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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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命,所以,我的靈魂對人類生活及其命運所懷有的全部情感,也就一股腦兒地集中到了人類存在的這一特殊形式上來。

    這種特殊形式,它在我的眼裡,鑒于我和阿德裡安的友情,就是所有命運形态的範例,是被我們稱之為成長、發展和命中注定的那種東西所感動的經典動機——而它很可能也真是如此。

    因為,盡管藝術家在長達一生的時間裡,可能會比專注于功用-現實的人更加接近,而不是更加忠實于他的童年;盡管人們可以說,他和後者不同,他持續地堅守在兒童那夢幻般兼純人性的和遊戲的狀态,那麼,從不曾被觸動過的早年直至那不可被預測的成長的晚期,他所走過的這條道路,就不知要比作為市民的那個人所走過的道路寬廣多少倍、兇險多少倍和令旁觀者更感震驚多少倍了。

    而隻要一想到,他也曾經是個孩子,我的眼淚就會情不自禁地流淌下來。

     此外,我還想懇請讀者,把我剛才慷慨激昂地說出的一番話,全都算在我這個寫書之人自己的賬上,而千萬不要以為,那是萊韋屈恩說過的話。

    我是一個守舊的人,我始終堅持着某些為我個人所喜好的浪漫主義的觀念,其中當然也包括藝術家和市民之間的激情對抗。

    類似于上述的言論,阿德裡安如果聽到,那可是會冷冷地加以駁斥的——如果他認為還值得一駁的話。

    因為,他對藝術和藝術家的認識極為清醒,甚至是條件反射式的入木三分。

    對于世人一度喜好用來裝模作樣的“浪漫主義的小題大做”,他可是絕對的深惡痛絕,他甚至不願意聽到“藝術”和“藝術家”這兩個字眼。

    而且,隻要有這兩個字眼在他的耳邊響起,他對它們所懷有的那種極端的厭惡之情就會一清二楚地挂在他的臉上。

    同樣的情形也适用于“靈感”一詞,無論何人,當着他的面,可千萬不要去提這個詞,如果迫不得已非提不可的話,那麼,也得用“點子”這個詞來取而代之。

    他仇恨這個詞,他嘲弄這個詞——而我則不得不拿起放在我手稿前面的吸墨紙,用它來遮住自己的眼睛,因為我現在所紀念的正是他的這種仇恨和嘲弄。

    啊,這種仇恨和諷刺,它們遭受了太多的摧殘和折磨,它們甚至連因精神兼時代的變化而引起的那種非個人的結果都算不上。

    然而,這些變化卻在其中發揮着作用。

    我記得,他上大學時就曾經對我說過這樣的話:十九世紀肯定是一個舒服得不能再舒服的世紀,因為,同上一個時代的觀念和習俗決裂,還從來沒有讓人類像現今生活着的這一代人那樣感到苦惱。

     那個池塘,也就是周圍有柳樹環繞的那一個,距離布赫爾的小樓隻有十分鐘路程,在前面的回憶中我已經匆匆地提起過。

    它有一個名稱,叫“牛槽”,大概是因為它的形狀呈長方形,也因為奶牛們喜歡到它的岸邊去飲水吧,不過,不知何故,這池塘裡的水卻是出奇的涼,所以,大人們隻允許我們在經過陽光長時間照射之後的下午下到裡邊去遊泳。

    至于那座小山丘,若是散步到那裡——這是一項深受我們喜愛的活動——則需要半個小時。

    這座山岡叫“錫安[9]山”,這個名字雖說起得十分不恰當,但也肯定是很早很早以前就起了的。

    這裡冬天很适合滑雪橇,不過我冬天卻很少在這裡露面。

    夏天,它的“山頂”有一圈陰涼的槭樹環繞,這裡另外還有用村社基金修建的、用于小憩的長椅,不失為一個乘涼、望遠的好去處。

    我常常在星期天下午吃晚飯之前,和萊韋屈恩一家人一起出來欣賞這裡的風光。

     不過,我現在要強迫自己做出如下記錄。

    阿德裡安日後作為成熟男人而為自己的生活所營造的那種風景的和家庭的氛圍,也就是他後來在位于上巴伐利亞瓦爾茨胡特附近的普菲弗爾林,在此地一戶姓施魏格施迪爾的人家做長期房客期間所擁有的那種風景的和家庭的氛圍,與他童年時代的這種相比,兩者之間存在着罕見的相似之處和重複之處,換言之:他日後的活動場所其實就是對他早年的活動場所的一種奇特的模仿。

    普菲弗爾林(或菲弗爾林,寫法不完全确定)這地方也有一個安放有村社長椅的小山丘,隻是這山丘的名字不叫“錫安山”,而叫“羅姆岡”;除此之外,在離房東的農莊大約同樣遠的地方,也有一個和牛槽一樣的池塘,這裡的這座叫做“夾子湖”,裡面的水也同樣很涼;而且,還不止于此,不,還有呢,就連房子、農莊和家庭狀況都和布赫爾那邊的有着某些決定性的關聯。

    這裡的農莊裡也長着一棵樹,也有點礙事,也是同樣由于主人重感情而沒有被砍掉——不過,這棵樹不是菩提樹,而是榆樹。

    當然,應該承認的是,施魏格施迪爾家的這棟房子和阿德裡安父母家的那棟房子,兩者在建築種類上存在明顯差異,前者是一座古老的修道院似的建築,牆體粗厚,窗縫深而拱,走廊的過道有點發黴。

    但是,話又說回來,這裡的房東也和那裡的一樣,也抽煙鬥,煙鬥裡面填的也是劣質煙草,而且,這種劣質煙草的味道也同樣是在一樓的各個房間的空氣中四處彌漫,另外,這位房東及女房東施魏格施迪爾太太就相當于是“父母大人”,也就是說:他們一個是長臉的、少言寡語的、周到而平靜的農夫,另一個雖則也是上了年紀的農婦,可舉手投足之間依舊還透着幾分昔日的矜持,而且,她的身材勻稱,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