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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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盥洗室奔去,那裡是學校最主要的廁所,坐落在主走廊和主樓梯之間的樞紐位置,因此無論什麼時候都是人滿為患,在今天這種情況下,裡面更是擁擠。

    幾個男生在盥洗室門口站成一圈,拿出午餐盒裡的蘋果丢來丢去地打着玩。

    一群女生圍着飲水機站着,其中的一半假裝沒有注意到那幾個男生,另外一半則直率地和他們打情罵俏。

    這幫人的頭頂有一張鲨魚的壁畫,鲨魚正張開血盆大口看着他們。

    每當在學校裡看到輕松快活、無憂無慮的年輕人,彼得斯夫人都會氣不打一處來,假如在平時,她會讓他們閃開,或者命令他們拿出走廊通行卡,可今天她卻顧不上這麼多。

     她拿胳膊肘頂開擋道的學生。

    “打擾一下,請讓一讓,小夥子們,姑娘們,老師需要過去。

    ” 盥洗室裡擠滿了學生,看到彼得斯夫人急匆匆地鑽進來,那些聊八卦、整理發型、對鏡打扮的女孩們驚奇地瞪大了眼睛。

    “抱歉,姑娘們,讓一讓,姑娘們。

    ”這些話簡直不像是從不可一世的彼得斯夫人嘴裡說出來的。

     “嗨,彼得斯老師,”萊克西說,“我不知道老師也會來這裡上廁所。

    ” “教師休息室的門還是鎖着的。

    ”彼得斯夫人盡量保持着莊嚴的語調說。

    她發現周圍的女孩們全都靜了下來,假如在平時,她會表揚她們懂得尊重,可今天她甯願不被别人注意。

    她轉過身,朝最遠處的那個臨窗的隔間小跑過去,然而,等她過去一看,卻發現這個隔間沒有門。

     “門去哪兒了?”她蠢兮兮地問。

     “壞了很長時間了,”萊克西說,“開學第一周就壞了,他們真應該修好它的,因為隻剩下三個有門的隔間能用,許多人因為廁所排隊遲到了呢。

    ” 彼得斯夫人并不打算繼續聆聽萊克西的長篇大論,她猛地拉開旁邊隔間的門,鑽了進去,重重把門關上。

    她用顫抖的雙手插好門闩,摸索着提起裙子,然而,已經等了接近兩個半小時的膀胱再也不願繼續等待,彼得斯夫人隻覺一股洶湧的暖流從雙腿之間奔湧而出,沿着膝蓋和小腿流到地上,積成水坑,水坑越變越大,裡面的液體緩緩漫過瓷磚,順着門縫流到了隔間外面。

     彼得斯夫人躲在脆弱的門闆之後,聽到有人說:“噢,我的上帝。

    ”随即便是震驚帶來的死寂。

    她吓得失去了理智,一動都不敢動,似乎這樣就能讓門外的女孩們徹底忘記她,然而門外的寂靜仍舊在蔓延。

    她的裙子和長襪上的液體都已經開始變涼了,外面依然鴉雀無聲。

    在這近乎絕望的時刻,突然,不知是誰先開的頭,女孩們咯咯地笑起來,可這樣的笑聲隻會讓她更加喘不動氣。

    她又聽到女孩們迅速拉好包上的拉鍊,跑去走廊,盥洗室的大門在她們身後關閉。

    過了一會兒,走廊裡傳來震耳欲聾的狂笑,她在隔間裡躲了很長時間,直到聽見施瓦布博士在廣播中宣布所有的門都已打開,學生們立刻回教室去(否則就要留堂)之後,才推開門走出去。

    這時盥洗室已經空了,她拿出皮夾子,擋住裙子上的污漬,眼睛不敢去看地上的水坑,踮起腳尖,憑感覺越過那些不明液體,慢慢地走出盥洗室。

     一定有人注意到彼得斯夫人在樂隊終于開始排練的時候換了衣服,可他們什麼都沒有說。

    學生們面無表情地練習了奧芬巴赫、巴伯和莫紮特的第二十五交響曲,但謠言已經在私下裡傳開。

    幾天後,彼得斯夫人從某個教室門口經過,聽到有人小聲叫她“尿得歡老師”,而且這個外号一直到她退休很久之後都有人叫——關于她的搞笑故事甚至在一代代的學生之中傳了下去。

     “牙簽事件”對整個學校都影響深遠。

    走廊上沒有攝像頭,也沒有人發現肇事者。

    據說校方打算加強安保措施,許多教師建議效仿附近的歐幾裡得學院,在校園入口處安裝金屬探測器,但更普遍的看法認為,西克爾高中的風氣比歐幾裡得學院好得多,沒有必要大張旗鼓地防範壞人,管理層認為此次事件不過是個惡作劇,決定低調處理,大事化小。

    然而,西克爾高中的學生們已經把“牙簽日”暗中定為富有傳奇色彩的重大節日,每年都要慶祝,以至于校方以留堂作為威脅,禁止學生在“惡作劇周”把牙簽帶進學校。

     “牙簽事件”結束後的第二天,碰到德雅的時候,伊奇看着她的眼睛,對她笑了笑,雖然德雅并不知道整個事件都是因她而起,更不知道始作俑者就是伊奇·理查德森,但她也朝伊奇笑了笑。

    盡管兩人沒有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朋友,但伊奇感到她們之間建立了一種無形的聯系,每天樂隊排練時,她都會對德雅·約翰遜微微一笑,看到彼得斯夫人不再刁難德雅,她感到心滿意足。

     事實證明,受“牙簽事件”影響最大的還是伊奇本人。

    她不斷想起米娅那天對自己的啟發和鼓勵,她顯然是支持這樣的反抗行動的,而假如理查德森太太知道女兒幹出這種事,一定會恐懼萬分。

    由此,伊奇覺得米娅和自己是一類人,是内心暗藏破壞欲望的颠覆分子。

    這天下午,伊奇沒有像平時那樣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而是到樓下的廚房裡待着,米娅剛剛過來,打算準備晚餐。

    看到伊奇竟然下樓了,她的哥哥姐姐覺得十分驚奇,但她沒有搭理他們,米娅對她的吸引力足以讓她不去在乎别人探詢的目光。

    又過了幾天,待在溫斯洛路出租屋的米娅聽到有人敲門,開門一看,發現伊奇站在門口。

     “我想成為你的助手。

    ”伊奇脫口而出。

     “我不需要助手,”米娅告訴她,“我也不确定你母親願不願意你做我的助手。

    ” “我不在乎,”伊奇一隻手撐着門框,似乎害怕米娅會突然把她關在門外,“我隻是想跟你學東西,我可以幫你調制藥水、整理文件什麼的。

    幹什麼都行。

    ” 米娅猶豫道:“我雇不起助手。

    ” “你不必付錢給我,我免費幹活,拜托了。

    ”伊奇并不習慣求人,但她語氣中的某些東西讓米娅覺得這孩子是真的需要她,絕非一時心血來潮,“我什麼都能幹,真的,求你了。

    ” 米娅低頭看着伊奇,感覺這個原本任性、狂野、暴烈的女孩今天突然變得膽小、沮喪、絕望起來。

    她莫名地想起了與伊奇同歲時的自己,那時候她就喜歡爬樹上牆地到處抓拍照片了,把母親給她的錢全都花在了購買膠卷上,固執的樣子像極了今天的伊奇,米娅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變軟了。

     “好吧。

    ”米娅說。

    她把門開得更大,讓伊奇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