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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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夢嗎?” 夢? 不,是夢魇——迅速吞沒了她的身體,一層白色的霧籠罩着視野,倉央紅色的胸膛漸漸淡去,回廊裡的浮雕紛紛脫落坍塌,整個花園被風暴席卷而過,瞬間隻剩下殘垣斷壁、荒煙蔓草。

    金碧輝煌的宮殿陷落了屋頂,石壁孤獨地伫立在廢墟中,太陽也落入莽莽叢林,轉眼月亮升上高天。

     夢——醒了。

     當頂頂睜開眼睛時,一切又回到了倒塌的宮殿,神秘的星空覆蓋着回廊,羅刹國早已破碎在身下,她也不再是鬓邊插花的蘭那公主,而是二十一世紀的不速之客。

     她身後靠着古老的浮雕,整個背部都酸疼難忍,而在她的隔壁——這堵回廊的另一面,葉蕭仍在熟睡之中。

    頂頂打開手機看看時間,現在是2006年9月28日淩晨五點整。

     原來隻是一場夢! 如此奇怪的一場夢,夢中的頂頂“穿越”到八百年前,成為羅刹國的蘭那公主,見到來自雪域高原的武士倉央。

    他奉古格王之命求娶蘭那公主,并為她講述了自己環遊世界的奇迹…… 簡直是荒誕不經!頂頂感到不可思議,自己怎麼會做這種夢?而且夢中的所有細節,尤其是倉央對她說的每一句話,都那樣清晰又曆曆在耳。

     自己真是夢的寵兒? 她仰頭望着沒有屋頂的夜空,黎明前最後的黑暗,夢的世界正悄然褪色。

     六 夢的世界悄然褪色,唐小甜的生命也在褪色。

     大本營,二樓,原本屬于她的蜜月愛巢。

     唐小甜已化作一具屍體,靜靜地躺在席夢思上,晨曦透過窗戶射入,灑遍她蒼白的臉龐。

     她的新郎已在她身邊守了大半夜,身體僵硬得幾乎和她一樣,看着房間緩緩明亮起來,她的靈魂也在緩緩消逝。

     楊謀到現在才發現,唐小甜這個樣子是最可愛的,安靜地躺在光線裡,沒有一絲煩惱與憂郁,像童話裡睡着了的美人。

     可惜,任何王子的吻都喚醒不了她。

     他的淚水早已經幹涸了,就像噩夢般的昨晚(他甯願那隻是個一夢),在四樓黃宛然的房間裡,他背起自己妻子的屍體,擺脫童建國和厲書的胳膊,艱難地踏上昏暗的樓梯。

    這棟該死的樓困了他們四天,吞噬了五條生命,包括他的新娘唐小甜。

    他在心裡咒罵着這座城市,也咒罵着旅行團裡所有的同伴,當然也要咒罵他自己。

    他将殘留着溫度的屍體,搬到二樓自己的房間裡,放在這兩天睡的大床上,蜜月新房轉眼成了新娘子的停屍房。

     這是他生命中最漫長的一晚。

     清晨,六點。

     楊謀終于擡頭看看窗外,來到沉睡之城的第五個白天,他的寶貝DV擺在床頭櫃上。

    他突然發瘋似的跳起來,抓住這台他視若生命的數碼攝像機。

    全因為這台要命的機器,因為荒唐的記錄片夢想,他才中邪似的在南明城裡拍攝,又鬼使神差地攝下了玉靈遊泳的畫面,最終導緻了唐小甜的崩潰與死亡。

    呀 誘惑讓人滅亡,DV就是他的誘惑,那就讓誘惑先滅亡吧! 他回頭看了一眼妻子的屍體,輕聲歎息:“對不起,小甜。

    ” 然後正在他狂亂地舉起DV,正準備重重地砸向地闆時,門外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他的手腕劇烈顫抖了幾下,終究還是沒有用力砸下。

    他将DV放回到床頭櫃上,走到門後用嘶啞的聲音問:“誰?” “你見到過厲書嗎?” 門外是孫子楚的聲音,一宿沒睡的楊謀打開房門,虛弱地回答道:“不,我整夜都守在小甜身邊。

    除了自己以外,沒看到過其他活人。

    ” “我從五樓一路問到二樓,到處都找不到厲書,難道他跑出去了?” 孫子楚困惑地看着樓道,十分鐘前他出來敲其他人的房門,為的是快點吃完早餐,盡早出發去尋找葉蕭和頂頂。

    其他人都被他叫出來了,但厲書的房門并沒有鎖,走進去發現空無一人。

    他趕緊再問其他人,但沒一個人知道厲書的下落。

     “該死!又少了一個!” 昨晚唐小甜的死于非命,已經讓孫子楚心驚膽戰了,他擔心第六個犧牲者會接踵而至——但願不是厲書!前兩天這家夥還答應了孫子楚,回國後要給他出版一本書,書名就叫《象牙塔下風流史》。

     孫子楚立刻沖到樓下,清晨的光線灑滿街道,空氣裡充滿了植物的氣味,寂靜的路面上不見一個人影,他扯開嗓子大喊:“厲書!厲書!” 空蕩蕩的南明城裡,有無數個幽靈聽到他的呼喊,但沒有一個發出回音。

    那個真正叫厲書的人,正在某個神秘的空間裡無法聽到。

     孫子楚絕望地回到大本營,他沒有再去二樓的房間,因為那裡停着唐小甜的屍體。

    大家都被叫到三樓,在伊蓮娜的房間用早餐。

    習慣晚睡晚起的林君如覺得孫子楚在折磨她,不停地抱怨抗議,隻是當聽說昨晚唐小甜的死訊時,才恐懼地安靜下來。

     玉靈監督着小枝用完了早餐,她整晚都提心吊膽,倒是小枝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真像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家。

    然而,在她撞到楊謀的眼神時,卻被一種無限的絕望震住了,那是受到重傷的野獸表情,仿佛背上還插着一枝标槍,傷口汩汩地淌着鮮血。

    她不清楚楊謀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但她覺得自己無法面對他,就好像是自己殺死了唐小甜。

    她不安地回避他的目光,回頭看着小枝的臉,卻發現這神秘女郎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另一個女生——伊蓮娜。

     奇怪,她是房間裡最惶恐的人,一直在角落裡來回地走動,幾乎沒怎麼吃早餐,嘴裡念經似的唠叨着幾句英文。

     因為伊蓮娜是最後見到厲書的人。

     而且就在這個房間,在子夜時分的絕望情緒中,他們的唇緊緊相擁在一起,火焰熊熊燃燒吞噬了他們。

     當她在淩晨醒來之時,還沒來得及為自己後悔,便發現厲書不見了。

    她以為厲書是自己離開了,便默默地收拾着房間,回味那談不上美妙的時刻,自己真的是瘋了嗎?已經好久都沒有這樣失控過了,是這裡令人窒息的空氣,讓她加倍分泌了荷爾蒙? 總之她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雖然來到中國已經五年,和中國男人早已接觸過不止一次,但厲書究竟是怎樣的人?伊蓮娜始終都沒搞明白過。

    在浦東機場出發時,因為他的英文水平最好,就總是和她搭讪套近乎。

    而她每次都用中文來回答,搞得厲書常一臉尴尬。

    但還是他們兩個話最多,常常聊到美國與歐洲,有時又聊回到北京與上海,可從未想到過會有這種事。

     清晨,當孫子楚來敲她的門,告訴她厲書消失了的時候,她的心沉到了冰點。

    厲書為何而失蹤?是因為伊蓮娜的原因嗎?因為得到了她的身體,而喪失了他自己的身體?還是遺留在她體内的基因,散發出了那數百年前的詛咒,那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名字——德古拉! 絕對!絕對不敢!不敢說出昨晚發生的事,盡管厲書身上的氣味,仍殘留在她的房間裡。

    伊蓮娜低頭退縮在角落,回避任何人的目光,好像三百年前犯了錯的女人,身上刺着恥辱的紅字。

     這時,童建國突然說話了:“楊謀,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有件事我們必須要做。

    ” “什麼?” 楊謀隔了很久才魂不守舍地回答。

     “我們必須把唐小甜的屍體運走,她不能繼續留在房間裡。

    ” “運去哪裡?” “冷庫。

    ” “冷酷?”楊謀顯然是聽錯了,他停頓了幾秒鐘才明白過來,“你好冷酷!讓我的妻子躺在冰箱裡,和那些豬肉牛肉關在一起?你把她當成畜生了?” 話音未落,他的額頭已暴出青筋,迅速撲到童建國身前,用力掐住了五十多歲老男人的脖子。

    其他人都被這一幕吓傻了,童建國卻用膝蓋頂住他的肚子,趁着楊謀一聲慘叫,便将他反手擒拿過來。

    這點手段對童建國來說是小兒科,楊謀被他壓得服服姑帖,如何掙紮都紋絲不動。

     “請你理智一些,放在那裡能好好地保存她,否則你會看到更悲慘的景象。

    ” 童建國還不忍心說出“腐爛”兩個字,便松手将他放開了。

     “不!不管你們做出任何決定,也不管會有任何結果,我都不會離開小甜!” 楊謀說着沖出房間,一口氣跑回到二樓的房間,跪倒在妻子屍體旁邊。

    顫抖了片刻之後,他将房門緊鎖起來,把這屋子搞得像墳墓似的,再也不讓任何人來打擾他們了。

     他輕輕撫摸着妻子的臉。

    雖然已經僵硬如鐵,他仍深情道:“小甜,讓我們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