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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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像在找什麼借口,“那段時光非常美好,充滿誘惑。

    老年的回憶把它放大,并詳細勾勒出每個細節。

    我們曾經是孩子,是好朋友:那是天賜的厚禮,讓我們感謝命運,我們能夠親身經曆它。

    但是後來,你有了自己的性格,無法忍受你自己缺少而我卻擁有的一些東西,而那些東西是我的出身、家教賦予的,如同上帝的恩典……那是什麼樣的能力?到底算不算能力呢?簡而言之,世界冷漠,有時會充滿敵意地看着你,而對于我,人們總是笑臉相迎,充滿信任。

    你蔑視世界投向我的這種信任和友誼,在蔑視的同時,你又嫉妒得要命。

    你可能認為—當然你并不是明确地認為,隻是朦胧地感到—但凡受人喜愛的世界寵兒,身上都會有某種堕落。

    有的人是人見人愛,所有人都對他報以寬容、憐愛的微笑,這種人肯定有某種招搖的手段,某種堕落的天性。

    你看,我已經不懼怕詞語了。

    ”他微笑着說,仿佛是在鼓勵對方不要害怕,他也不怕。

    “人在孤獨中能夠洞悉一切,什麼都不再害怕。

    有人的額頭上印着上帝庇護的神符,他們認為自己是卓絕的生靈,正因如此,他們帶着某種驕縱自負的安全感走向這個世界。

    但是,如果你認為我是一個這樣的人,那你就錯了。

    隻有嫉妒的偏見,才會使你這樣看待我。

    我不為自己辯解,因為我想知道真相,一個尋找真相的人,隻會先對自己反省。

    你所感覺到的那種上帝對我和我周圍一切的寬恕和恩賜,其實不是别的,而是忠誠。

    你認為的那種上帝對我和我周圍一切的寬恕與恩賜,其實就是忠誠。

    我一直都很忠誠,直到那一天……是的,直到那一天,當我站在你從那裡逃走的房間裡。

    也許這種忠誠迫使人萌發情感,産生沖動,報以微笑和信任。

    的确,在我身上是有過某種特殊的秉性—現在我是用過去時态講話,我所講的一切都已那麼遙遠,就像談論一個死者或陌生人—在我身上有過一種能夠征服所有人的随意和爽直。

    在我的生活裡有過一個那樣的時期,那是在青年時代,整個世界都溫順地接受我的存在和我的需求。

    那是一段仁愛的時光。

    在那個時候,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向你會聚,仿佛你是一位值得用葡萄酒、女人和鮮花慶賀的征服者。

    在那十幾年裡,從維也納軍校畢業後,我們一直生活在一起,從來沒喪失過安全感,那種感覺,就像神在我的手指上套上了一枚神秘、無形的幸運寶戒,我不會遇到真正的麻煩,隻有愛和信任環繞着我。

    任何人從生活中得到的,都不可能比我得到的更多。

    ”他嚴肅地說,“這是最博大的寬恕。

    在這種時候,那些面對命運的寬恕而不懂得謙虛的人會變得自負、輕佻和傲慢,而那些始終沉湎于被寬恕的狀态而不懂得将上帝的禮物用于日常生活的人則會失敗。

    世界隻會寬恕那些内心謙遜、卑躬的人,寬恕短暫的一小段時光……總之,你恨我,”将軍肯定地說,“當我們的青年時代接近尾聲,當年少的誘惑已成為過去,我們的關系也開始慢慢變得冷淡。

    沒有哪種感情關系要比男人間的友誼變冷、變涼更令人憂傷絕望。

    因為男女間的關系就像在市場上讨價還價,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條件。

    但男人間友誼更深刻的意義恰恰是無私,我們既不想讓對方做出犧牲,也不要求他付出溫柔,我們一無所求,隻想維持一個無言的盟約。

    也許我還是犯了一個錯誤,因為我并不完全了解你。

    我并不在乎你是否徹底向我敞開了襟懷,我尊重你的理智和從你靈魂深處釋放出的那種奇怪而苦澀的優越感,我以為你會像這個世界一樣原諒我,因為我身上有一種能力,能夠在人們隻能忍受你存在的地方輕而易舉、快樂無憂地與人親近,讨人喜歡—因為我能跟這個世界以你相稱,并被它笑納。

    我以為你會為此高興。

    那時候,我們的友誼就像傳說中古代男性間的友誼。

    當我在世界的陽光大道上健步疾行,你卻故意留在了陰影裡。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這樣感覺?……” “剛才你想講打獵。

    ”客人岔開了話題。

     “我是在講打獵,沒錯,”将軍辯解,“我說的這些都跟打獵有關。

    當一個人想打死另一個人時,之前肯定發生了許多事,不隻是子彈上膛,然後舉起槍口。

    我講的這些都發生在那一刻之前,你沒能原諒我。

    我們在少年時代的深潭裡複雜、吃力地編織起來的感情關系,有如童話世界中仙人蓮的巨葉,宛若維克托利亞王蓮夢幻般的綠葉像搖籃一樣托着兩個孩子輕輕搖蕩—你還記得在這裡的暖房裡,我們一起養過很長時間的那株玄妙奇異、每年隻開花一次的折鶴蘭嗎?—後來有一天,我倆的關系衰敗了。

    青春年少的美妙時光倏然流逝,兩個人雖然還在,但被一種苛刻而神秘的關系四馬攢蹄地綁縛在一起,這種關系平時被人們稱作‘友誼’。

    在我們開始談打獵之前,我們要先把這個問題弄清楚。

    因為一個人并不見得在他舉槍殺人的那一刻更有罪。

    罪發生在先,意圖才是罪。

    當我說友誼有一天衰敗時,我要知道,它是不是真的衰敗了?如果是的話,是誰把它毀掉的?想來,我倆雖然秉性不同,但仍親密無間,我跟你的性格是很不同,但我們之間彼此互補,是一個同盟,一個整體,這在生活中十分罕見。

    在我倆青少年時代的同盟裡,你身上缺少的那些東西,對我來說應有具有,似乎整個世界都鐘情于我。

    我們曾是朋友,”現在他提高了嗓門說,“我希望你明白這一點。

    不過你肯定明白,不管是當時,還是後來,不管你在熱帶還是别的任何地方,我們始終是朋友,這個詞的含義裡充滿了隻有男人才會理解的責任。

    現在,你應該了解這個詞所包含的全部責任。

    我們曾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