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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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母親倉促地見過一面後,校長和憤恨不平的樂隊老師決定讓伊奇停課三天。

    伊奇跺着腳走進廚房時,米娅正在清理火爐,雖然伊奇是光着腳的,但跺腳的聲音仍然像她穿馬丁靴的時候一樣響亮。

     “噢,”伊奇說,“是你啊,契約女傭,啊,我的意思是,房客兼清潔工。

    ” 米娅從珀爾那裡聽說過伊奇的一些事。

    “我是米娅,”她說,“你就是伊奇吧。

    ” 伊奇坐在旁邊的吧台凳上:“沒錯,我就是那個瘋子。

    ” 米娅仔細地擦拭櫃台。

    “沒人對我說過你是瘋子。

    ”她把海綿沖幹淨,擱到架子上晾着。

     她開始清理水池,伊奇卻始終沒再說話。

    水池清理完,她又去擦烤箱,然後從面包盒裡取出一片面包,塗上黃油,撒了厚厚的一層糖,放進烤箱,直到糖分融化成冒着泡泡的金黃色焦糖,她把另一片面包蓋在上面,切成兩半,把做好的三明治擺在伊奇面前,仿佛在建議——而不是命令——她吃掉。

    她經常為珀爾做這種事——在女兒“心情低落”的日子裡。

    伊奇一直沉默而好奇地旁觀米娅的舉動,盡管仍舊一語不發,她卻把盤子拖到了自己面前。

    在她的經驗裡,如果有人想要為她做什麼事,那一定是出于憐憫或者不信任,但米娅的小小建議卻讓她感受到了善意和無條件的友好。

    吃完最後一口三明治,舔掉指頭上的黃油,伊奇擡起頭來。

     “你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她問。

    由此,米娅知道了那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樂隊老師——彼得斯夫人——普遍不受大家歡迎,她個子很高卻瘦骨嶙峋,頭發染成不自然的亞麻色,發型讓人聯想到多蘿西·哈米爾。

    根據伊奇的說法,這位老師“像樂隊指揮一樣沒用”,因為演奏的時候,大家隻要跟着首席小提琴手克裡·舒樂曼就能知道節奏。

    多年來,一直有傳言說(謠言流傳久了,不少人會信以為真),彼得斯夫人是個酒鬼。

    伊奇以前壓根兒不相信,直到後來的一天上午,彼得斯夫人借了伊奇的小提琴,給學生們演示弓法,老師把琴還給她時,伊奇發現腮托上沾了汗水,聞起來有一股毋庸置疑的威士忌味。

    每當彼得斯夫人捧着她那個裝滿咖啡的露營保溫杯走進教室,學生們會說,彼得斯老師昨晚又去酒吧尋歡作樂了。

    而且彼得斯夫人本人也喜歡冷嘲熱諷,尤其是經常對第二小提琴手極盡挖苦之能事,說人家是“豬腦子”——樂隊的一位大提琴手表示,這是他親耳聽到的。

    總之,伊奇經常在學校裡聽到關于彼得斯老師的故事和謠言。

     伊奇從四歲開始拉小提琴,剛上中學就進了校樂隊,成為第二小提琴手,本應對自己的實力充滿自信。

    “你絕對沒問題。

    ”樂隊的大提琴手曾經這樣告訴她,眼睛盯着伊奇蓬松的金色卷發——萊克西說她的腦袋像蒲公英,問題在于,要是伊奇甘願低下這顆腦袋的話,彼得斯夫人也許會放過她,但伊奇可不是那種願意低頭的人。

     慘遭停課的那天上午,伊奇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練習聖-桑的協奏曲中的某處指法難點,這首曲子是她在私人小提琴課上學的,樂隊的其他成員都在一旁演奏調試各自的樂器。

    這時,彼得斯夫人捧着保溫杯走進來,紛亂的管弦樂聲戛然而止。

    顯而易見,這位老師今天的心情格外糟糕,因為她先是勒令莎妮塔·格賴姆斯吐出嘴裡的口香糖,然後厲聲呵斥傑西·勒布維茨,傑西因為弄壞了A弦,正手忙腳亂地在琴盒裡尋找替換品。

    “宿醉。

    ”克裡·舒樂曼小聲對伊奇說,伊奇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她其實不是很明白“宿醉”的意思。

    有那麼幾次,崔普參加完冰球隊的派對回家,第二天早晨會無精打采,腳步踉跄,看來連崔普都會受到這種症狀的折磨,她隻知道宿醉的人會頭疼,而且非常容易發火。

    想到這裡,伊奇拿琴弓的尖頭敲了敲腳上的馬丁靴。

     講台上的彼得斯夫人灌下一大口咖啡。

    “奧芬巴赫。

    ”她咆哮着舉起右手,學生們紛紛翻動樂譜。

     奧芬巴赫的《奧菲歐》剛剛演奏了十二個小節,彼得斯夫人就揚起了胳膊。

     “有人跟不上節奏了,”她用琴弓指着坐在第二小提琴手身後的德雅·約翰遜,“德雅,從第六小節開始拉。

    ” 大家都知道德雅非常害羞,她像隻受到驚吓的兔子,擡頭看了老師一眼,開始拉琴,在場的人都能聽出她的手在打戰。

    彼得斯夫人搖搖頭,拿琴弓敲打着講台。

    “弓法不對,下,上——上,下,上。

    再來。

    ”德雅戰戰兢兢地又拉了一遍,學生們敢怒而不敢言。

     彼得斯夫人又呷了一大口咖啡。

    “站起來,德雅。

    這次給我态度端正點,大點聲,讓大家都聽聽不應該怎麼拉。

    ”德雅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哭出來,但她還是把弓放在弦上,再次開始。

    彼得斯夫人又搖了搖頭,聲音比小提琴高音還要尖厲:“德雅。

    下,上——上,下,上。

    難道你聽不懂我說話嗎?需不需要我用黑人英語再給你解釋一遍?” 就在這時,伊奇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一把扯住彼得斯夫人的琴弓。

     可她說不出——哪怕對米娅講述事件經過的時候——自己為什麼反應如此強烈,也許部分原因是德雅·約翰遜總是愁眉苦臉,好像時刻擔心天會塌下來。

    大家都知道,德雅的母親是護士,她和塞麗娜·王的母親在克利夫蘭市立醫院上班,她父親是西區某處倉庫的經理。

    校樂隊裡其實并沒有多少黑人小孩,德雅的父母來看女兒表演時,都是坐在沒有幾個人的觀衆席後排,他們也從來不和其他家長聊天,談論滑雪和春假之類的話題。

    自德雅出生起,他們一家就住在西克爾最南端的一座舒适的小房子裡,人們開玩笑說,别看德雅在西克爾從幼兒園一直上到高中,但每年說的話全部加起來都絕對不會超過十個字。

     因為伊奇剛入校就成了第二小提琴手,許多拉小提琴的孩子都嫉妒她,說她的壞話,陰陽怪氣地叫她“新來的”,但德雅從不摻和這種事。

    伊奇進校後的第一周,學生們有天從樂隊練習室裡出來,德雅看到伊奇的書包拉鍊開了,立刻跑過去幫她拉好。

    過了幾周,伊奇急匆匆地在書包裡翻找衛生棉條,卻怎麼也找不到,坐在過道另一側的德雅伸過胳膊,往伊奇手裡塞了個東西,“給。

    ”她說,摸到手心裡的塑料包裝,伊奇立刻感激地明白了那是什麼東西。

     對伊奇而言,看到彼得斯夫人當着所有學生的面找德雅的麻煩,堪比眼看着有人把一隻小貓拖到街上,舉起磚頭砸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