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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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要掌握分寸。

    以後注意,是最重要的。

    ” 家霆對燕寅兒說:“陪我一同去打電話好嗎?” 燕寅兒跟着家霆,兩人一起走出門來,爬石級走上陝西街,找一家米店借了電話打。

    先打到陳瑪荔家裡,說不在;又打到圖書雜志審查會,果然,陳瑪荔在。

    一聽是家霆,她語氣由高傲變為柔和,說:“有事嗎?” 家霆氣急地說:“我剛才看到了《中央日報》和《掃蕩報》,這是怎麼回事?” 她笑了:“正要告訴你呢!兩篇通訊都發了呢!發在顯著地位,你的名字用的三号字,加了頭銜。

    一稿兩用:今天發《中央日報》作為‘一’的那篇,明天《掃蕩報》作為‘二’來用;今天《掃蕩報》作為‘一’的那篇,明天《中央日報》也作為‘二’來用!” 家霆憤憤地說:“文章都是你胡亂改寫過的,是不是?” “怎麼用‘胡亂’兩個字呢?你好好看看,我是認認真真替你修改的!” “完全不是我的原意了!我反對這樣做!完全不是我的文章了!” “照你原來的樣子,是發不出來的!影響也不好。

    你不該固執,我完全是為你好!你年輕,你的文章難道Aunt改不得嗎?”陳瑪荔語氣親切,仍帶着笑意。

     “我不同意亂改我的文章!我也根本不願在《中央日報》和《掃蕩報》上發表文章,更不願加頭銜!” “我還以為你會高興的呢!你跑一趟桂林,總該出成果呀!怎麼反倒生氣了呢?不要輕視别人為你所花的心血!冷靜一點!”陳瑪荔說,“你的文章在我們這裡反應很好。

    我是慎重為你考慮過的。

    這樣,你可以有機會進重慶新聞學院。

    ” 家霆打斷她的話,生硬地說:“我不希罕!我反對未經我同意就這麼讓我上當!您不該騙我!” “胡說些什麼呀!我全是為你着想的,希望你好,難道這你都不明白?好嗎?我現在很忙。

    下午三點,你到我住處來,當面好好談談。

    ” “不!我現在要您答應:明天停止刊登!我還要求報上刊登一個更正啟事,聲明童家霆的名字用錯了。

    用什麼名字随便,但不可以用我的名字。

    ” “那怎麼可能!” “那怎麼不可能?” “下午三點見面談吧,好不好?” 但家霆倔強地說:“不!我不想來!我隻要求停止刊登,要求更正!”說完,“乒”地挂斷了電話。

     燕寅兒在邊上說:“你說得很對!但你真拉得下臉面!” 家霆簡直氣惱得想落淚。

    他有一種壯士手被毒蛇噬咬以後拔劍斷臂的氣概和感情,說:“唉!怪我自己不好!其實,我早該跟這種人斷!要不是為了當初救馮村舅舅的事,對她有些感激,我早該……”他滿心的話,可是無法都說給燕寅兒聽。

     “可這次去桂林,是你自己願意去的。

    ”燕寅兒快人快語,話說得括辣松脆。

     “誰知道笑臉下藏着陰謀呢!誰知道這是一個圈套呢?”說到這裡,家霆心裡譴責自己了:天下事是複雜的!陳瑪荔這個女人也是複雜的。

    其實,她也未必真是笑臉下藏着陰謀,設下圈套陷害。

    她沒有必要這麼做!她也許自認為是一種好意,一種“我是為了你好”,但政治觀點不同,立場不同,在她認為“好”的,在我就認為“壞”了!家霆秉性善良,話說過了頭,覺得同陳瑪荔的交往斷就斷了,但自己不應該這樣,就隻好悶着氣不再說了。

     “‘倜傥’!怎麼辦呢?”在回去的路上,燕寅兒問。

     家霆搖頭歎氣:“一點辦法也沒有!我提的要求你聽到了吧?我想,明天會停止刊登的!當然,更正啟事估計不可能登。

    但我可以用嘴向同學們解釋。

    ” 燕寅兒惋惜地說:“那三篇通訊要是當初交給姗姗大姐拿去發了多好,就沒這些事了。

    ” 家霆堅決地說:“這事不算完!我準備重新寫一寫。

    而且,你那個很好的建議我們不能丢棄,我倆當初決定要繼續進行的采訪也該進行。

    我要用這種成果來彌補一下這次的過失!” 燕寅兒從家霆憂傷的眼神和豪邁的語氣裡,看到了他的堅強意志和決心。

    她喜歡看到家霆這種神态。

    在這種時候,她覺得他真像那個童話中的“快樂王子”!她說:“好!我一定同你一起采寫!” 《中央日報》和《掃蕩報》第二天“戰地通訊”的文章照登,但将“童家霆”的名字取消,署名用了“本報戰地特派記者”。

    家霆看了生氣,卻無可奈何。

     從十一月到十二月之間,家霆和寅兒密切關注着前方戰事。

    前方傳來的總是壞消息。

    這場潰敗得使人難以相信的戰事,使重慶和大後方的人目瞪口呆、震驚惶惑。

    一九四四年的這最後兩個月,氣候寒冷,物價跳躍,在抗日戰争史上,由于前方的大潰敗,使大後方十分灰黯,人心較前更加惶恐和不滿。

     形勢的迅速發展,使家霆感到再重寫《桂林去來》已經失去意義。

    但他和燕寅兒的新打算卻始終在堅持完成。

     十一月十一日,桂林、柳州同時失守。

    這消息使得大漢奸汪精衛十一月十日在日本名古屋病死、由大漢奸陳公博在淪陷了的南京城代理僞國民政府主席的新聞也令人不感興趣了。

    日軍在攻占柳州後,拼命追擊,占領宜山,北上進入貴州省。

    十二月初,日軍一個旅團孤軍突進,經過六寨一直沖到獨山、丹寨地區,離貴陽隻有一百二十裡。

    重慶和大後方的一些有錢人已經去川西北和西康一帶逃難或正在準備逃難。

    家霆和燕寅兒及一些同學則醞釀着萬一敵人來到,就組織起來去缙雲山打遊擊。

    童霜威也表示決不再逃了。

    複興大學的學生們在醞釀組織遊擊隊。

    童霜威說:“我雖老了,也要留下來,随你們進華蓥山!”獨山失守那天,家霆在爸爸桌上看到一首随手寫來尚未修改的打油詩,邊上注的是:“心神不定,憂思綿綿,打油八句,聊抒愁懷。

    ”詩的字迹潦草,韻律也不工整,足以看出爸爸的不安,但卻也表露了他的心迹: 浩蕩寇深國将亡,問君再退去何方? 河南浩劫遜湘桂,貴州災難震川康。

     百萬國軍如紙紮,一億百姓成秕糠。

     何不原地打遊擊?碧血丹心耀華崗! 所幸,從第六戰區抽調的兩個軍到了黃平、鎮遠,第八戰區抽調第二十九、第九十八軍,第一戰區抽調第九、第十三、第五十七軍,進至貴陽以東地區,準備夾擊侵入貴州之日軍。

    孤軍深入的日寇倉皇退走,大後方局勢稍定。

    十二月十日,由越南北上的日軍第二十一師團到達綏錄,與廣西日軍會合。

    至此,日軍打通了從華北到華南以至印度支那半島的通道。

    這對日寇是件大事,但重慶和大後方的許多人對這并不頂關心。

    頂關心的是保住大後方的穩定。

    日寇已從貴州退走,大家也就開始安定下來了。

     家霆和燕寅兒,課餘采訪從湘、桂、黔逃難到重慶的難民,了解到不少報上未曾發表的消息:九十三軍軍長陳牧農是在被扣留後按照軍法執行槍決的。

    守桂林的一三一師師長阚維雍,在守衛桂林中正橋以北沿河陣地被日軍突破後舉槍自殺,實踐了他與城共存亡的決心。

    六寨是個大集鎮,被日本飛機炸平,燒成了焦土。

    獨山大火半月,燒成一片瓦礫。

    日寇在南丹、金城江、六寨、獨山等地屠殺的難民及本地居民,總數在十萬人以上。

    ……家霆和寅兒寫了一組“訪湘、桂、黔難民談片”的系列報道,目的是催促當局趕快調大軍上前線增援,希望當局妥善傾聽民衆呼聲、關心難民的安置和救濟。

    既贊揚了堅決抗戰的前方将士,也譴責了偷生怕死擾民害民的酒囊飯袋。

    報道在姗姗大姐所在的那張報紙上發表,很受讀者好評。

    但以後再發表,每次都被新聞檢查機關删節,後來幹脆奉命停止刊登了,理由是“有不良影響”雲雲。

     燕寅兒說:“聽大姐說,這是陳瑪荔幹的!” 家霆苦笑笑,搖着頭說:“當然可能是她!就是沒有她,别人也會這麼幹的!關鍵是這個政府!” [1]《哈克貝裡·費恩曆險記》是美國著名作家馬克·吐溫(1835—1910)的一部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