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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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馬路邊清冷,風刮過裸露的山體,嗚嗚地響。

    轉角處,現出一個黑點,慢慢近了,最後停在眼前,是一輛拉柴的手拉車。

    手拉車上,柴捆堆得整齊,成一個凹字形,中間鋪着金黃色的稻草,幹燥蓬松。

     齊師傅蜷着身體,坐在幹燥的稻草上,搖搖晃晃,雙手縮進袖筒,眯眼看着長亭的那個路口越變越小,越變越遠。

    長亭離城裡十幾裡路,不遠。

    但齊師傅回城,從不走路。

    他花兩毛錢,讓拉柴人拉自己回城。

    齊師傅一月回兩次家,拉柴人記住日子,從不耽誤。

     進了城,風小了,不冷了,齊師傅也有了精神。

    手拉車一路拉到中大街,興國飯店門口停落。

    齊師傅慢慢爬下來,從内袋裡掏出兩毛錢,遞給拉車人,說句辛苦,走進興國飯店。

    飯店裡熱氣騰騰。

    齊師傅尋個窗邊位置坐下。

    老闆姓方,認得齊師傅,走過來拔香煙。

     方老闆說,齊師傅,最近來得疏了。

     齊師傅說,南貨店裡忙。

     方老闆拿自來火給齊師傅點煙。

     齊師傅,你今年也五十多歲了,何必城裡鄉下跑。

    你還缺那幾塊工資? 齊師傅說,我哪有銅钿,賺來幾塊鈔票都填了這張嘴。

     方老闆說,齊師傅莫說笑,你的家底誰不曉得,吃點喝點,幾世都用不完。

     齊師傅說,隻好個名頭。

    有什麼時興菜? 方老闆說,剛挖的冬筍,跟肉片炒,味道頂贊。

     齊師傅說,好,那就要一個冬筍肉片。

     方老闆說,有新撈上來的牡蛎,鮮得掉頭發。

     齊師傅說,好,開水燙一燙,弄一個蘸碟,倒點醬油,放點姜絲。

    有黃梅童嗎? 方老闆說,有,透骨新鮮,舟山的船剛打上來的。

     齊師傅說,來三條,用雪菜燒,放些番薯面在魚湯裡,當主食。

     方老闆去忙,齊師傅坐在窗邊,抽一口香煙,吐在玻璃窗上,玻璃窗上綠頭蒼蠅嗡嗡響,被煙一裹,昏了頭,直在玻璃上團團轉。

     菜慢慢上來,齊師傅拿起筷子,細嚼慢咽,獨自吃了一個鐘頭。

    吃完了,滿足地點一根香煙,吞吐起來。

    抽完,付錢,出門,沿中大街,由東往西走一段,走到路口,往北轉,往解放路方向走。

     解放路原是縣城裡做水産頂有名的一條街。

    舊時,這條街不叫解放路,叫瀝石街。

    最有名是水産生意,街道兩邊十幾家買賣,做的都是水産。

    水産運到此處,海水河水滴滴瀝瀝,青石闆路面似乎從來都沒有幹過,街名也因此而來。

    齊師傅家就住在解放路尾巴,是一座兩層小屋,原來就是這條街上最有名一家水産鋪面。

     齊師傅進門時,秀娟正一個人坐着吃夜飯。

     秀娟說,你怎麼今朝回來,吃過了嗎? 齊師傅說,在興國飯店吃的。

     齊師傅坐床沿上,秀娟便擱下碗筷,起身去倒水。

     齊師傅說,你先吃飯。

     秀娟說,我吃好了,先給你解乏。

     秀娟拿來盆,摻了冷熱水。

    齊師傅伸腳試了試,說,涼了。

    秀娟便拿熱水瓶又加了熱水。

     齊師傅泡着腳,秀娟收拾碗筷。

     齊師傅說,羅成最近有沒有回來? 秀娟說,回來過一次,吃了苦頭。

     齊師傅說,吃啥苦頭? 秀娟說,班級裡有個壞坯子,問他借十塊鈔票。

     齊師傅說,羅成給他了? 秀娟說,他哪有那麼許多銅钿?那個壞坯子不相信,讓他将衣兜褲兜全部翻出來,最後将鞋子裡鞋墊都抽出來抖落。

    羅成僅有兩塊打菜的銅钿全部被他拿走。

    整一禮拜,幾乎吃白飯。

     齊師傅說,為什麼不尋老師? 秀娟說,他哪裡敢?從小就是膽小的人。

    還特意叮囑我,不要跟你講,怕你尋到學校去。

     齊師傅聽了,臉色轉青。

     秀娟問,水冷了,要不要再加點熱水。

     齊師傅搖頭,你把水倒了吧。

     秀娟端水出去,齊師傅用毛巾擦幹腳。

    坐在床沿上悶悶吃煙。

     夜裡,躺在床上,秀娟說,我總是擔心羅成。

    羅成性格弱,再半年,讀完高中,不曉得幹什麼好。

     齊師傅說,你莫擔心,我心裡有數。

     秀娟說,總是我作的孽,要是當初不給你出那個主意,也不會有現在的事情。

     齊師傅說,你又講這些做什麼? 秀娟說,我曉得,你手心手背都是肉。

    但羅成畢竟是我親生,從小到大,都是吃虧,到了這一步,我總是要為他說句話的。

     齊師傅說,我都說我心裡有數了,你莫要逼我。

     秀娟聽了齊師傅的話,心中莫名委屈,背過身,眼淚就順着眼角流了下來。

     2 齊師傅有兩個兒子,大一個叫齊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