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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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

    感到孩子輕輕踢了她一腳,米娅對着肚子說,但她并不确定這句話是對孩子、她的肚子還是對她自己說的。

     她母親打電話過來,告訴她沃倫出事了的那天早晨,米娅已經很久沒和他說話了。

     前一天晚上下起了大雪,沃倫和湯米·弗洛爾蒂深夜回家——至于兩人去了哪裡,她母親沒有說——轉彎時車速太快,湯米的别克滑出去翻了車。

    米娅沒敢記住的細節是:車頂被壓扁了,救援隊不得不像開罐頭那樣把别克切開,沃倫和湯米都沒系安全帶,湯米·弗洛爾蒂在醫院躺了很長時間,肺部被刺穿,腦震蕩,斷了七根肋骨。

    他家就住在米娅家後面的小山上,和沃倫是多年好友,還曾經喜歡過米娅。

    米娅隻知道開車的是沃倫,而現在他已經死了。

     機票很貴,但她不想等待,哪怕隻等幾個小時。

    她希望早點回到她和沃倫一起長大、遊戲、争吵和籌劃未來的那座房子,可他不會再在那裡等她,也不會再次踏入家門。

    她想要跪在他死去的那片冰冷的地面,想要回到父母身邊,這樣就不必獨自一人被可怕的麻木吞噬了。

     但是,當她乘出租車從機場回到家,剛跨進門,她的父母就愣住了,盯着她隆起的腹部,那裡已經變得很大,連外套拉鎖都拉不上了。

    米娅的手懸停在腰部,似乎覺得用一隻手掌就能遮擋如此顯而易見的事實一般。

     “媽媽,”她說,“爸爸。

    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 廚房裡陷入長久的沉默,像灰絲帶一樣纏在她的脖子上,令人窒息,她覺得時間似乎過去了好幾個小時。

     “告訴我,”她母親說,“我們應該怎麼想。

    ” “我的意思是——”米娅低頭看着肚子,好像假如不看着,它就會消失似的,“這不是我的孩子。

    ”裡面的孩子狂躁地踢了她一腳。

     “你說什麼?不是你的孩子?”她母親說,“怎麼會不是你的孩子?” “我是給别人代孕的,為一對夫婦代孕。

    ”米娅試圖解釋:瑞恩夫婦,他們多麼善良,多麼想要孩子,生下孩子後他們會多麼高興……她想讓父母知道,自己多麼努力地幫助他們,仿佛這是一項慈善事業,完全沒有私心,等同于向窮人施舍食物和收留流浪狗。

    可她母親馬上就明白了。

     “這個瑞恩家的人,”她說,“你是完全出于好心才幫助他們的?” “不,”米娅承認,“他們會付我錢,等孩子出生後。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圍巾和帽子還沒摘,一道灰色的泥水沿着靴子流到油氈地面上。

     她母親轉身走向門口。

    “我受不了了。

    ”她說。

    走進客廳後,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來到樓梯腳下,她母親的聲音已經變成了嘶叫,好像一條毒蛇朝米娅吐出信子:“你弟弟死了——死了,你知道嗎?你就這個樣子回家?”樓梯上傳來沉重的跺腳聲。

     米娅瞥了一眼父親。

    過去,每當她打破東西或者用母親給她買衣服的錢買了膠卷的時候,她母親會怒氣沖沖地回自己房間去,把米娅和她父親留在客廳,父親會捏捏她的手,小聲說“我們可以買新的”或者“讓她冷靜一小時,然後你再去道歉”。

    有時則更簡單:“修好它。

    ”可這一次,父親沒有握住她的手,也不和她說“修好它”,反而凝視着她的肚子,好像不肯看她的臉,他的眼睛是濕的,緊咬着下巴。

     “爸爸?”她終于說,在如此持久而鋒利的沉默中,她甯願大聲喊叫出來。

     “我不相信你竟然會賣掉自己的孩子。

    ”他說,然後便離開了房間。

     他們沒有讓她離開,但當她把外套挂進門廳的衣櫥,把行李放在她的舊卧室之後,他們也沒對她說話。

    晚飯時,她坐在桌邊的老地方,母親在她面前擱下一隻盤子和一把叉子,父親給她盛了一碗鄰居送來的炖菜,但他們始終不主動和她說話。

    當她問:葬禮什麼時候舉行?他們看過沃倫了嗎?父母的回答也極盡簡略。

    米娅最終放下了一直撥弄着面條和金槍魚的叉子。

    冰箱裡還有一大鍋炖菜和好幾盤錫紙包好的烤箱菜半成品,都是鄰居們送來的,他們似乎希望通過這種最務實的方式表達對死者家屬的同情,給予他們最實用的慰問,但他們進來時,似乎沒人敢看沃倫在窗邊留出的那個空位。

     關于葬禮的操辦,父母沒有詢問米娅的意見,比如該擺什麼花,放什麼音樂,選擇什麼樣的棺材:核桃木、藍色絲綢襯裡的。

    他們含蓄地告訴米娅,她現在一定覺得很累,所以最好不要出門,他們不希望她在冰上滑倒,但她明白,父母其實不想讓鄰居看見她。

    米娅為沃倫找出一件襯衫和一條領帶,他被迫穿正裝時總會拿出這兩樣,她母親卻選了另外一套白襯衫和紅條紋領帶——沃倫進入高中時她給他買的,沃倫曾說他穿着就像個股票經紀人。

    父母雖然沒有進一步地點明米娅如今的尴尬狀況,但他們表示,假如她能夠不出席葬禮,将是最好的安排——“我們不想讓任何人産生誤會。

    ”她母親這樣說,米娅隻得讓步。

    葬禮的前一夜,她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從櫃子裡找出了她的舊行李袋,拿走了床上的被子和幾條舊毛毯,踮着腳尖穿過前廳,來到沃倫的房間。

     他的床依然沒有鋪,她甚至懷疑母親再也不會進來整理,或者隻會扯下床單,清空整個房間裡的家具,把牆壁刷成白色,假裝一切都不曾發生。

    他們會怎麼處理沃倫的東西?米娅想。

    把它們送人?打包收進閣樓?任由它們變舊、發黴、褪色?在沃倫房裡的留言闆上,她看到一張照片,正是她申請美術學院時提交過的那一張:她和沃倫的蝕刻輪廓,兩個孩子手拉着手爬上煤渣山。

    她摘下照片,放進包裡,又在他桌子上發現了她一直在找的東西:沃倫的車鑰匙。

     她父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