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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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蒼黃中到處可以看到被野狗、野兔扒開洞孔暴露出來的白骨和骷髅。

     微雨又降落了,天陰冷。

    我的心凄恻極了!不到五年,這裡似乎未變,又似乎變得很多。

    總的環境未變,但時光和季節使這裡變得衰老和更加荒涼了。

    一些零落的小樹也彎彎扭扭地長大了。

    前邊不遠處,一所用大石塊、破磚、土坯胡亂搭成的小屋,是上次來未見過的。

    據說敵僞也用雨花台做過屠場,尹二是不是也會葬身在這裡? 找不到媽媽的墓碑了!甚至連地點也無法确切辨認出在哪裡。

    細雨将遠處的景物都包上了模糊昏暈的外殼。

    打着傘,鞋襪、褲腳全濕了,在枯草叢中來回求索。

    可是,無論怎樣,也找不到媽媽的墓碑了。

     哦!我怎樣才能從崗巒荒野中尋找到自己的媽媽?蔓延的衰草是否能傳遞我來到的訊息,向黃泉下的媽媽低訴我的思念與哀悼? 雨花台上似乎跳動着母親的心!我傷心極了,站在雨中痛哭起來。

    幼年時的印象雖已淡薄,卻永遠忘不了偉大的母愛。

     後來,我走向不遠處的那間小屋,希望能看看媽媽的墓碑是否已被小屋的主人用來作為搭成住屋的材料,也希望能打聽點訊息。

    出乎意外的見到屋主是一個貧窮得像叫花子的單身白胡子老頭,伛偻着背麻木地垂着頭,正在屋旁用鐵鋤刨土,不知想種些什麼。

    他是靠看屍埋屍營生的吧?老得耳聾眼花,向他已無從打聽到任何事。

    他确實是把許多野墳的墓碑收集來做了屋基,把許多棺材闆連同破磚、土坯用來遮蔽風雨,就是找不到那塊有媽媽名字的墓碑。

     我又重新回到可能曾是為媽媽立過碑的地方,默默鞠了三個躬。

    為媽媽,也為所有為人民利益和祖國命運獻身的人。

    然後在雨中傷心地離開了雨花台。

    我在心裡告訴媽媽:我通過了解人生,對比善惡,懂得了您的選擇。

    我以有您這樣一位媽媽自豪,我願您有這樣一個兒子在泉下也得到安慰。

     夜裡,舅舅回來了,将白天去雨花台看望媽媽的事告訴了他。

    他聽了,先是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兒,帶感情地說:“家霆,真正長久能建立的墳墓,是要建立在人的腦海中,建在人的心裡。

    翻開一部中外曆史,英雄豪傑志士仁人無數,真正有墳墓留下來的很少很少,沒有墳墓的卻很多很多。

    真正紀念你媽媽的好辦法,是我們都努力工作,繼承着她的希望與理想。

    那種為了替人們争取美好生活而獻出熱血的人,有沒有墳,後代的人知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他們是不會計較的。

    因為他們生前本不計較這些,死後怎會再計較?正因如此,他們才是最值得尊敬的人。

    人生的最高價值是什麼呢?……”他用思索、向往的眼光看着窗外黑黝黝的雨夜,說:“當然不是墳,不是名利地位,而是他們為了真理獻身的精神!”說這話時,我看到他的眼睛似已濕潤。

    我明白,說這話時,他不僅想起了媽媽,他一定也想起了在孤島喋血的舅媽楊秋水! 二月二十四日,星期日,陰,南京 今天,去中山陵看看。

    風寒刺骨,遊客極少。

    昨天的雨水,将石級打掃得幹幹淨淨,由下向上眺望,隻見石階,不見平面;由上往下俯瞰,隻見平面,不見石階。

    抗戰爆發後,聽說曾想把孫中山先生遺體帶到重慶,但工程界人士勸阻,認為如果爆破墓穴,遺體也要受到損壞。

    人偉大了,誰也不能去毀掉他!現在,抗戰勝利,中山陵完整無損,仍舊氣象萬千。

    踩着石階走上去時,令人想起曆盡坎坷到達一個曆史平面的艱辛。

     由中山陵到明孝陵。

    紅牆剝蝕,荒草滿地。

    走到南面的梅花山,山頭梅花多數含苞,有的已經開放。

    小時候随爸爸來遊覽的情景還有印象。

    遇到一些遊客,一個告訴我:往年梅花開時,僞府宣傳部長大漢奸林柏生總要約許多漢奸文人來此飲酒賦詩;另一個是七十四軍的一個少校,告訴我:梅花山上葬過汪逆精衛。

    汪逆前年十一月病死于日本,屍體用楠木棺材運回南京,大出殡後葬在此地,是鋼筋混凝土結構,相當堅固。

    七十四軍奉命将墳秘密炸掉。

    一月下旬炸開墳後,汪逆屍體完整,穿長袍馬褂,口袋内發現一張紙條,上有汪妻漢奸陳璧君用毛筆寫的“魂兮歸來”四字。

    汪逆屍體送去清涼山火葬場,化為一縷黑煙。

    在原來汪逆的墳上趕建了一個小亭。

    墳前的石闆道全部拆除用土填平,以消除遺迹。

    果然,我按照他的指點,看到了原來那條墓道的痕迹,并看到許多石闆都搬在附近的石像前堆着。

     汪逆死得還不久,人們已很少提到他。

    提到他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