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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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抽空了情緒,不讓自己有知覺,才能夠将話平闆地自口中吐出,這樣的她,要他怎麼恨? 她一定不曉得,她當時的模樣有多讓他心痛。

     他不想逼瘋她,她已經承受太多的指責與壓迫了,他不希望這其中也有他一份。

    在當時,她也無法再承受更多,他隻能順着她,暫時瞞下一切。

     憑借着夏立樹留給女兒百分之三十,以及自己手中百分之十的股權持有,她進入公司,強迫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内吸收、學習一切,擔起因夏立樹驟逝、母親卷款而去的沖擊下風雨飄搖的夏氏企業。

     晚上,她再去學校進修,接續未完的學業,充實應有的商業知識。

    她知道以她目前的實力,仍不足以扛起一切。

     那段時間,他看着她蠟燭兩頭燒,睡不到五個小時,光是籌措公司運作的資金缺口,她便已心力交瘁,就連生病,都不肯讓自己躺下來休息,他怎麼勸都沒有用。

     她轉變太大,以往的她像個驕傲的小戰士,隻要碰觸到她的敏感界線,就會挺直腰杆反擊回去。

     他想念過去偶爾逗逗她,就能激出噼哩啪啦的火花,那個富有個性的高傲女孩實在美極了。

     但是現在的她,像是将原本那個充滿生命力的夏以願壓在靈魂深處,不見天日,就像一具沒有知覺、沒有思想的機器人,麻木地運作、再運作。

     短短一個月,她已經瘦了一大圈,紅潤臉容被毫無血色的蒼白所取代,如果不是還有呼吸,她和一抹遊魂根本沒兩樣。

     他怕,這樣下去她早晚會逼死自己。

     如果他無法影響她,那他希望另一個人可以。

     夜裡的嬰孩啼哭聲,他狠下心不去摟抱撫慰,想藉由那樣的哭聲喚起她一點點的知覺、一點點的眷戀。

    那是由她身體裡分出來的一塊血肉,曾經與她同步呼吸、笑淚與共,他不相信她會沒有感覺! 她循聲而來,靜靜地看着哭紅了臉的小娃娃,像是掙紮,又像是膽怯地伫立片刻,才緩緩伸手抱起她。

     “對、不起,你不要哭……” 小娃娃哭慌了,終于盼到溫暖懷抱的憐惜,小小手掌揪握住,便怎麼也不肯放了。

     小小指頭纏握住她的小指,那麼依戀,像是怕被她遺棄般握得好牢,她的眼淚無預警地一滴滴落下,和懷中嬰孩混成一片。

     “對不起,我不是、不是存心要抛棄你……真的,對不起……” 自從回台灣以來,這是她第一次流淚,釋放出心底沉積的巨大悲傷。

     她自己也是被父母抛棄的孩子,明知道那有多痛,她怎麼可以用同樣的方式來傷害她的孩子? 一瞬間,她似乎醒了。

     在這世間,她還有責任、還有眷戀。

     在人生最晦暗的那一段,小小指掌的抓握看似脆弱,卻蘊含巨大力量,揪緊了她心底最後一塊柔軟角落,讓她不至于随波逐流,在命運的洪流中滅頂。

     她無論再累、再晚回來,一定會去抱抱她的孩子,看着孩子安穩的睡容,然後便能挺直腰杆,面對下一個明天…… 那時,對人性已經極端不信任的她,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上的負累,尤其是來自于他的感情,隻會讓她對甯馨愧意更深。

     她和她的母親,聯手毀了甯馨的世界,她絕不可能心安理得地與他在一起,于是他隻能退開,用冷言諷語相對,讓她心裡好過些,不至于覺得對他太過愧負。

     那并不難。

     畢竟他這輩子還沒被女人抛棄過,這對他的男性自尊是挺受創的,要配合演出并不是太困難的事。

     怨是有那麼一點怨,氣她太輕易放棄他,但要他放她自生自滅,他可辦不到。

    他總是與她同進退,在旁人看來,那是瑜亮情結、互不相讓,但是她真正想做的事,他幾時沒成全過她? 他是她的後盾,替她撐起一半的重量。

     那從來就不是競争,不是掠奪或報複。

     一開始不懂,但是這麼多年下來,他不相信聰慧如她,會看不清這一點。

     他以為,她身上背着的包袱總會有卸下的一天,他隻需要等,耐心地等她還清了那些她認為她虧欠的,然後就能無債一身輕,用最真實的自己回頭來尋他,真心地擁抱他。

     但是他錯了,她内心的愧責已然根深柢固,她走不出來,也沒有勇氣伸手握住他,隻因為他是甯馨想要的人。

     因此,他勢必得做些什麼。

    如果他永遠隻是在背後默默地等待,無論等多久,他永遠等不到她,他不甘心這輩子隻能擁有她的心,卻不能光明正大地在陽光底下牽她的手,告訴全世界她是他的。

     所以,在小冬兒四歲那年,她坐穩公司大位,而他搬離夏宅,抽離她的生活。

     所以,在小冬兒七歲這一年,她誓言永不相依,而他遠調海外,徹底地離開她的視線。

     作出這樣的決定,很冒險,但是他必須讓她看清,沒有他的人生就是如此。

     七年,也夠了,要真欠了甯馨、欠了夏家什麼,也該還清了,他不能永遠無底限地寵壞她。

     這一次,他會要她心甘情願,自己走入他懷裡。

     如果不能……那也足以讓他死心,徹底放棄她。

     他的愛情很絕對,若要,就是擁有完整的她,身與心的占有,否則,他甯可全盤放棄,也不要握牢她的心,卻永遠盼不到她的人與他共偕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