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萬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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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屠男還活着。

     但葉蕭和薩頂頂也沒有找到他,此刻屠男依然在巨大的體育場裡,當然從看台上是發現不了他的,因為他在看台底下。

     這是球場大看台的内部——頭頂是鋼鐵的橫梁,身邊是水泥的支柱,光線從外面狹小的縫隙射進來,黑暗的密閉空間無邊無際,稀薄的空氣壓得人喘不過氣。

     屠男背靠在一根水泥柱子上,不知道外面的大雨停了沒有?不遠處的地面還在滴着水。

     眼前那些黑色的東西又開始閃爍了,像碎片紮進眼球紮進腦子,身體即将破碎成無數片,某個聲音從夢境的記憶裡緩緩滋生,溫柔地對他耳語道—— 這就是厄運 從一年多前就已注定了?鬼使神差般地在新公司開張前夕,跑到這個鬼地方來受罪?屠男狠狠地掐着自己大腿,希望能從噩夢中痛快地醒來。

     然而,這不是夢。

     一個鐘頭前,他見到這座巨大的體育場。

    當時葉蕭和薩頂頂在追逐那條狼狗,飛快地沖進球場的入口。

    這兩個家夥跑得太快太急了,把屠男遠遠抛在身後。

     等他即将跑進球場時,葉蕭和頂頂早就沒影了,他心裡一着急竟腳下絆蒜,重重地摔了下去。

    也活該是屠男倒黴,旁邊正好是看台與跑道間的隔離溝,他整個人掉到了深溝裡! 這溝深達兩米,是為防範球迷跳進球場鬧事用的。

    屠男摔得天旋地轉、頭暈眼花,半晌沒回過神來。

    幸好他屁股上肉多,隻是身上擦破了些皮,沒到傷筋動骨的地步。

     等到屠男悠悠地掙紮起來,卻怎麼也爬不出深溝了。

    倒黴的是那副心愛的墨鏡,也在口袋裡摔成碎片了。

    他隻能嘗試着呼喊求救,期望葉蕭和頂頂可以聽到。

    但他發現自己完全叫不動了,微弱的聲音像小貓似的,根本傳不出深深的隔離溝。

     屠男絕望地看着溝上的天空,窄得隻剩下半米寬,依稀可見看台頂上的天棚。

    許多雨水流進了溝底,雖然有排水系統,但雙腳和襪子都被浸透了。

    他艱難地沿着溝壁摸索,但這條溝就如旅行團遭遇的深谷,居然走了數百米都不見頭——直到他看見一扇小門。

     總算有救了!屠男用盡全身力氣才推開這扇門,裡面是球場看台的内部通道,他一頭紮進這暗無天日的空間。

    他一邊用手摸索着牆壁,一邊嘗試推開各種各樣的門,在迷宮般的通道裡轉了幾十分鐘。

     突然,一道門裡亮出光線,原來是個半地下室的房間,接近天花闆有排氣窗,正好朝向排水溝,雨天的光線幽幽地射了進來。

    房間裡有一圈座位,當中有小桌子和黑闆,一排更衣箱和藥品箱。

    這是運動員的更衣室,足球比賽中場休息時,教練就是在這裡訓隊員的。

     更衣室離出口不遠了吧?他興奮地向另一個門沖去,那是運動員出場的通道,卻被一道卷簾門牢牢地封住了。

    屠男拼命地拍着卷簾門,但聲音并沒傳出去多遠,直到他雙手都拍得通紅,隻能絕望地回頭走去。

     走廊盡頭有道消防樓梯,他吃力地爬上樓梯,卻是一片巨大的黑暗空間。

    眼前什麼都看不到了,再想下樓梯卻不敢了——根本看不到樓梯口,他隻能硬着頭皮向前,好像一下子雙目失明成了盲人。

     他伸手往前摸到了一個物體,像一堵牆但又沒那麼大,原來是根水泥柱子。

    他用力向四周喊了幾聲,便聽到了自己空曠的回聲。

    這裡是體育場建築的内部,柱子就是看台的基礎,上面便是幾萬個座位了吧。

    屠男再也沒有力氣走動了,背靠柱子坐下來,閉起眼睛等待某個人的降臨。

     在一年多前的夏天,他MSN上的名字還叫“流浪四方”。

    那時他每夜都泡在網上聊天,忽然有個陌生的号碼加了他,對方的名字叫“一朵南方的雲”。

    他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圖片是個綠油油的山谷,顯示文字是繁體中文。

    他問對方為什麼加他,回答是随便搜索的HOTMAIL号碼。

     屠男的ID是TOSOUTH,顧名思義是“屠”就是“TO”,“男”的諧音是“南”=SOUTH,屠男=TOSOUTH=給南方。

     他問對方幹嗎要搜索這個号碼? “一朵南方的雲”:因爲我在南方,很南方,很南方。

     屠男:難道你在南極? “一朵南方的雲”:一個比南極更南的地方! 屠男:有趣,地球上有這個地方嗎? “一朵南方的雲”:有。

     屠男:哪裡? “一朵南方的雲”:南明。

     屠男:南明?地圖上可沒有這個地方哦! “一朵南方的雲”:是的,世界上任何一幅地圖都找不到這裏,但這裏確實存在。

     屠男:好吧,遙遠的朋友,你是個女生吧? “一朵南方的雲”:是的。

     屠男覺得越來越有趣了,準備施展網上泡妞的絕技:雲兒,我可以叫你雲兒嗎? “一朵南方的雲”:好的,我喜歡。

     屠男:雲兒,現在已經子夜十二點了。

    如果你還未成年,請你早些睡覺休息吧。

    如果你已經是成年人了,那麼我們還可以聊更多的話題。

     “一朵南方的雲”:但我這裏的時間隻有十一點鐘。

     屠男:奇怪,是因為時差?你不在中國嗎?你是中午還是晚上? “一朵南方的雲”:是晚上十一點,我當然不在中國。

     屠男:比北京時間晚一個鐘頭的話,你在越南? 他曾去越南旅遊過,還記得在胡志明市下飛機時,大家都把手表撥慢了一個鐘頭。

     “一朵南方的雲”:不是啊,我就在南明。

     屠男:南明是個國家? “一朵南方的雲”:南明既不是個國家也不是個城市,南明是一個墓地。

     屠男看到這裡心裡驟然一抖,難不成今晚MSN鬧鬼了:你說你在墓地裡? “一朵南方的雲”:也許,即將,很快吧…… 屏幕有些閃爍,對話框裡的文字似乎悠悠地飄了出來。

    開着空調而鎖緊的窗戶,也被一陣不知名的風吹開了,屠男的背脊滑下一道冷汗:你,你到底什麼意思啊? 對方卻停頓了許久不說話,屠男又催促了一遍問她在不在,“一朵南方的雲”才回答:太晚了,我要去睡覺了,很高興認識你,我還會來找你的。

     屠男還想讓她等等,但這朵南方的雲卻先脫機了。

    他重新關好窗戶,呆呆地坐在電腦屏幕前,看着MSN記錄上的文字。

    雖然99%的可能性是她在耍他,也許她根本就是在上海,隻是在用繁體字的軟件,還假裝是在很遙遠的地方。

    反正網上的一切都是虛拟的,除非見面,否則一切都不必當真。

     但剛才那些對話仍令他感到異樣,隐隐覺得那可能真是個南方的幽靈。

    不過,幽靈是不會在晚上睡覺的吧?想到這裡他對自己苦笑了一下,明早醒來就會忘掉吧。

     第二晚,屠男又在線上看到了“一朵南方的雲”,他猶豫片刻之後說話了:雲兒,在嗎? “一朵南方的雲”打出了笑臉的符号:在呢,TOTO。

     屠男:你叫我TOTO?真有趣,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叫我呢。

     “一朵南方的雲”:因爲這裏沒人陪我說話。

     屠男:你是說南明還是墓地呢? “一朵南方的雲”:差不多吧,除了小枝。

     屠男:小枝又是誰?好像有些耳熟。

     “一朵南方的雲”:嗯,不和你說這個了,最近我心裏很煩,就像我生活的這個地方。

     屠男:發生什麼了? “一朵南方的雲”: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幽靈嗎? 屠男的心又被震了一下:也許吧,你相信嗎? “一朵南方的雲”:我相信,它們就在我身邊。

     屠男:雲兒,你幾歲了? “一朵南方的雲”:十九嵗。

     屠男:你好小啊,讀大學了嗎? “一朵南方的雲”:下個月就要開學了。

     屠男:學什麼? “一朵南方的雲”:靈學。

     屠男:好奇怪啊,大學裡會有靈學專業?是學習通靈術嗎? “一朵南方的雲”:等一等,天哪!又出事了! 屠男幾乎想要把屏幕扯破,看看藏在MSN後面的人是誰:怎麼了? “一朵南方的雲”:不,對不起,我現在不能再和你說話了,他們來敲我的門了。

     随即女孩就脫機下線了,屠男又一次呆呆地坐着。

    而緊鎖的窗戶也又一次鬼使神差地開了,夜風吹透了他的身體。

     “一朵南方的雲”——她究竟是誰?是個女騙子?還是大學生?是一場可笑的行為藝術?還是針對他的策劃已久的陰謀? 那一夜,他第一次為了一個從未謀面的女子徹夜難眠。

     次日屠男沒有去上班,而是在家裡的電腦前守了一天。

    但他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