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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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下午,一點鐘的鈴響之後,珀爾開始上第七節課,她把書包擱在旁邊的椅子上。

    放學後她會去見崔普,他當天早晨在她的儲物櫃裡留了字條。

    午飯之後,萊克西也在珀爾的儲物櫃留了字條:今晚看電影嗎?《天地大沖撞》?珀爾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和穆迪不再是朋友,每天兩人都會在上課時遇見,但下課鈴一響,他就會忙不疊地逃出教室,讓她根本沒有機會與他和好。

    現在,穆迪坐在過道另一側的座位上,低頭看着《奧賽羅》的筆記。

    假如一直這樣下去,珀爾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和好如初。

    性能改變一切,她意識到——不僅會改變你和另一方的關系,還會改變你和每個人的關系。

     教室裡的電話響起時,珀爾還在出神。

    通常打電話過來的都是教務處,為的都是諸如發現考勤表弄錯了、學生遲到了之類的雜事,所以,挂掉電話之後,托馬斯老師朝她的課桌走來時,珀爾沒怎麼注意。

     “珀爾,”她輕聲說,“教務處說,你媽媽來接你回去,他們讓你帶着你的東西。

    ”說完,托馬斯老師就走回黑闆那邊去了,她剛剛在上面寫下《奧賽羅》第三幕的故事梗概。

    珀爾疑惑地收拾好書包。

    難道她忘記什麼預先約好的事情了?發生了什麼緊急情況嗎?她下意識地瞥了穆迪一眼,但穆迪的臉上挂着與她一樣的困惑表情,離開教室時,她一直想着穆迪的臉,原來他也不知情。

     她從科學樓的大門出來,看到“兔子”停在路邊,她母親斜倚在車頭上等着她。

     “你來了。

    ”米娅說。

     “媽媽,你在這裡幹什麼?”珀爾朝身後瞥了一眼,這是所有青少年在公共場合見到家長時的普遍反應。

     “你的儲物櫃裡還有重要的東西嗎?”米娅拉開珀爾書包,往裡面看看,“你的錢包?卷子?沒有了?那我們走吧。

    ”她轉身想上車,珀爾拽住了她。

     “媽媽,我不能走。

    下節課我有生物測驗。

    放學後我還要——還要和人見面。

    我等一下回家找你,好嗎?” “我也不想這麼匆忙,”米娅說,珀爾注意到母親皺起了眉頭,這意味着米娅非常憂心,“我們今天就得走了。

    ” “什麼?”珀爾環顧四周,橢圓形的綠色運動場上很空曠,大家都在上課,隻有幾個學生躲在偏僻的角落裡抽煙,一切似乎都很正常,“我不想走。

    ” “我知道,親愛的。

    但我們必須走。

    ” 每一次,當她母親決定離開時,最讓珀爾感到難舍的往往是些不重要的人和事:某個她默默欣賞的男孩,公園裡的某張長椅,或者某一本她沒有讀完的圖書館藏書。

    但每次離開的時候,她主要的感覺通常是釋然:終于可以放下這裡的生活,到另一處開始新的人生了,就像蛇蛻皮。

    然而這一次,她内心深處湧動的卻隻有悲傷和憤怒。

     “你答應我們會留下來的,”她的聲音悶悶的,“媽媽,我在這裡有朋友,有……”她四下看看,仿佛理查德森家的孩子會随時出現似的,但萊克西已經去公共休息室繼續吃她的午飯了,穆迪在和同學們讨論《奧賽羅》,而崔普——放學後,崔普會在橢圓形運動場的另一頭等着她。

    假如她沒有出現,他就會開車走掉。

    珀爾有一個狂野的想法:如果現在跑到理查德森家,她就安全了。

    理查德森太太會幫助她,她很肯定。

    理查德森家會收留她。

    理查德森家的人永遠不會讓她走。

    “求求你了,媽媽,求你,我們能不走嗎?” “我也不想,但我們不得不走。

    ”米娅伸出手來。

    有那麼一會兒,珀爾突然很想變成一棵樹,深深紮根在土壤裡,誰也帶不走她。

     “珀爾,親愛的,”她母親說,“我很抱歉。

    現在是時候離開了。

    ”她抓着珀爾的手向後一拉,珀爾仿佛被她連根拔起,跟在母親身後上了車。

     回到溫斯洛路的房子時,地上已經擺了幾件打包好的行李:臨時充當沙發的抱枕裝進了袋子裡;米娅挂在牆上的照片收進了紙箱。

    米娅收拾行李的動作一貫迅速,十分擅長把看上去龐大的東西塞進狹小的空間。

    可在西克爾待的這一年,她們得到的東西比以往多了很多,因此,這一次需要扔掉的東西也就多了起來。

     “我這次收拾得特别慢,”米娅承認,她把鑰匙擱在桌子上,“還有一些沒收拾完。

    疊好你的衣服,整理一下你的行李袋。

    ” “你答應過的,”珀爾說,她已經把這裡當成了安全繭——她們的家,真正的家,想到這裡,眼淚順着她因為憤怒而變紅的臉頰流下來,“你說過,我們要留在這裡,你說過的。

    ” 米娅停了手,伸出一條胳膊摟住珀爾。

    “我知道我說過,”她說,“我也答應過你,可是,對不起,發生了一些事——” “我不走。

    ”珀爾把鞋子踢到地闆上,跺着腳走進起居室。

    聽見女兒的卧室門砰然關閉,米娅歎了口氣,拾起珀爾的運動鞋,來到她的房間門口。

    珀爾一屁股坐在床上,拖出書包裡的數學書和筆記本。

     “沒時間了。

    ” “我得做作業了。

    ” “我們必須打包,”米娅輕輕合起女兒的課本,“然後就得走了。

    ” 珀爾從母親手中奪回課本,丢到房間對面,在牆壁上砸出一個黑印,接下來丢過去的是她的筆記本、圓珠筆、曆史書和一摞筆記卡,最後,她空空如也的書包癟癟地攤在地上,好像一塊皺巴巴的皮膚。

    米娅靜靜地坐在她身邊,等待着,珀爾終于不哭了,她的眼淚被一張冷漠、面無表情的臉取代,緊閉着嘴不作聲。

     “我也以為我們能留下的。

    ”米娅終于說。

     “為什麼?”珀爾抱着膝蓋,蜷起身子看着她母親,“如果你不告訴我,我就不走。

    ” “好。

    ”米娅歎了口氣,整了整珀爾的床單。

    已經到了下午,天氣晴朗,外面有隻鴿子咕咕叫,還有割草機的嗡嗡聲,一片路過的雲彩在草坪上投下一塊陰影,徘徊了一陣就飄走了,仿佛這是一個再也平常不過的日子。

    “我很早以前就在想,該怎麼告訴你這件事。

    ” 珀爾安安靜靜地坐着,凝視着母親,耐心地等她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