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隴東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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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身上移到那個人身上。

    他仔細地打量着每一個人,仿佛他第一次看見他們。

     周大勇粗黑的眉毛抽動了兩下,用手玩弄駁殼槍把子上的皮繩子。

    王老虎望着自己的鼻子,似笑非笑若有所思。

    馬全有直挺挺地站到那裡,一直保持着立正姿勢。

    他左臉腮的傷疤發紅,像是随時都準備跟誰動手打架似的。

    馬長勝有點發直的脖子微微歪着,下巴往内收着,瞪起牛一樣的眼盯住牆壁。

    他執拗地沉默着,好像用鐵棒子也撬不開他的口。

    李江國站在馬長勝身後,盡力縮着脖子偷偷吐舌頭,眼睛眨得忽閃忽閃的。

    馬長勝粗短的身子雖說挺寬,但是遮不住高大的李江國。

    李江國朝王老虎背後移了移,用指頭在老虎背上亂畫什麼。

    炊事班長孫全厚,用圍裙不停地擦手,他像是正做飯的工夫奉命趕來的。

     大夥兒悶的慌,貼貼地等着政治委員開口說話,像是那開口的第一句是最受不了的。

     李誠熟悉他面前站着的這些個人。

    他熟悉周大勇身上六處槍傷、兩處炮傷、兩處刺刀傷的位置和曆史。

    他熟悉王老虎這位抗日戰争年代威震“晉綏”的鋼鐵漢子——今天馳名西北戰場的戰鬥英雄的每一件驚天動地的壯舉。

    他熟悉馬長勝那脖子是多會在那一次戰鬥中負傷以後發直的。

    他熟悉馬全有那硬折不彎的火一樣的性子;也熟悉那臉上的傷疤,是在那一次戰鬥中跟敵人對刺時留下的痕迹。

    那次戰鬥下來,馬全有因為腦子受了很大震動,怎樣在三天三夜裡一直反複呼喊:“用刺刀捅!捅啦!捅呀!” 李誠更熟悉這位頭發斑白的孫全厚,在病得昏昏迷迷的時候,怎樣有氣無力地說:“我……我的……行軍鍋!”他熟悉老孫把戰士們不小心撒在地上的小米,怎樣一粒一粒揀起來。

    也熟悉,一九四一年冬天,部隊住在黃河邊,沒油沒菜吃,糧食更缺;那時候,老孫光腳闆踏冰雪,人推磨子磨豆腐,還養了十來條豬,為了給第一連戰士們改善夥食,有時候,老孫在推磨子中間,肚子餓身上冷,昏倒在地,可是他爬起來,頭靠牆壁緩歇一陣,又一圈一圈地推動磨子轉。

    這些困苦他不僅不向人叙說,還抽空兒半夜上山背炭,天明趕到集市上賣掉,賺來錢給戰士們買燈油和學習用的紙張。

    周大勇、王老虎他們這些人,對自己的政治委員也是十分熟悉的。

    他們知道他在生死節骨眼上,怎樣突然出現在陣地前沿,給了他們使不盡的精力,跟他們肩并肩擊退死亡。

    他們記得他怎樣讓他們這些普通的工人、農民,懂得本階級的使命,生活的道路,人生的意義;讓他們從人下人變成旋轉天地的戰士。

    他們也知道:政治委員低下頭走路是思索問題;跟人說話時眼睛盯着地下什麼地方是謀慮事情;而他“克”起人來,可也很有分量。

     李誠一邊思量一邊說:“你們連隊有九十六個人,但是其中有很多人你們并不了解,并不了解啊!”他的口氣緩和,不像大夥想的那樣嚴重。

     李江國不等别人說,就搶先說:“九十六個?嘿,我們連隊是九十七個人呀!” 李誠說:“同志,應該是九十六。

    ” “九十七,準沒錯。

    ”馬長勝固執地說。

     李誠問:“不是跑了一個?” “咳,沒跑了!”李江國樂了。

    他想:難怪李政委闆起臉,原來他不知道尹根弟并沒有跑脫。

     李誠說:“那還是九十六個人。

    尹根弟所以開小差,就是還不知道他為什麼打仗,為誰打仗。

    這樣的兵,是不能充數的,同志們。

    ” “那就不算他吧!”王老虎慢悠悠地說。

     李誠說:“不算他?這并沒有解決問題呀!我還有幾個問題咱們一塊來研究。

    ”他問,尹根弟是哪裡人?多大年紀?什麼成分?在反動軍隊中當兵好多年?性情如何?他到第一連以後,幹部和共産黨員們對他做了什麼具體工作?…… 大夥七湊八湊談了幾句。

    說罷,就你瞧我我瞅你,心裡不安地翻騰着。

     李誠一言不發。

     孫全厚一口一口地咽唾沫。

     李江國說:“班排幹部、支部委員們,誰也沒閑着。

    啊呀,這都是廢話!” 李誠說:“是啊,革命本來是忙事情呀!”過了一陣,他又說:“鐵打的營盤流水兵,這是對反革命隊伍說的。

    我們的戰士是為本階級利益戰鬥的,可是為什麼還有人開小差?這責任在我身上,也在你們身上。

    同志們,黨把這一支部隊交給我們,要我們把它帶好。

    可是我們怎樣帶領它前進呢?看看,尹根弟到你們連隊整整三天,你們對他連初步的了解工作也沒進行,更不要說很好地愛護人家了!” 馬全有說:“他剛來,八字沒見一撇就開小差。

    灰家夥,準不是好人!” 李誠說:“你憑什麼說他不是好人?尹根弟到我們這個連隊的大家庭中來,一沒有得到共産黨員的愛護,二沒有了解革命隊伍跟反革命隊伍的不同,他不開小差才有鬼!”他站在那裡,眼睛望着左邊牆角,思想在飛轉。

    過會,他的眼光掃過每一個人的臉,說:“一個連隊是一支很厲害的力量。

    為什麼呢?因為連隊上有共産黨的支部。

    可是看看你們這個連隊的堡壘——支部吧!或者你們會想:跑一個人還不是平常事,何必看的那麼嚴重?同志們,不要說跑一個人,就是我們丢掉一粒子彈,那對我們共産黨員說,都是不能原諒的。

    你們支部抽空開個大會,從這個問題檢查起,看你們工作還有什麼漏洞。

    檢查的結果,周大勇後天上午行軍中,向我彙報。

    對啦,我還想和你們的教導員張培商量一下,請他利用行軍中的空子,在你們營裡召開一次‘鞏固部隊漫談會’。

    你們在漫談會上,把從尹根弟開小差這件事上得到的經驗教訓,向大家介紹一下,免得大家再出同樣性質的漏子。

    ” 周大勇站在一邊,臉色陰沉沉的,心裡像發了山水一樣翻騰起來。

     支部委員們剛走,連部小通訊員小成閃進來。

     李誠說:“小成,你脖子怎麼老是黑漆漆的?” “政委,别看脖子看看腳。

    我的腳可洗得白生生的!” 李誠說:“想必是,脖子目下對革命的用處不大?” “有那麼一點!” 李誠笑了,扳住小成的肩膀,眼對眼,說:“你這個調皮的小家夥,吃得這樣胖。

    大概你喝一口涼水都長到身上了!” 他瞧瞧周大勇,說:“你心裡還打什麼小算盤?啊,我把你的心攪亂了!” “政委!沒有什麼。

    我心裡挺難受,挺慚愧!” 李誠說:“‘難受,慚愧!’這并不壞呀!不過,依我說,你還是鼓起全身氣力,開動腦筋,把工作做好,這才是正道。

    好吧,請你給我搞點東西吃,要快!五分鐘以後,我要趕回團部去開會。

    吃罷飯,我走了,你就跳三尺高罵我:這個找岔子的家夥,到處生麻煩。

    是嗎?” 周大勇沉重的心情一點也沒減輕。

    他說:“不,不會。

    政委,我不能說一下子就會把工作做好。

    可是,我知道用什麼樣的責任心去工作!另外……”“另外什麼?” 周大勇說:“當然,這個戰士動搖是我們沒有把工作做到。

    可是有些人,訴過苦又受過很多教育,階級仇恨是什麼他也知道!……反正你就是把嘴唇磨破,你就是把好話說盡,人家就是不誠心革命……我真想不通……”他握着拳頭,感情激動得臉漲紅。

    “我真想不通,為勞動人民事業打仗,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哪怕明天我在戰鬥中把血流盡,我總認為我選定的事業是偉大的事業。

    ……可是有些人還三心二意。

     我弄不清,他的腦筋怎麼長着!” 李誠瞅着牆角,仿佛他正在輕輕地把手放在周大勇的心上,捉摸那跳動的思想。

    他說:“周大勇,你把有些事情看得太簡單了。

    一個人要成為堅強的階級戰士,這要他經過反複鍛煉,還要我們一點一滴地做很多艱苦的工作,才能達到。

    因此,你不能認為訴一次苦,談幾次話,就能解決了一切問題;同時,也不是在一次什麼運動中,每個人都達到同一水平。

    訴苦,這對剛參加部隊的戰士,隻是個開頭的啟發。

    嗬!你啊,真是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他把周大勇盯住看了一陣,又說: “不要心急:對思想差的人,不要動不動就處分,打倒了一個人的自尊心,那這個人就會變成提起一條放下一堆的人。

    對思想差的人,首先應該幫助他進行自我批評。

    一個人做了對不起黨和人民的事情,他心裡不難過不痛苦,那你再嚴厲地批評他,作用也不大。

    要讓人自覺,哪怕是處分他。

    說到你們連隊的工作,那團黨委獎給你們的‘模範連隊’的旗幟,就是最好的說明。

    不過,你任何時候都要看到自己工作中不夠和錯誤的一面。

    工作成績是在那裡擺着的,誰也拿不走的;可是缺點和錯誤就妨害我們的事業前進!” 周大勇焦急的心情慢慢地消失着,他望着政治委員,身上有一種強大的力量在擴張。

    
昨天晚上,戰士們在森林中的泥沼裡摸了半夜,還沒摸出二十裡路。

    天明,他們又淋着雨走了三十裡。

    上級傳下命令:休息半天。

     連陰雨從天黑下到天明,又從天明下到天黑。

    天像大鉛闆一樣壓在人們頭上。

    遠近都是霧的,人們身邊像是充滿了雲彩。

     霧氣罩住的森林裡,有時傳出來歌聲。

    歌聲像有傳染性似的,一個地方有人唱起來,另外一個地方就有人接着唱起來,不大一陣工夫,上下幾十裡的川道裡,到處都是歌聲。

     ………… 我們都是飛行軍, 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在密密的樹林裡, 到處安排同志們的宿營地, 在高高的山崗上, 有我們無數的好兄弟。

     沒有吃,沒有穿, 自有那敵人送上前; 沒有槍,沒有炮, 敵人給我們造。

     我們生長在這裡, 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們自己的, 無論誰要搶占去, 我們就和他拚到底! 周大勇從團司令部開會回來,往連隊走。

    他不停地想起團政治委員在會上講話的樣子。

     周大勇滿身透濕,褲筒上濺了很多泥巴,光着腳片。

    他走到一棵大樹下,把手上的泥擦到樹幹上,又擰了擰褲腿上的水。

     他聽見遠處傳來歌聲,也就邊走邊唱,兩隻手還起勁地打拍子,一不小心,“啪嚓”跌了一跤,身上摔得生痛。

    他從泥裡爬起來,自個也失笑了。

     抗日時期最艱苦的年代裡,有一支人民軍隊在這裡鬧過生産。

    因此,森林裡的山崖上,有很多窯洞。

    如今,窯洞都成了破爛的黑洞了,窯門外的蒿草長了一丈多高,顯得十分荒涼! 周大勇撥開蒿草,進到窯洞裡。

    他喊:“同志們,我們這個家庭還湊合!” 戰士們都嘁嘁喳喳地說: “不是湊合,倒是挺好!” “看,連長,大夥擠在一塊多熱火!” 戰士們有的擦槍,有的補衣服,有的圍在火堆旁邊津津有味地談論着吃的事情,各地方的人都說各地方最好吃的東西。

    人們把這叫作“精神會餐”。

    在這“精神會餐”中,大夥兒激烈地争執:北方的新戰士說大米性涼,吃了鬧肚子,湖南戰士聽了火冒三丈! 周大勇把衣服脫下來在火上烤。

    他不胖,但是前胸後背厚實、寬大。

    他那兩條胳膊,像兩根很粗的鐵棒一樣。

     李江國坐在周大勇左邊的角角裡,手裡拿着兩片石頭,邊敲邊唱: 美國槍美國炮,美國軍裝美國帽,為什麼都是美國貨? 因為反動派盡是美國造。

     戰士們哄地笑了。

    有人喊:“江國,再露一手!” 周大勇轉過頭去,正要和李江國說話,又聽見一個戰士低聲漫氣地用手比畫着說:“現在有啥苦呢?拿我來說吧,十四歲上就給人家熬活,一熬就熬了十三年!那真是把脊梁骨壓弓啦!出門看天氣,進門看臉色。

    五黃六月,把東山日頭背到西山。

    十冬臘月,光腳踏着雪。

    那時節,誰知道把死苦受到多會才到盡頭?反過來說,眼下,我們就要勝利了,吃這麼一星半點的苦,還有啥熬不下去?同志們,革命咋發展,咱們毛主席心裡有底,咱們這管七斤半的人心裡也有底!” 周大勇靜靜地聽着戰士們說話,心裡喚起了一種興奮的感情。

    他跟戰士們擠到一塊,讨論剛才那個戰士說的話。

    激昂的談話聲,不時地從這個破窯洞裡傳出來。

     夜裡,一陣價大風搖得樹林嗚嗚吼,一陣價稠密的雨點打得樹葉沙沙沙響。

    遠處的林子裡傳出狼和豹子的嗥叫聲。

    戰士們有的抱着槍,躺在草上;有的坐在火堆邊,頭低在胸前打呼噜。

     周大勇坐在火堆邊,看今天團司令部開會的筆記。

    這筆記本上記着團政治委員李誠的講話。

    李誠的形樣又顯現在周大勇眼前。

    周大勇覺得自己比起李誠來,仿佛缺乏一種什麼東西。

    他問自己:“我缺少政治委員那充沛的精力嗎?缺乏那明敏的看問題的方法嗎?”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名堂。

    “哦,今天會上張教導員說:‘周大勇,咱們政治委員的一舉一動,你都在模仿啊!’真是這樣?”他獨自笑了。

     他轉過臉望望戰士們。

    他身邊一個戰士,臉朝火堆睡着,那臉在睡夢中還笑着哩。

    突然,那個戰士掉轉身,嘴裡吧吱吧吱像吃什麼很香的東西。

    過了一會兒,那戰士迷離麻胡地喊:“不要拉開距離——”另一個戰士轉轉身,生氣地蹬了一腳,說:“睡覺也不安生,真是……”周大勇覺得,這些戰士們,現在格外讓人見愛。

    這些英雄的戰士們,人人都願意為執行他周大勇的命令而拿出自己的血汗和生命。

    周大勇熟悉他們那各種各樣悲慘的經曆,熟悉每一個人的脾性。

    也熟悉他們當中,哪一個人槍法好,哪一個人是拼刺刀的能手,哪一個人能獨身沖入敵人群中而毫無懼色。

    在往日那猛烈而殘酷的戰鬥裡,曾有多少次,周大勇的血和這些戰友們的血流在一起啊!他們和周大勇是心連心,肉連肉的。

    他們的歡樂就是周大勇的歡樂;他們的難過就是周大勇的難過。

    誰要傷了他們一根汗毛,他周大勇就要潑上命去拼。

     一個戰士,把腳伸到火堆邊,大概他睡夢中感覺到冷。

    周大勇看那一雙腳上漫着泥。

    他用小木棒輕輕剝那腳上的泥巴。

    那雙腳後跟,像棗樹皮一樣裂開小口,從那小口中流出的血,凝成小血球。

    周大勇找了一個救急包,拆開取出了點棉花。

    他又把水壺的熱水倒出了半茶碗。

    用棉花蘸開水,給那個戰士洗腳跟。

    他一邊小心地、輕輕地洗着,一邊想起兩三個鐘頭以後,部隊還要繼續行軍的事情。

     窯外沙沙沙的雨聲,聽了讓人打盹,周大勇伸了個懶腰,把兩條胳膊搭在膝蓋上烤火,頭低在胸前睡着了。

    他還沒睡實在,就悠悠忽忽地聽見有人吃力地朝火堆跟前爬,而且牙咬得嘣嘣響。

    周大勇強拉起眼皮,把火撥大。

    他看清了,爬的人是王小群。

     昨晚間前半夜部隊經過急行軍以後,作兩個鐘頭的“大休息”,王小群去站哨了。

    他站哨回來,身上又濕又冷,就睡在火堆旁。

    沒多久,他睡熟了,把腳伸到火裡。

    同志們聽見叫聲,都連忙爬起來,一看,王小群的兩隻腳讓火燒傷了!醫生療治了一下,說,不大要緊。

    可是經過半夜又半天的行軍,王小群的兩隻腳完全壞了! 周大勇問:“小群,你爬起來幹什麼?” 王小群又搖頭又搖手,要連長說話輕點,不要驚動了同志們。

     王小群坐到火堆邊,頭上出冷汗,大概他雙腳痛得像刀子割。

    他想了想,像找什麼借故一樣,說:“連長,我冷得慌,起來烤烤火。

    沒啥,你盡管睡。

    ” 周大勇笑了笑,和王小群面對面坐在火邊。

     王小群說:“連長,衛生員說,明天要把我送到山西去蹲醫院。

    一定要去?不去不成?” “不成。

    ” “連長,那我就不能馬上參加戰鬥啦!”王小群眉開眼笑地撥弄火,要讓連長知道,自己腳上的傷不礙事。

    可是難熬的疼痛又不由自主地爬上嘴邊。

    他說:“我顧慮的是,到了後方醫院,人家說我殘廢了,不讓我回連隊。

    ” 周大勇說:“多可笑!像你這棒小夥子還能殘廢?你不記得咱們李政委常說:一個人思想不殘廢,他就永遠不會殘廢。

    ” 王小群說:“這,我懂。

    連長,你為啥老盯住我?你怕我難受?不,腳是痛得厲害,可是我跟同志偎到一塊就蠻高興。

     連長,我說心裡話,不哄你!” “小群,我也一樣:跟同志偎在一塊就高興,離開同志們就像把魂丢了一樣。

    ” 王小群掙紮着要爬起來。

     周大勇問:“幹什麼去?” “連長,你睡,别管我。

    我到窯門口解小手去。

    ” 周大勇從火堆上跳過來,說:“小群,來,我背你。

    小群,别看你個子大,像你這樣的大漢,我管保能背起兩個!” “連長,别管我。

    你就背我到門口,我的腳還是不能挨地呀!” “小群,活人還叫尿憋死?有的是辦法。

    ”周大勇左右看看,從火堆上跳過去,把自己挂包中的小洋磁碗拿來。

    他為自己很快地想出這個辦法而高興。

    他說:“小群,來!” 王小群搖頭,說:“連長,不像話。

    不,我非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