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關燈
十分熱情,心裡沸騰似的說:“分開快四年了!常常惦記着你!勝利後,我曾有一封信寄到環龍路,估計你沒有收到。

    後來,幸好我見到了你給忠華舅舅寫的信,謝謝你還記挂着我!” “應該記挂的嘛!你的信寄到環龍路當然是收不到的。

    房子早被軍統劫收了,我也早就離開那裡了。

    ”她将别後的一些情況簡單做了介紹。

    這些其實家霆已在銀娣給柳忠華的信上看到過了,但他甯願再聽一遍。

     家霆估計銀娣一定是忠華舅舅他們一路的人。

    不然,怎麼現在又在正康紗廠做工會工作?但不宜挑明,隻是把自己這次同忠華舅舅一同來上海和去南京的情況大緻講了,又簡單介紹了自己去四川後的那些情況。

     銀娣靜靜聽了,她老練、沉着,眼睛仍是那麼瑩黑,那麼靈敏。

    她笑着說:“近兩個月來,忙極了!勝利後,物價飛漲,工人生活真是困難極了。

    重慶來的隻管自己劫收發财,對工人的死活不聞不問。

    有的還把我們工人看成是‘僞工人’。

    連續罷了好幾次工,滬東、滬西各廠之間都有聯系,同社會局談判,同中紡公司的代表談判,主要是讓工人們不緻餓死能活得下去。

    在工人堅強團結的壓力下面,他們軟了下來。

    上月底,協議書簽了字。

    但本廠有不少過去因美機轟炸被鬼子疏散和日本投降時失業的工人需要救濟。

    他們生活沒有着落,一家老小要養活。

    社會局和中紡公司簽了字又反悔,不想管這些人,罷工就結束不了!過幾天要過‘三八’節了,這是勝利後上海婦女的第一個節日,我們要通過這個紀念日來提高女工們的覺悟,使罷工堅持到勝利。

    現在正忙着籌備。

    ”她洋洋灑灑一說,使家霆頗有“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感覺。

    這是一個新的發現,銀娣的話樸實,卻有氣派,她是那種不畏強暴、大膽站在工人隊伍前列前進的人! 家霆拿出筆記本來,較詳細地向銀娣問了一些有關滬東、滬西工廠罷工的事。

    銀娣也談了工人為了争取成立自己的工會同特務鬥争的一些事例。

    家霆都做了記錄,作為寫通訊特寫的素材。

    然後,又問起銀娣上海的一些情況。

    他心裡自從見到銀娣開始,就在思念歐陽。

    但銀娣直到現在沒有提出歐陽的事,他明白在銀娣這裡是得不到歐陽的新訊息的。

    那麼,何必去早早揭開這個傷痕上的痂結呢?他怕那種難以忍受的刺痛! 銀娣的眼睛有時靜懸着如同落日,說起話來時眼裡卻像有急閃的電光,爍爍發亮。

    她說:“勝利後,接收的人一批批來到上海,空中飛來,水裡漂來,地下鑽出來,都是些饑鷹餓虎,大發勝利财。

    開頭,隻要重慶來的,上海人都熱烈歡迎。

    現在,同對待敵僞官吏差不多了。

    勝利前,美機轟炸上海,上海人甯可被炸死心裡也高興。

    但勝利帶給老百姓的不是光明和幸福,隻是血和淚。

    美國兵在上海醉酒鬧事,侮辱中國女人,大家印象很壞。

    美國正在幫着往中國的内戰上面澆汽油,好不容易勝利了,又要動槍炮殺自己人,叫人怎麼想得通?” 聽着她說,家霆看着銀娣的臉,難過地想起被日機炸死的金娣來了。

    金娣長眠在廣東坪石,八年多了,該隻留下白骨和塵土了。

    她的妹妹成長成熟起來了!銀娣的話不多,卻生動地把人民反饑餓、反獨裁、反内戰的情緒都扼要談出來了。

    家霆誇贊說:“銀娣,時間是最偉大的老師,逆境磨練人就像火在煉金子,見到你現在這樣子成熟,我太高興了!” 他到這時候,忍不住把心裡最想問的事提出來了,說:“銀娣,你有歐陽的新消息嗎?” 銀娣看着家霆的臉,家霆的眼神充滿期望,也充滿一種對歐陽的思念。

    這種眼神是使銀娣同情和痛苦的。

    她帶感情地答:“沒有。

    ”又說:“連歐陽筱月的消息也沒有!” 家霆臉上失望,眼睛幹澀像在燃燒,問:“銀娣,我已經有點絕望,但毫不動搖。

    我想找到她,你說該怎麼辦?” 銀娣帶點疲倦而又熱情的目光充滿懷念和悲哀,說:“上海灘這麼大,人又這麼多!大海撈針,是撈不着的!”又遺憾地自責說:“隻怪我那天碰到她時,沒有能一直盯着她盯到底。

    最後因為我有急事就離開了她。

    要不,就好了!” 家霆感到失望和空虛,也感到一種重溫舊夢的溫暖。

    他從不吸煙,這時忽然感到很想吸一支香煙,用辛辣的煙味來刺激一下自己的神經,提起精神來,壓制心中的孤獨與酸澀。

    他面上平靜地緘默着,心中洶湧起波濤,說:“無論如何,我要找到她!” 銀娣憐恤地問:“到底她同你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呢?” 家霆沒有隐瞞地、坦率地将前後情況講了一遍。

     銀娣臉色變了,深深“啊”了一聲,焦灼而親切地說:“唉!壞了!壞了!她陷在一個大陷阱裡了!怪不得她會這樣。

    她本來非常好,對我有過恩惠。

    但是,現在,我怕她已經身不由主了!同她這樣的人交往,會有危險!何況她堅決拒絕了你,恐怕也是為你考慮,你想過沒有?” 銀娣的話政治上成熟,使家霆想起離開南京前那夜忠華舅舅說過類似的話,家霆不能不點頭,血液在太陽穴裡跳動,他說:“我想到過。

    我不能遺棄她!我想伸手把她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