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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咬定,說母親是中了煤氣。

    别人的話是沒用的,她聽不見。

    因此,她也就不和任何人辯論,而簡當的憑着良心該幹什麼便幹什麼去。

    她鬧哄着去找酸菜湯,又是去找解毒散;這些都沒找到,她隻由抽屜裡翻出幾個幹紅棗,放在了爐口上,據說這是能吸收煤氣的。

     這點十分真誠而毫無用處的熱心使小姐姐哭得更厲害了。

     “沒事兒幹嗎又号喪?!丫頭片子!”窗外喝了這麼一聲,姑母摸夠了四五把兒牌,大概還輸了幾吊銅錢,進門兒便沒好脾氣。

     小姐姐雖然一向怕姑母,可是大膽的迎了出去,一頭紮在她的身上:“媽媽斷了氣!” “啊?幹嗎無緣無故的斷了氣?我說今兒個喪氣,果不其然的處處出岔子!扣叫兒的麼四萬會胡不出來,臨完還輸給人家一把九蓮燈!”姑母是我們家中的霸王,除非父親真急了敢和她頂幾句,其餘的人對她是連眼皮也不敢往高裡翻一翻的。

     “媽媽生了小孩!”小姐姐居然敢拉住了姑母的手,往屋裡領。

     “啊!孩子還不夠數兒!添多少才算完呢?”姑母有過兩個孩子,據她自己的評判,都是天下最俊秀的娃娃,在哪裡再也找不出對兒來。

    特别是那個名叫拴子的,在一歲半的時候便什麼也會說,什麼事兒也懂,頭上梳着,啊喲,這麼長,這麼粗的一個大甜錐錐。

    姑母要是和些老太太們湊索兒胡,拴子就能在炕上玩一天,連口大氣也不出。

    不過,可惜的是有一天拴子一口大氣也沒出就死了,多麼乖呢!拴子沒拴住,拴子的妹妹——眼睛就好比兩汪兒雨水似的!——也沒好意思多活幾年。

    所以,姑母老覺得别人的孩子活着有點奇怪,而且對生兒養女的消息得馬虎過去就馬虎過去,省得又想起那梳着甜錐錐的寶貝兒來。

     可也别說,姑母抽冷子也有點熱心腸,也能出人意外的落幾點同情的淚,教人家在感激她的時候都不大想說她的好話。

    小姐姐一拉她的手,她的心軟了起來:“你爸爸呢?” “沒回來!” “嗯!”姑母一手拉着屋門,一手拉着小姐姐,想了一會兒:“去!叫你姐姐去!快!” 小姐姐揉着眼,像瘋了似的跑出去。

     據關二大媽後來對我說故事似的細批細講:姑母進到屋中,一個嘴巴把收生婆打到院中去,回手把爐口上的幾個紅棗全摟在火裡,然後掏出些銅錢來擺在桌上算賬,大概是細算算一共輸了多少錢。

    她并沒有往炕上看一眼!要不然關二大媽也就不會堅持着說母親是中了煤氣了。

     大概那時候我要是有什麼主意,那一定就是盼着大姐姐快來。

    她來到,叫了一聲“媽”,順手兒便把我揣了起來,她的眼淚都落在我的拳頭大的臉兒上。

    我幾乎要了母親的命,而姐姐用她的淚給我施了入世的洗禮。

     三小時後,母親才又睜開了眼。

     後來,每當大姐姐和小姐姐鬥嘴玩的時節,大姐姐總說小姐姐顧媽不顧弟弟,小姐姐卻說大姐姐顧弟弟不顧媽。

    母親看看她倆,看看我,不說什麼,隻微微一笑,淚在眼眶裡。

    這時候,姑母必定揪過我去:“要不是我出主意找姐姐去,你也活到今兒個?”她說完,看着大家,看明白大家的眼神完全承認她的話,才找補上一聲“啊”!然後,右手極快的伸進和白面口袋一樣寬的袖子,掏出個銅子兒來,放在我的手心上:“臭小子,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