她此刻在教室外头,说不定一会一眨眼,会出现在家里、出租屋里、公司里……
傅应欢垂下头,避开边上考完出教室的同学,抱紧了怀里的考试袋,酥碎的雨点从走廊外飘到她的胳膊上,明明不算冷,她却打了一个寒战,不由地加快了往校门外走的脚步。
她还记得当时她是打完工半夜才回家的,既然是会回顾一遍,她不想再经历那场噩梦,脚步匆匆的往家里的方向走。
说来也可笑,明明那个家是那样的冰冷,竟然是她目前唯一的容身之处。
从那件事情发生,傅应欢离开家打工之后,已经有十二年的时间没有踏足这个冰冷得没有半点人情味的家,难为她还记得路。
傅家距离考点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一路低着头避开行人行走到家门口,傅应欢都没有遇到认识的人,她很庆幸的松了一口气,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一片钥匙把家门打开。
傅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一家四口挤在一个不足四十平米两室一厅的小平房里。
傅大洪和李秀梅一间房,傅应龙一间房,她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睡在傅应龙房间这边的阳台上。
阳台连窗帘都没有,好在三面封了茶色玻璃窗,能稍微有点隐秘性。
紧挨着傅应龙房间的这一面是一整面的墙,开了一道八十厘米宽,一米六高的小门,身高高一点,都要低着头通行。
傅应欢缓缓拉开门,探头往家里看了一眼,看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她鞋子也没有换,进了家门把门关上,直接进入了自己的小空间。
阳台只有三个平方,属于开发商赠送面积,被李秀梅和傅应龙堆了不少杂物,傅应欢连八十厘米的单人折叠床都睡不上,紧贴着墙面打着地铺,那地铺只有五十厘米宽,睡觉翻个身都艰难。
社恐又木讷的傅应欢目光触及到地铺,找到了一丁点熟悉的安全感,她坐在自己的地铺上,脱了鞋子,把鞋子对着墙放,而后起身走到她平时睡头的位置,蹲下身坐下,背紧贴着贴了一点墙纸的墙,双手抱着腿将头埋在双腿间,脑袋放空地等待着场景转换。
傅应欢等啊等,不时抬头看一眼窗外,窗外的雨下大了,雨水打在楼下居民的挡雨棚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突然,一道惊雷声骤起,闪电仿佛近在咫尺的劈过,傅应欢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的抓过破旧不堪的毯子将自己包裹住,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着。
那一天就是下着这样大的雨,打工的奶茶店里避雨的人很多,因而忙得不可开交。
好不容易忙完,由于避雨的人还没有离开,本来晚上十点钟就关门回家的,硬是拖到了凌晨一点。
眼看着那雨丝毫要停的打算都没有,店里的客人也不好再耽误他们这些打工人的下班时间,一一离开。
傅应欢简单的收拾了店里的桌椅以后,她撑着老板借给她的伞的往家里走。
高考结束了,她很快就可以去外地的大学读书,离开这个冰冷的家,她别提有多开心了。
然而在路过一片树林的时候,一只粗糙的手突然从黑暗中伸出来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她往树林里拖拽。
雨还在下着,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她的挣扎声,呼救声,淹没在雨水里。
一道闪电又劈在近前,傅应欢捂着耳朵,闪电的光芒映照出她那张苍白又惧怕的脸,她的唇哆嗦着,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
她的一生为什么会这样可悲,她好不容易快要忘记了,妈妈为什么还要刺激她?她已经按着妈妈的吩咐每个月的钱都上交了,为什么不可以放过她呢?她也是爸妈的亲生女儿吖,不是都说每个父母都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为什么她从小到大不仅要承担所有家务,还要被他们羞辱谩骂?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要来这人世受苦!
傅应欢思绪翻涌,内心的痛苦折磨着她,她瑟缩着身体,希望这里有一个洞能把她装进去,能够让她躲起来,能让她不再面对那些来自家人的恶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雷声渐止,雨还是很大,傅应欢听到家门打开的声音,下意识的用薄毯将头也包了起来,眼前没有一丝光亮,她屏住了呼吸,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
过了一会,客厅里有说话的声音传来,那声音让傅应欢黑暗中的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眼珠子随时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中年男人的声音刺耳,像是锯木头一样难听,语气中带着几分油腻调侃,“你们倒是真舍得,我瞅着傅应欢那底子也不错,卖去黑市还能卖个好几万,这会儿竟然两千块让我上,你们不会是有诈,想以后都讹上我吧?”
客厅里,傅大洪四仰八叉的坐着,满不在乎的开口:“我们像是那么目光短浅的人吗?她还有几天就快十八岁,已经不算童工了,我们只要你毁了她,她就没脸嫁人,以后她打工的钱就都是我们的,那可不止几万块钱,为了几万块舍弃一个长期饭票,我们可舍不得。”
中年男人坐直了一些,啧吧了一下嘴,“啧啧,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那孩子真是你们亲生的?”
傅大洪和李秀梅对视一眼,没有就这事继续谈论,写了一张纸条推到中年男人面前,而后说道:“这事你就别管了,这是傅应欢打工回家的路线,她回来会经过一片小树林,那地方行人少,你只需要晚上十点在那里等着,肯定能够得手。”
中年男人拿了纸条,看了一眼,随手揣进裤兜里,而后又拿了两张纸,写了两份合约,“为了以防你们之后赖上我,把这份合约签了吧。”
第5章:掌握证据
傅大洪本就没有打算这事过后,还和这无赖有任何牵扯,看了一眼合约的内容,拿着笔利落的签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了手印。
中年男人又看向没有动作的李秀梅,李秀梅看了自己老公一眼,见对方点头,这才拿了笔。
李秀梅没有读过书,写字很慢,一笔一划的在两张合约签名处写上了自己的大名,手指沾了嘴唇上的劣质口红按手印。
两个人都签了字,中年男人放下心来,他签字画押以后,拿出两千块钱放在茶几上。
李秀梅眼疾手快的抓过钱,快速的数了数,确认钱一分没少,揣进了自己的怀里,她本就肥胖,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表情十分丑陋。
中年男人也不想多看这倒胃口的老女人半眼,拿起自己的那一份合约站起身来,“合约签了,钱也已经付了,我就先走了。”
傅大洪站起来送中年男人出去,而后关上了门。
李秀梅刚得了一笔横财,肥硕的手搂着傅大洪,显得很兴奋,“洪哥,还是你想的办法妙,等刘勇把事情办成了,以后傅应欢还不得任由我们捏扁搓圆,就是两千块钱还是有点亏,这么一个黄花大闺女呢。”
傅大洪嫌弃的抽回自己的手,翻了一个大白眼,“你当刘勇那老流氓,还能再多花一分钱吗?再往多的要,这交易也就办不成了,以后咱们拿什么控制那贱丫头?”他说完,将茶几上的合约拿在手里折叠起来递给李秀梅,“你去收起来,放在咱们放重要物品的地砖底下,刚才那两千你只能拿一百,其余的也都放进去,应龙十五岁了,过个几年也要娶媳妇了,给他攒着结婚用。”
李秀梅一向听傅大洪的话,虽然舍不得到手上的钱,但是一听是留给儿子结婚用的,连那一百也不拿了,接过那张合约,走进自己的卧室里,用力抠开其中一个能够打开的地砖,把合约和钱一起放了进去。
盖上地砖,她用脚踩了踩,这才放心的从卧室里走出去。
“洪哥,快到饭点了,菜还没有买,今日高兴,要不咱们出去吃顿好的庆祝庆祝?”
傅大洪听了李秀梅的提议,果断的同意了,他可不想委屈自己的舌头和肚子。
李秀梅做的饭,难吃到狗都不吃。平时家里都是傅应欢放学回来做饭,今日为了计划,傅大洪特意拉着傅应欢说她才考完,可以出去放松一下。
傅应欢要赚大学的学费,得知可以提前去打工的地方,半点犹豫都没有的点了头,并告诉了他十点钟才下班,让家里人给她留门,她最晚十点半就回家。
傅大洪踩了几天的点,傅应欢确实是每天十点钟准时出奶茶店,所以他才让刘勇晚上十点钟前往。
两人决定好出去吃晚饭,傅大洪率先走出了家门,李秀梅刚才在卧室里看到雨已经小了,怕回来的时候又会下大,拿了两把伞跟在后头,出门以后,将门给关上并反了锁。
脚步声远去,在之前中年男人开口之后轻手轻脚从阳台上转移到傅应龙关着的房间门后面的傅应欢抓着老人机的手按了一下,录音的声浪线戛然而止。
把录音保存下来,她垂着眸子,将录音加密保存到了自己唯一的社交软件里。
看着手机上的信号圆圈转呀转,转了五分钟才转完,确认上传以后,傅应欢将手机里的录音删除,并删除了QQ账号登录记录,以及流量使用记录。
她是没有手机的,这个老人机还是傅应龙之前退休的。随着科技的发展,现在大家用的大部分都是触屏手机,傅应龙爱和同学攀比,这样落伍的东西也就被傅应龙随手丢进了抽屉里。
傅应欢偶尔会拿着这个手机跟奶茶店老板联系,告诉老板自己什么时候有时间到店里做兼职,又或者有什么突发情况,没法去店里兼职,手机这才有那么一点电。
她现在很庆幸,若不是有这个落伍的东西在,若不是她偶尔充电,她也录不到傅大洪和李秀梅预谋伤害她的证据。
把手机放回原位,傅应欢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心头一阵一阵的泛着寒意。
她纤细如鸡爪子一般的右手捂着胸口,只觉得那里堵了一股气,痛与恨交织在一起,是一种难言的悲。
今天客厅里发生的事情是在傅应欢的记忆里没有发生过的,人回顾一生,也不可能出现没有发生的事情,她极有可能是像小说里说的那样重生了。
若不是重生,她只怕是投了胎也不知道自己被人拉进小树林是有人预谋的,预谋的人还是傅大洪和李秀梅二人,这两个她叫了快十八年爸妈的人。
以前傅应欢受尽委屈,生不如死,也不曾怀疑过自己不是傅大洪和李秀梅亲生的,只把一切怪罪于那个毁了她让她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的雨夜,方才那个叫刘勇的禽兽的话倒是点醒了她。
傅应欢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重活一世,不能够再坐以待毙。
她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打开房门往傅大洪和李秀梅的房间走,她要拿到那份能够更加充分证明傅大洪和李秀梅禽兽不如的合约,以及户口本,离开这里。
这个家,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傅大洪和李秀梅这一次没有得手,为了让她乖乖听话、乖乖上交所有工资,之后肯定还会使计谋害她。
她能躲得过这一次,却未必躲得过下一次。
傅应欢打开傅大洪和李秀梅房间的门走进去,闭目沉思了一会,回想着自己之前听到的脚步声移动方位,而后睁开双眼走到左边床头柜的位置蹲下。
她伸手在几块地砖上敲了敲,敲到一块声音明显和其他几块声音不一样的地砖时,她又仔细敲了敲,这才确定是这块地砖。
地砖严丝合缝的铺着,傅应欢记得自己以前看过一个打开盖着的地砖的视频,站起身进入卫生间拿了一个买来还从来没用过的皮搋子回到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