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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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到開門聲,兩口子立刻都緘口了。

    兒子一進屋,妻子滿面堆笑迎将上去,關懷備至地問怎麼回來這麼晚?是不是自行車壞了?穿的少不少?受沒受凍? 兒子一走到他眼前,他也立刻巴結似的說:“兒呀,餓壞了吧?快伸手過來,讓老爸焐暖你的手!” 兒子既不多看媽一眼,也不多看爸一眼,更沒将手伸給他讓他焐,仿佛根本就沒聽到他的話似的。

    兒子一放下書包,往飯桌前一坐便自顧自地狼吞虎咽起來。

    吃完一碗飯,盛第二碗時,冷不丁地冒了一句:“今天公布名次了。

    ” 他急問:“什麼名次?” 妻子也急問:“什麼名次?” “參加全區數學‘奧林匹克’競賽的名次。

    ” 他追問:“兒子你名次多少?” 兒子頭也不擡,矜持地淡淡地說:“沒發揮好,隻取了第七名。

    ” 妻子手撫胸口大舒長氣:“不錯,不錯。

    能取全班第七也不錯了!兒子你可千萬要再接再厲!” 兒子白了當媽的一眼,吞下一口飯,不但矜持而且簡直有點兒心不在焉似的說:“不是全班第七。

    ” “那……全校?……” 他刮目相看地朝兒子瞪大了眼睛。

     “全區。

    全區第七名,沒發揮好。

    所以你們隻能将就着接受這一個事實了……” 他和妻子一時的互望着,都顯出一種可笑之極的呆樣兒,都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妻子仿佛不願破壞那一種異乎尋常的肅穆的甯靜,小聲問:“你說是全區第七名?” “是的。

    全區第七名,怎麼?你們的耳朵今天都不好使了麼?” 兒子說時,仍頭也不擡。

     他對妻子大叫起來:“你看不出飯萊涼了呀?快給兒子熱熱去!再多炒兩個菜!真是的,我一個想不到,兒子就得受委屈!” 是夜,他又失眠了。

    是由于被兒子帶口的好消息沖擊的。

    他開亮燈,欠起身,久久地端詳着兒子酣睡的臉。

    認為兒子其實長得很體面,簡直可以說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兒子今後絕對比自己有出息。

    他想,兒子帶給自己的,才是真真正正的好消息呢!至于五樓的姚處長是否會被立案審查,見他媽的鬼去吧!與自己有何相關呢?姚處長就是已經被槍斃了,自己一家目前怎樣生活,以後不是還得照常怎樣生活麼?他在心裡對兒子說,兒子,兒子,好兒子,争氣的兒子,老爸謝謝你了。

    有你這麼個争氣的兒子,看爸的命運還不算太糟。

    活得再累也值了啊! 一個星期後,他能起動了。

    姚處長的家,恰在他能起動那一天被查抄了。

    開來兩輛大卡車一輛警車。

    姚處長家那套才買的紅木家具,還有高級組合音響,超大屏幕電視機什麼的,裝了滿滿兩卡車拉走了。

    最後,戴着手铐的姚處長,也被兩名公安人員一左一右挾持着離開了家。

    他們下樓時,姚處長和站在家門口的他打了個照面。

    姚處長的目光剛一接觸到他的目光,便迅速将頭一低。

    那樣子仿佛是因為做了什麼危害他的利益的事才犯法的。

    那一瞬間,他心中竟然倏的生出一種大的同情。

    往日由于嫉妒而嚴重傾斜的心理,不但恢複了較正常的平衡甚至充滿了悲天憫人的姑息之慈。

    姚處長被押上警車後,五樓叮叮咚咚地又響了一上午才平靜。

    是留下的幾名公安人員在他家接着搜尋贓款…… 他心中那一種悲天憫人的姑息之慈,居然糾纏了他整整一白天。

     妻子外出回來後,他對妻子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你告訴過我的不是謠言,他家今天上午真的被抄了,他也被戴上手铐押走了。

    ” 他驚異于自己為什麼并不能真的幸災樂禍起來。

    經常碰見一身名牌兒的姚處長上樓下樓,他内心裡日日夜夜暗自巴望的不正是這麼一天嗎?他很不明白自己了。

     他原以為妻子肯定會幸災樂禍喜不自勝眉開眼笑起來的。

    可不知為什麼,妻子也絲毫沒顯出高興的樣子。

    當然也沒顯得多麼震驚多麼意外,隻不過臉上沒什麼表情地緩緩坐下,陷入了長久的悱然的沉默。

     “街兩旁看熱鬧的人都站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