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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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春告訴齊師傅,這一次,縣社的人也來了,是縣社監委會主任帶隊。

    先是開會,上政治課。

    那個監委會主任兇得很,說供銷社是商業服務機構,應該老實做人。

    現在出現這麼大的虧空,定是出現了不老實的人。

    這個人一定要查出來,這是貪污分子,是階級敵人。

    主任開完會,還尋店裡幾個人背靠背談了話。

     愛春說,齊師傅你放心,尋到我時,我是一句海生的壞話都沒有講,隻是說他工作認真負責,出現差錯是日常物資損耗,定不是有意的。

    縣社的人聽了,都沖我發火了,說我胡說八道,再損耗也不可能出現四千元虧空。

    我不理,隻是堅持,他們也拿我沒辦法。

    還有徐本常,我也叮囑了,讓他多說好話。

    齊師傅你放心,徐本常這個人雖然跟海生關系不好,但他聽我閑話,應該不會說海生壞話。

     齊師傅聽了,感謝愛春。

    但他心裡明白,這個徐本常定不會講海生好話。

    眼下到了這個地步,什麼辦法都沒有了,隻能等着看結果。

     最後一日,愛春來了,眼泡是腫的。

    愛春告訴齊師傅,供銷社報了案,齊海生被公安局的人給帶走了。

     愛春走後,齊師傅換一身清爽衣裳,去鹹貨行挑揀了最好黃魚鲞,用粗紙仔細包了幾份。

    齊師傅先去了毛毛家裡。

    齊師傅見了毛毛爹,将黃魚鲞放下,開門見山,将心思袒露。

     齊師傅說,我兒子對不起你女兒,受任何懲罰都是應當。

    我今朝落下這句閑話,如果以後你的囡受這個事影響,我兩個兒子随便挑,任何一個當女婿,我都拍闆。

     毛毛爹聽了齊師傅閑話,也有些感動,說,都是當爹的,我也曉得此時心理。

    這種事,也不能全怪你的兒子。

    我那個女兒,從小跟她娘,沒學好。

     齊師傅說,謝謝老兄弟,你也給我出出主意,如果這件事追究下去,還有什麼我要提防? 毛毛爹愣一愣,說,齊師傅,你是好人,我就給你提個醒,我囡跟那個劉副股長雖然解除了婚約,但還在聯系,我曉得的。

    那個劉副股長,怎麼說呢,我怕他到時會來搗亂,你要提防。

     齊師傅聽了,千恩萬謝,又着着急急趕到縣社尋那個劉副股長。

    見到劉副股長,齊清風主動介紹自己,說自己叫齊清風,在供銷社裡幹了多年。

     劉副股長聽得有些不耐煩,說,你講這些做什麼,有什麼事? 齊師傅說,我有個兒子,叫齊海生。

    這夭壽,不聽閑話。

    平時工作上不努力,結果出現了虧空。

    我想尋你商量,他少的錢,我想辦法給他補上,看看縣社裡能不能給他個寬待。

     劉副股長面色放緩,說,哦,原來你是那個齊海生的爹。

    不過,這事情你尋我做什麼,你應該去尋公安機關。

     齊海生笑笑,說,劉副股長,我曉得,那個女孩子,是海生這個衆生做得不對。

    但是他畢竟不曉得那人與你在談對象,發生那樣事情,都是誤會。

    我替他向你道歉,如果劉副股長能原諒,有什麼要求,我都願意補償。

     劉副股長點了根香煙,眯着眼睛看齊海生,說,你準備怎麼補償? 齊師傅說,你說個數目,我賣房賣屋補償你。

    你是大人,擡手放過他。

    他做了錯事,法院要判,坐幾年牢監,我無條件服從。

    但你這裡,我還托你能幫忙,隻盼着盡量罪能輕一些。

    他年歲還輕,罪輕還有機會。

    如果罪重了,關長遠了,他這一世就抛脫了。

     劉副股長突然笑了起來,說,齊師傅啊,你真是年歲大了,你不看報紙不聽廣播嗎?你想得也太簡單了,坐幾年牢監?恐怕現在不是做幾年牢監的事情了,我告訴你,現在全國上下要“嚴打”,齊海生這次恐怕是要把牢底坐穿了。

     齊師傅說,劉副股長,國家政策我也不懂,我隻希望到時這事麻煩到劉股長,劉股長能擡擡手。

     齊師傅殷切眼神看着劉副股長,但劉副股長隻是笑,一句話不響。

    齊師傅突然想起自己帶的魚鲞,給劉副股長遞過去,說,劉副股長,這是我自己腌的鹹魚,你嘗嘗味道,要是滋味還好,以後我長年供應。

     劉副股長做了個躲閃的動作,說,你莫給我,我最不愛吃這腥臭的東西。

     齊師傅隻好将魚鲞拿開。

    劉副股長沖齊師傅招手,齊師傅,你靠過來,我跟你說兩句私底閑話。

    齊師傅趕緊湊過去。

    劉副股長輕聲說,齊師傅,其實我是曉得你的。

    你家以前跟石浦港海落寇勾結,做了多少壞事。

    當年你運道好,躲過去了。

    但這世上有報應,你躲過去了,現在就要落在你兒子頭上。

    我跟你明說了吧,這個事本來毛毛家已經不管了,是我定要追究的。

     齊師傅聽了,一陣火氣上湧,他握緊拳頭,關節握得勒勒響。

     劉副股長看着齊清風,啞然失笑。

     你做什麼,要打我一頓?好啊,你打啊,或者把我綁去扔到海裡。

    正好趁“嚴打”機會,把你父子都打進去算了,到時看還有沒有人來幫你們兩個收屍。

     齊師傅握了一陣拳頭,突然,胸口那口氣就洩了下來。

    他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松了氣,害怕了?他不曉得。

    他隻曉得齊海生的事情,他已經沒有能力再做些什麼了。

     齊師傅慢慢走出了供銷社。

    從供銷社出來,齊師傅去了趟看守所,看守所門口站了武警。

    齊師傅說,我兒子關在裡面,能不能讓我進去看他一眼。

    武警不肯,将他趕開。

    齊師傅想了想,又走到法院去。

    到了法院門口,隻要看見穿制服的人進出,他就拉住問自己兒子的事情。

    沒有一個人理睬他,隻當他是個神經病。

    最後,法院看門的老倌看他可憐,偷偷告訴他,說,你到車站去,隻要是重罪,都會有告示在那裡貼出來。

    齊師傅感謝,又往汽車站走。

    走到汽車站,他的兩條腿幾乎一點氣力都沒有了。

    齊師傅站在一面牆前,看見上面密密麻麻貼滿了告示。

    他尋到法院那張,寫着一堆名字,其中最下面一排,都勾着紅勾,要判死刑的。

    齊師傅上上下下仔細看了,沒有齊海生的名字。

    齊師傅長出一口氣。

     從這日起,齊師傅每日一早都趕到車站去看告示。

    去的次數多了,看的告示也多了,齊師傅的心反倒越來越平靜。

    齊師傅想,當年秀娟不能生育,為了讓自己有個兒子,尋那個美姑借肚生下齊海生。

    剛生下個齊海生吧,秀娟卻自己也懷了孕,又生下個羅成。

    現在想來,要是早曉得秀娟能懷孕,又何必要借肚呢,等兩年不就好了?可這天下的事情哪有道理可講,一個人如果真想講道理,那他不是呆了,就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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