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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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飯。

    隻有他和齊清風兩個人,在那一刻,齊清風是獨屬于他的。

     第二日去學校。

    齊海生坐在教室裡,看見窗外有個女老師慌慌張張往廁所跑去。

    他認出她,她就是齊清風批判時站在自己身邊笑眯眯的那個女人。

    齊海生偷偷跑出教室,從學校花壇搬起一塊大石頭,走到男廁所,将那顆石頭用力扔了下去。

     萬人批鬥會結束,偌大的操場上,人群散場,喧嚣殆盡,隻剩下齊海生一個,抱着雙膝坐在批判台上。

    他曉得,從這一刻開始,他在世上無家可歸。

     齊海生坐在那裡,想了許久,想齊清風,想齊羅成,想秀娟,最後又想到了自己。

    自己的名字叫海生,這名字就是齊清風出的。

    海生就是海裡生,幹脆自己去海裡死了,也算是将這名字還給他了。

    這樣想着,齊海生便去了海邊。

    但坐在礁石上,望着黑森森的海水,他卻害怕了,他想起那些魚蝦啃噬自己身體的場面,渾身顫抖。

     後來,遠處就走來一個人,近了,看出是一個老頭。

    老頭看見齊海生,便問道,小後生,天都黑了,你坐在這裡做什麼? 齊海生說,我爹娘沒了,家也沒了,想跳到這海裡尋死。

     老頭說,那你為什麼還沒有跳? 齊海生說,我不敢,怕海水裡魚蝦咬我。

     老頭便笑,說,既然不敢就先不要尋死了,幹脆你跟我學釣蟹,等哪日你敢了,再來跳也來得及。

     齊海生想了想,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點頭答應。

     從這一日開始,齊海生便跟着老頭釣蟹。

    釣蟹需站立在灘塗上,灘塗上沒有遮擋,紅猛日頭徹頭徹尾照落下來,将人曬得發紅,反複脫皮。

    灘塗上還有海蚊蟲,海蚊蟲芝麻大,咬起人來最兇不過。

    起初海生也沒辦法忍受,站在灘塗上,如同人間地獄。

    時間久了,慢慢适應。

    他想起齊清風萬人批鬥會上的場景。

    他将自己當作齊清風,将灘塗上密密麻麻爬行的小蟹當成台下人。

    他體會齊清風在台上的模樣,這樣一想,身上的痛癢竟變得不那麼難熬。

     老頭幾乎每日都與齊海生一起釣蟹,但釣來的蟹,他自己不要,全給齊海生,讓他去市集上賣。

    齊海生不要,說這是你釣的,我不能拿。

    老頭卻說,我有退休工資,還有兒子養老,不靠這點銅钿。

    齊海生說,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老頭說,我當年去上海,也是你這樣年紀,無爹無娘,我能體會你的難處。

    齊海生說,你去過上海,上海好嗎?老頭說,上海當然好了,黃浦江邊,外國輪船山一樣大。

    隻是我現在老了,如果還是你小鬼年歲,定要再回去闖一闖。

     就這樣,齊海生和老頭相處了幾年,某一日,老頭沒有來,接下去一段辰光,始終都沒有再出現。

    齊海生心急,便去城裡尋他。

    老頭跟他說過,他家住在城關西門,西門有一株遮天蔽日大杏樹,杏樹腳邊第一份就是他家。

     齊海生去了城裡,尋到他家。

    一進門,就看見堂前一口黑漆棺材,懸擱在兩條長闆凳上。

    棺材前一張八仙桌,擱老頭照片,點香焚燭,香煙缭繞。

    齊海生看了,心裡曉得狀況。

    進院子,什麼都沒說,就在八仙桌前跪拜了一番。

    老頭兒子奇怪,問他是誰。

    海生說,你不認識我,我常跟他去釣蟹。

    老頭兒子一聽,便明白了。

    海生說,能不能把他的釣蟹工具送給我。

    兒子答應,将釣蟹工具,連同老頭戴的草帽一起送給了他。

    齊海生說,他是我碰見的第一個好人。

     3 齊海生打聽了。

    去上海,要先到甯波,甯波有輪船,那個輪船到上海。

     齊海生沿着砂石路走,腰上别着蟹簍,捉蟹那根竹竿當作拐杖。

    走了一日,太陽落山時,終于走不動,便靠着路邊一株大樹坐下,從蟹簍裡取出饅頭,旁邊水溝舀水,吃了半飽便不敢再吃。

    怕東西吃完,到不了上海。

     休息一陣,天色黑了。

    遠處有高高低低鳥鳴,草叢中有蟲子亮晶晶飛過。

    海生仰頭靠在樹幹上,擡頭看天上星辰,不多時,倦意漸沉,就睡了過去。

    一夜,海生做了些亂七八糟的夢。

    他夢見自己躺在海面上,海水溫暖,此起彼伏,托着身體在海水裡漂,也不知漂了多久,隻聽一個聲音在耳邊輕聲叫道,醒醒了,到上海了。

    海生睜開眼睛,看見天光已亮。

    他起身到水溝裡洗面,剛伸出雙手,魂靈吓出,隻見兩臂上叮了幾十隻螞蟥,再看腿上,也有十幾隻。

    海生手忙腳亂将這些螞蟥滑落地上,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