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鳄魚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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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這是真的嗎?” 錢莫争瞪大了眼睛,剛被成立拳打腳踢了一番,現在卻完全忘卻了疼痛。

     大本營樓下的花園,不知從哪飄來淡淡花香,黃宛然苦笑着說:“我何必要騙你?” “你說秋秋不是成立的女兒?” 這個埋藏了十五年的秘密,不但徹底擊垮了成立,同樣也讓錢莫争崩潰了,他抓着自己的頭發,渾身顫抖着說:“難道是——” “你忘了嗎?” “不,不會是這樣的,不會是這樣的。

    ” 聽到他這樣的回答,黃宛然簡直心如刀絞。

    她艱難地仰起頭深呼吸,月光透過樹葉灑到臉上,淚水禁不住奔流下來。

     或許,這一切都是她自己釀成的罪孽,從十六年前的某個夜晚起就注定了—— 那是1990年的夏天,黃宛然是一個年輕美麗的醫生,在上海一家醫院的急診室工作。

    成立是舅舅給她介紹的男朋友,當時已經快三十歲了,在電力局當工程師,一個令人羨慕的職業。

    他深深迷戀着黃宛然,想方設法滿足她的一切要求,希望盡快地與她結婚。

    雖然她隻有二十二歲,但遠在昆明的父母生活困難,很需要有成立這個金龜婿的接濟。

    至于那個叫錢莫争的攝影師,他帶給她太多的眼淚了,就當是生命中的匆匆過客,放在記憶深處慢慢遺忘吧。

     于是,她答應了成立的求婚。

     在他們結婚前一個星期,成立接到上級的緊急派遣,去四川處理一起水電站事故。

    就在他離開上海的第二天,有個男人來到了黃宛然工作的醫院。

    他在急診室門口站了許久,以至于被其他醫生當成精神病人。

    一 直低頭忙碌的黃宛然,感到有雙眼睛注視着自己,那雙曾經為之流淚的眼睛。

     他是錢莫争。

     黃宛然手中的鋼筆掉到地上,随後又匆匆撿起來開完藥方,便請假沖出了醫院。

    錢莫争一直跟在她身後,但她不知該對他說什麼,眼眶卻漸漸濕潤了。

    他抓着她的胳膊說:“我回來了。

    ”她苦笑着回答:“可惜,你回來得太晚了。

    ” 錢莫争沒有做過多的解釋,他明白一切都是自己的錯,他沒有信守對她的誓約。

    在美國漂泊了兩年,他終究還是回來了,第一時間趕去雲南,卻被告知黃宛然早已調離。

    他又一路追蹤到上海,通過各種關系總算找到了她。

     然而,她即将成為别人的新娘。

     那年街頭流行一首歌叫《遲來的愛》,其中便有差不多的旁白詞。

    當黃宛然與錢莫争四目對視時,路邊的音像店适時地響起了這首歌,刹那間擊碎了她所有的防線。

    她任由淚水在臉上橫流,最後全部埋進了錢莫争懷中。

     她有日日千言萬語的思念,也有夜夜以淚洗面的怨恨,但此刻一切的語言都是多餘的,隻有顫抖的身體和嘴唇才能表達。

     那一夜,她歸屬了他。

     當黃宛然醒來的時候,他卻消失得無影無蹤,旁邊留下一張紙條——他去機場趕飛機了,這是早已訂好了的機票,目的地是埃塞俄比亞,他要去那兒拍攝非洲獅尾狒狒。

     她恨他。

     但大錯已然鑄成,三天後成立從四川的水電站回來,絲毫都沒察覺她的變化。

    他們如約在國際飯店舉行了婚禮,成立覺得娶到那麼美麗的新娘,是一件極其體面的事情,盡管黃宛然自始至終都沒笑過。

     九個月後,秋秋出生了。

     隻有黃宛然才知道秋秋的親生父親是誰。

     而成立則從來未曾想到過,秋秋不是自己女兒的可能性。

    在女兒三四歲的時候,每當黃宛然看到丈夫抱着秋秋,心裡便會掠過淡淡的恐懼。

    而成立越是喜愛秋秋,她的恐懼就越是強烈,卻從不敢流露出來。

     一眨眼,十五年就過去了。

     當秋秋已少女初長成時,黃宛然卻在這遙遠的空城,見到了錢莫争這個天殺的冤家,這個給人希望又令人絕望的男人。

     終于,錢莫争抓住她的肩膀,月光下散亂的長發像自古代穿越而來,他輕聲安慰道:“對不起,對不起。

    我所造成的一切罪孽,我都會承擔的。

    我發誓,絕不再讓你們母女受苦了。

    ” 但黃宛然冷冷地刺了他一句:“你似乎已經發過很多次誓了。

    ” “不,這一次請相信我。

    我已經四十歲了,不再是當年那個毛頭小子了。

    我現在才明白,對我來說什麼是最寶貴的。

    ” 他的身軀忽然顯得高大了許多,像山一樣遮擋在她面前,黃宛然卻不置可否地沉默片刻。

     她想到了什麼:“糟了!剛才成立是不是去找秋秋了?” “哎呀!”錢莫争重重捏了自己一把,“該死的,怎麼把這個忘了,絕對不能讓秋秋落到他手裡!” 兩人顧不得整理身上的泥土,立即跑出花園,沖回住宅樓裡。

    他們先是猛敲二樓的房門,許久才看到唐小甜開門出來,随後是睡眼惺忪的楊謀。

     黃宛然着急地問:“秋秋呢?她在哪裡?” “秋秋?”唐小甜被他們的樣子吓住了,哆嗦着回答,“她已經被成立帶上樓去了。

    ” “白癡!為什麼不阻止他?” 錢莫争兇狠地大罵了一句,唐小甜幾乎都被吓哭了,楊謀不禁憤怒地說:“喂,有話好好說嘛,何必那麼兇呢?有種沖我來!成立是她的爸爸,爸爸帶女兒上樓睡覺,天經地義,誰能管得了?” 沒等楊謀的話說完,錢莫争和黃宛然早就跑上樓梯了。

     他們氣喘籲籲地沖到四樓,用力敲打房門,并大聲叫着秋秋。

    黃宛然開始後悔了,不該如此着急地把秘密說出來,成立已經失去了理智,萬一報複到秋秋身上怎麼辦? “别敲了!” 門内傳來成立的聲音,但房門依舊牢牢地鎖着。

     黃宛然還故作鎮定地說:“請你把秋秋放出來。

    ” “孩子已經睡了,就不要再吵醒她了,好嗎?” 隔着一道房門,成立冷靜了許多,但越這樣越讓黃宛然害怕。

    這個與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男人,仿佛已變成了冷酷的魔鬼。

     她隻能哭喊着說:“成立,我求求你了,把女兒還給我吧。

    ” “放心吧,我不會傷害秋秋的。

    畢竟我已經養了她十五年,她和你不一樣。

    ”随即成立的話鋒一轉,“但我不想再見到你!” “你可以打我罵我對我做任何事,但請不要傷害我的女兒。

    ” “你的女兒——”成立隔着房門苦笑了一聲,“哼,你的女兒。

    ” 錢莫争雖然同樣着急,卻不敢發出聲音,擔心反而會激怒成立。

    他們在門外等了片刻,成立絲毫沒有開門的意思。

    而黃宛然也束手無策,隻能對着房門掉眼淚。

     這時,錢莫争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叫喊了。

     他将黃宛然拉到五樓,輕聲說:“算了吧,我想他不會傷害秋秋的。

    ” “但我還是不放心,他已經瘋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 “我也和你一樣擔心,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現在把秋秋搶出來,告訴她成立不是她的爸爸,她的心裡會怎麼想?叫了十五年爸爸的人,居然和自己沒有一點關系。

    她又該怎麼面對我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是的,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們需要靠智慧來彌補。

    ” 黃宛然已經無語了,她還是回頭看着樓下,忐忑不安地顫抖着。

    錢莫争推開五樓的空房間,這是昨晚他睡的屋子,随後将黃宛然拉了進來。

     “今晚,你就在這裡吧。

    ” 随後他鎖上房門,但黃宛然推開他的手。

    她已對這一切厭惡了,獨自走進一間卧室,緊緊關上插銷,不想讓任何人來打擾。

     錢莫争在外面無奈地歎口氣,隔着門說:“你好好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們下去找秋秋。

    ” 更為明亮的月光,灑入五樓卧室的窗戶。

    黃宛然渾身虛脫地躺在床上,猶如十六年前的那個夜晚,淚水緩緩打濕了床單。

     二 葉蕭回來了。

     剛運完兩具屍體,他和孫子楚、童建國都已疲憊不堪,借着月光回到大本營。

    來到二樓,才發覺大家都已分散了。

    他們上樓去清點人數,還好成立等三人已回來了,今晚總算人員齊整——除了失蹤的法國人亨利。

     他們在三樓撞見厲書,他正在房間裡和伊蓮娜聊天,而林君如已經困得睡下了。

    葉蕭皺起眉頭說:“早點睡覺吧,明天我們還要早起呢。

    ” 随即,三人匆匆走上五樓。

     厲書不耐煩地哼了一聲,繼續對伊蓮娜說:“明天,我不能繼續窩在這兒了,我必須跟着他們一起出去探路。

    ” 随後他又說了一句英文,以顯示自己的水平,伊蓮娜卻隻覺得好笑:“算了,你還是和我中文吧,我知道你英文很好。

    我在美國讀高中的時候,就開始選修中文了。

    現在凡是看到中國人,我都不習慣和他們說英文。

    ” “哦——”厲書都有些臉紅了,他看了看時間尴尬地說,“已經十點多了,我還是不打擾你了吧。

    ” “好的,晚安。

    ”伊蓮娜并不如想象中的美國女孩那樣開放,她将厲書送到門口說,“謝謝你陪我聊天。

    ” 就當厲書要關門離去時,外面飛進來一個黑影,要比蒼蠅蛾子之類的飛蟲大很多,但又不像是長着羽毛的鳥類。

     那個古怪的東西飛進房間,在伊蓮娜頭頂盤旋了兩圈——她強忍着沒有尖叫出來,還大膽地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