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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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照片上有一副冰球護胸,被丢在垃圾堆裡,護胸的中間部分裂開了——米娅用錘子把幾根釘子釘進那個位置,好像射穿白色塑料的利箭。

    承認自己的脆弱并不丢人,釘釘子的時候,她想,會有意想不到的東西從脆弱的地方生長出來。

    她在崔普的護胸内側填了土,撒上種子,耐心地澆了一個星期的水,直到裂縫中鑽出了綠色的嫩芽,纖細的卷須閃爍着青翠的光芒,迎着光線,倔強地向上蠕動,堅硬的外殼也能孕育出柔軟的生命。

     第三幅照片:一群振翅欲飛的紙鶴,最大的那一隻像手掌那麼大,最小的和手指甲差不多,顯然是用橫線筆記本裡的紙疊的。

    穆迪立刻認出那是他送給珀爾又拿回來的本子,後來他把它撕碎扔掉了。

    雖然米娅撫平了紙頁,但紙鶴翅膀上的皺褶依舊清晰可見,好像被風吹皺的羽毛,仿佛片片花瓣的紙鶴擺在一張藍天的照片上,随時準備飛向更高更好的目标——你也會的,擺下紙鶴的時候,米娅想。

     第四幅照片的來曆:在理查德森家打掃衛生時,米娅在梳妝台下發現了理查德森先生的一隻領撐,就把它拿走了——他有一大盒領撐,每天都會取出一對,塞進領口下面,保持衣領的硬挺。

    把玩這塊輕薄的小鋼條的時候,米娅想起她小時候在科學課上做過的一個實驗。

    她用一塊磁鐵摩擦領撐,然後讓它漂在裝滿水的盤子裡,做成指北針,撥動鋼條讓它轉圈,用長曝光模式給旋轉的鋼條拍照——鏡頭捕捉到的是一團弓形的模糊光影,宛如幽靈般的蝴蝶翅膀,與之交錯映現的是領撐亮銀色的輪廓。

    看着照片中掠過朦胧水面的銀色“弓箭”,理查德森先生下意識地摸了摸衣領,想知道自己現在面對的是不是北方。

     最後一幅照片最讓理查德森太太吃驚:一隻用紙剪出來的鳥籠,籠子上有個破口,仿佛是被裡面沖出來的什麼東西撞碎的。

    湊近細看,她發現鳥籠是用報紙剪的,米娅用刀片裁掉了上面的字句,報紙上登的正是她自己的一篇文章,理查德森太太很确定,雖然看不到内容,不知道具體是哪一篇:比如關于自然中心籌款、新社區廣場落成、“公民巡邏”計劃的進展等報道。

    但這些都是她多年來盡職盡責工作的成果,是她職業生涯的根基。

    鳥籠上的每一根豎條都優雅地向外彎曲,像菊花的花瓣,空籠的中心躺着一片小小的金色羽毛——有東西從這個籠子裡逃了出去,因為它長出了自己的翅膀。

    創作這幅作品時,米娅心中充溢着對理查德森太太的祝福。

     理查德森太太拿起信封,發現裡面隻剩一捆底片的時候,他們才意識到信封裡的照片少了一張。

    米娅留下底片的意思很明确:她不打算出售它們,也不會把照片給别人看或者當作某種對付他們的籌碼。

    這些是你們的,他們仿佛聽見她說,它們就是你。

    你們可以随意處置。

    唯有其中一張底片找不到與之對應的照片:伊奇前一晚把屬于她的那幅照片拿走了。

    一看到它,她就知道那是她的:一朵黑色的玫瑰掉落在破裂的路面上,花瓣是用黑皮靴——她母親把她喜歡的這雙鞋扔進了垃圾桶——上面的皮革剪的,外側的花瓣來自磨損的腳趾部位,顔色較淺;内側的花瓣顔色最深,來自鞋舌;一根兩端磨損的鞋帶組成玫瑰的莖稈;來自鞋幫的黃色縫線組成玫瑰的花心,粗粝中透着纖弱,有種奇特的美感。

    伊奇把照片塞進包裡,信封放回櫃台,關燈鎖門,隻給家人留下了色彩反轉的底片:一朵蒼白的花,顔色由内而外逐漸變深,後方的深灰色背景好似陰雲密布的夜空。

     直到那天下午,理查德森先生檢查手機的語音信箱時才得到消息——語音信箱中的留言來自馬克·麥卡洛,他講話時抽噎得厲害,理查德森先生好不容易才聽明白:前一天晚上,終于擺脫壓力的馬克和琳達幾個月來第一次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早晨,他們迷迷糊糊地(因為睡得時間太長)醒過來,麥卡洛太太看了一眼床頭櫃上的鬧鐘,發現已經十點半了,米拉貝爾通常會在日出時分哭鬧,把他們吵醒,起來給她喂飯、換尿布。

    所以,當她看到時間的一刹那,立刻意識到不對勁,她從床上跳起來,跑進米拉貝爾的房間,連拖鞋和睡袍都顧不上穿。

    這時候,馬克·麥卡洛還在眨着眼睛适應明亮的陽光,他聽到妻子在隔壁房間尖叫起來——嬰兒床是空的,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