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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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睡着,到淩晨五點實在忍不住了,就悄悄出門轉了轉。

    ” “到哪兒去轉了?” “不,我沒有去哪兒,就是在這棟樓裡面,從三樓走到五樓,再想到天台上看看——于是,就發現了這具屍體。

    ” 伊蓮娜緊張地回答,許多漢字聲調都錯得離譜,與她昨天的流利完全不同。

    葉蕭搖了搖頭:“好吧,你回房間休息一下吧。

    ” 然後他又對厲書說:“你送她下去吧。

    ” 厲書擦幹淨剛嘔吐過的嘴巴,便帶着伊蓮娜下樓去了。

     “你懷疑這美國女孩?” 孫子楚輕聲在葉蕭耳邊問。

     “不知道。

    ” 葉蕭的沉默像這座城市一樣令人捉摸不透。

     這時屠男嚷嚷起來了:“我看她八成有問題嘛!一個女孩子,怎麼會淩晨五點出來轉悠?還偏偏跑到了這個天台上?不是說好了晚上不要出來的嗎?” 倒是錢莫争為伊蓮娜說話了:“美國人嘛,可能想法就和我們不一樣。

    ” “小方到底是怎麼死的?是謀殺還是意外?還是其他什麼原因?” “我說過我不知道!”葉蕭捏緊了拳頭,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福爾摩斯,連半個華生都及不上,他隻有心底的憤怒和火焰,“我隻是不明白,小方為什麼會到天台上來?從周圍的痕迹來看,他不可能是在其他地方遇害以後,又被拖到天台上來的” “屍體在天台的欄杆邊上,會不會是想要跳樓自殺呢?” “不排除他有自殺的可能,但最終傷害他的肯定是其他原因。

    ” “是惡魔鬼,是惡魔幹的!” 我們的司機忽然狂叫起來,接着飛快地跑下了天台。

     葉蕭搖搖頭說:“我們也快點下去吧。

    ” “那小方怎麼辦?” “就讓他躺在這裡吧,我們不能破壞現場,更不能移動屍體,否則會破壞更多的線索。

    等我們逃到清萊或清邁以後,再帶泰國警方回來處理屍體吧。

    ” 錢莫争卻皺着眉頭說:“這裡有很多鳥,還有老鼠,這些小動物都會破壞屍體的!” “那我們隻有祈求老天保佑小方了。

    ” 說着,葉蕭第一個走下了天台,其餘人也隻能跟着他下來。

     在他下樓梯的時候,走到童建國身邊問:“昨晚,我似乎聽到門外有人在說話。

    ” “哦,真的嗎?”五十多歲的童建國一臉平靜,“我整晚上都在睡覺,除了那聲巨響之外,沒有其他的動靜。

    ” 葉蕭沒有再說下去,隻是看着童建國回到五樓的房間。

     他一個人站在冷冷的樓道裡,擡頭看着天花闆。

    僅僅隔着一層水泥,正躺着一具可憐的屍體。

     “也許,真是惡魔幹的?” 六 晨曦。

     如水珠從窗戶灑進來,滲透入玉靈的眼皮,逐漸刺激着瞳孔收縮,越來越小越來越小——變成一個細微的針眼,突然出現了導遊小方的臉,就在針眼裡緩緩破碎,擠出渾濁的綠色屍液,整張臉全部腐爛剝落下來,變成一具白色的骷髅頭。

     骷髅頭穿過瞳孔的針眼,進入玉靈的大腦深處。

     “啊!” 她猛然睜開眼睛,從床上直起了身子,天光刺激雙眼很難睜開,窗外寂靜無聲連鳥鳴都沒有。

     後背滿是冷汗,她解開胸圍坐在窗台,胸口這才舒服了一些。

    真想現在就脫了衣服跳進河裡,泰家鄉村女孩幾乎每天下水洗澡,并不避諱什麼授受不親。

    或許每天接觸大自然的水分,才能讓年輕的女子美麗動人吧。

     現在剛過清晨六點,她居然又睡着做了個夢。

    十幾分鐘前,敲門聲把她從沉睡中叫醒,孫子楚在門外詢問是否見到小方。

    真是活見鬼了,她和小方是第一次認識,即便是導遊同事的關系,有什麼事不能天亮說嗎? 等她把孫子楚等人罵走後,卻發現同屋的美國女孩不見了。

    玉靈又在房間裡找了找,發現伊蓮娜所有的東西都在,隻是人不知道跑哪去了。

    她也接待過美國的遊客,知道美國人喜歡夜生活,不過這裡到哪裡去HAPPY呢? 伊蓮娜是個典型的美國女孩,說話做事都雷厲風行,總是一身運動探險的裝束。

    白天好像不把自己當個女人,隻有晚上睡覺之前,才換身睡袍放下頭發,做個面膜保養一下。

    她的中文說得真好,從十四歲就開始學了,和玉靈說起話來像漢語考級比賽。

    她們的母語都不是中文,卻必須得在這一群中國人裡,來到這曾經居住華人的城市,睡在一對年輕華人夫婦的床上。

     兩人聊到之夜過後,其實主要是伊蓮娜在說話,偶爾夾雜幾句英文,簡直把中美兩國的貧嘴饒舌合二為一。

    聊到後來玉靈困得支撐不住了,伊蓮娜還在對面滔滔不絕,幾乎要唱出順口溜了。

     直到那地震般的巨響,才封住了伊蓮娜的嘴巴。

    玉靈從小在泰北長大,也從沒遇到過這樣的地震。

    她們趕緊縮到床上,抱着腦袋祈禱房子不要塌下來,就在恐懼中漸漸睡着了…… 剛才怎麼會夢到導遊小方的?不過是第一次見面,就遇上這麼倒黴的事。

    對,孫子楚不是說他不見了嗎?大概就是受到這個影響吧,可小方會去哪裡呢?從第一次見到他起,就感覺他的眼睛裡藏着什麼。

    那時大家還沒開始拉肚子,山魈也沒跳到車頂上。

    而小方依舊是憂愁的面容,就連看她的表情也如此古怪——雖然通常男人都會多看她幾眼,但絕不是小方的那種眼神,似乎帶着幾分懷疑與不信任。

    既然如此,他為何當場不說出來?卻還裝作完全信任她的樣子,繼續旅行團的行程,很快就暴出了“黃金肉”的秘密,接着便是“山魈來襲”。

     小方? 他究竟怎麼了?夢代表了什麼?是真實發生的事情,還是某種奇特的預兆?玉靈不願再想下去了。

     她緩緩穿戴好筒裙,摸了摸自己吹彈可破的肌膚,這二十歲的身體還未曾獻給過别人。

     窗外,又一片白色的霧氣飄過,缭繞在青翠的樹葉之間,視線像被蒙上了一層輕紗。

     眼睛又似乎被微微刺痛了一下,這片白霧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就像十六歲那年的清晨——少女玉靈從噩夢中驚醒,光着腳丫走出寂靜的村子,她穿過碧綠的稻田,進入那片黑色的森林。

    傳說這裡被惡魔和亡魂統治着,還有老虎、野牛、黑熊等猛獸出沒,村裡的墳場就在森林深處。

     是的,就和眼前的白霧一樣,十六歲的玉靈投入禁忌的森林,被神秘的白霧包裹起來。

    腳底是泥土、落葉和小動物的骸骨,沾滿了冰冷的露水,濕滑地浸入皮膚和血管。

    耳邊似乎響起某種聲音,輕輕呼喚她的名字—— 她在露水與白霧中走啊走啊,離身後的村子越來越遠,直到完全被黑色的森林覆蓋。

    那裡如同永恒的地獄,正午都似傍晚般昏暗,光線被高達茂密的樹冠阻擋,到處垂挂着藤蔓等植物。

    常有不知名的動物在樹上叫喊,發出巨大而恐怖至極的聲音,傳說隻要走到這種地方,便會永久地迷失方向,靈魂也将被惡魔們取走。

     但玉靈似乎忘記了一切,隻顧着穿破霧氣去尋找那個聲音。

    當她轉過一顆大榕樹時,忽然撞到了一個人。

     一個僧人。

     一個年輕的僧人。

     一個年輕而英俊的僧人。

     可惜是個僧人。

     玉靈直視他的眼睛,他也直視玉靈的眼睛,他們都因在這個地方看到對方而驚訝。

    他大概隻有十八歲,還沒有完全長成男人的身體,一副瘦弱不堪的樣子,或許好幾天都沒有吃東西了。

    他的頭發剃得很幹淨,一身僧袍卻異常地破爛,腳邊放着個缺口的陶缽。

    嘴唇上隻有些絨毛,大眼睛裡閃爍着某種東西——多情又抑郁的目光,如此殘忍又有些無奈。

     白霧依然纏繞着他們之間,玉靈好奇地打量着他,柔聲問道:“你是誰?” “誰是你?” “我就是玉靈,剛才是你在叫我的名字嗎?” “不,是另一個人,另一個靈魂在呼喚你。

    ” “你從哪裡來?” “另一個世界。

    ” 另一個世界——玉靈再度睜開眼睛,驟然回到二十歲的現在。

    那個記憶中的可怕清晨,已随着森林的白霧而不再清晰。

     她抹去額頭的冷汗,心裡空虛的感覺,仿佛還停留在森林的深處。

    面對三樓窗外的白霧,她閉上眼睛要忘掉那張臉,那張年輕的臉,年輕又英俊的十八歲的臉。

     可惜,他是個僧人。

     當玉靈難以從回憶中自拔時,外面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她像被針刺了一下跳起來,沖出去打開房門。

     門外是美國女孩伊蓮娜,旁邊有厲書攙扶着她的身體。

    她變成了美版林妹妹,面色蒼白失魂落魄,嘴裡嘟囔着幾句聽不清的英文。

     厲書面色也不太對,他将伊蓮娜送到玉靈房裡,說了句“照顧好她”,便匆匆轉身離去。

     “到底發生什麼了?”玉靈抓住伊蓮娜的手,而她緊咬牙關不肯回答,“他欺負你了?” 伊蓮娜立刻搖了搖頭,虛脫似的坐倒在沙發,閉上眼睛再也不說話了。

     玉靈盯着恐懼中的她,漸漸浮起那個針眼裡的噩夢,漸漸剝落腐爛的小方的臉…… 難道真的是他? 七 清晨七點,樓裡的所有居民——旅行團成員都被叫醒了。

     有的人還沒睡夠,臉上盡是眼屎罵罵咧咧。

    但更多的人是徹夜難眠,黑着眼圈變成了熊貓。

    葉蕭讓大家在屋裡解決早餐,但不要動人家留下來的食物。

    他和孫子楚、厲書去了附近的小超市,“借”了很多保質期内的快速食品回來。

    至于飲水問題,有人自帶着小鍋子,就把自來水燒開了飲用。

     這頓特殊的早餐,足以讓旅行團員們終生難忘——假定他們的終生不是很短的話。

     然後,大家都被招呼出了房間,帶着各自的行李物品。

    葉蕭打開手機看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