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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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說:“好吧,我也不能隻替自己打算。

    我知道,你不回去怕老伯不放心,那就這樣吧,上你家裡。

    不過,我不在你家吃飯。

    我知道,你們家的飯常常隻夠兩個人吃。

    你陪我去吃客湯團完了。

    ” 兩人在“三六九”叫了兩客湯團,每客四隻,家霆舀了兩隻給寅兒,自己吃了兩隻,讓寅兒吃了六隻,一起回餘家巷來。

    童霜威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自從聽到馮村要出獄的事後,他心情過于激動,血壓有些波動,臉上紅紅的,頭裡發暈。

    知道燕東山醉了,很不放心馮村病重不能及時治療。

    燕寅兒看出童霜威的心事,說:“我想大哥會去的。

    我的條子寫得很懇切,又叮囑了蔣護士。

    我想再過兩個鐘點他的酒一定醒了。

    ” 晚飯前後,三個人聊天,不外聊的是河南的戰事,這使童霜威和家霆都想起了去夏路過中原大地時見到的旱災、蝗災和湯恩伯的“湯災”。

    現在,日軍在中牟渡黃河進攻,前線失利,童霜威十分憤慨。

     燕寅兒卻對戰争充滿樂觀,說:“一時的挫折沒什麼,日寇終是強弩之末了。

    ”她從手提包裡取出一張《新華日報》,說:“今上午在民生路《新華日報》營業部買的。

    你們看看吧!那邊河南打敗仗,這邊八路軍在敵後解放了太谷、蟠龍、武鄉、漣水、昌梨、趙城、晉縣、沁水、博野……哈哈,有些地方簡直弄不清在哪個省的什麼地方。

    我前天看美國《新共和》雜志上有篇文章叫《遠東的混亂》,說:中共雖然隻有有限的資源,在目前抗日戰争中所做的事情卻比重慶政府多。

    ” 童霜威看到這個開朗、樂觀的女孩子天真活潑的模樣和話語,也被她的情緒感染了,說:“好呀,你又看美國雜志,又看《新華日報》,的确稱得上是消息靈通人士了。

    我聽家霆說你自命是中間派,可怎麼拿共産黨報上的消息來作證呢?” 燕寅兒“咯咯咯”笑個不停,說:“這不是中間派了嗎?又是美國,又是《中央日報》,又是《新華日報》,都拿來參考,不就公正了嗎?我的中間派呀,實際是公正派!” 家霆說:“可是敵後打得好,正面戰場上一潰千裡,怎麼得了?受苦受難的老百姓怕不又有幾十萬或者上百萬了!” 童霜威說:“現在我越發感到要抗戰早日勝利,要中國的事情能辦得好,首先是要政治清明。

    如果不把現在這種專制法西斯特務政治和貪污腐化蔓延的局面來個徹底改革,國共團結談不到,力量不是用來抗日,反而用來對付中國人,軍事上就是大局臨近勝利了,也仍是要吃敗仗的。

    ” 後來,侯嫂來送晚飯了。

    燕寅兒說她吃過了,童霜威堅決要她再吃一點,她就勉強又吃了小半碗飯。

    她秀氣的臉,明亮的眼,微微翹着角的自然拳曲的頭發,都給人一種美感。

    童霜威很喜歡這個女孩子。

    自從聽家霆談了歐陽素心的事以後,童霜威心裡又苦又辣,傷心又痛心。

    事出意外,無法挽救。

    從馮村的事發生後,童霜威深深感到自己無能。

    憑自己的聲望地位,在對待特務政治上毫無能力抗衡。

    現在,歐陽的事使他再一次更深地感到自己無能。

    一個美麗善良聰明異常的女孩子,卻被肮髒的特務魔手糟蹋了!是的,他們也可以用“愛國”這一類的話來招徕,但他們的“愛國”常常包含着肮髒、罪惡的法西斯内容。

    眼看歐陽素心陷身水火,無力無法挽救,童霜威怎麼能不痛苦?看到家霆的憂郁,他能體諒兒子的感情,但卻隻能同情,無法安慰。

    因為他對歐陽素心也有特殊的愛。

    這種愛,燕寅兒雖好,無法代替。

    隻要想起那年夏天在淪陷了的南京潇湘路見到歐陽的那一幕和以後得到歐陽資助逃離孤島的事情,這種愛混雜着感謝就更濃烈了。

    啊,多麼不幸的孩子啊!她以後會怎麼樣呢?會怎麼樣呢? 想起這些,他有點發呆,變得沉默了。

    燕寅兒和家霆也感到了他情緒上發生的變化,隻是無法揣測他為什麼會這樣。

     後來,七點多鐘,三人一起步行去“渝光書店”。

    “渝光書店”打烊後,上了排門,甘漢江泡了茶陪他們坐在書店門市部裡等候着馮村被送回來。

     是采取什麼方式送回來呢?什麼時候送回來呢?今晚九點會不會如約送回來呢?特務的事一切都叫人難以猜測。

    四人閑談着等呀等呀,快九點時,有敲門聲了,開門一看,是戴着近視眼鏡提着一隻出診皮藥箱的燕東山。

     “啊,大哥,你來了!”家霆站起來迎上前去。

     燕寅兒也高興地說:“大哥,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 童霜威同燕東山握手。

    燕東山酒醒了,氣色仍不好。

    他溫文爾雅地叫着“老伯”,放下藥箱,陪童霜威坐下,說:“怎麼又病重了呢?唉!監獄裡真不是人蹲的。

    何況,他上過重刑。

    上次,如不是那些盤尼西林,早危險了!這種藥,現在沒有特殊路子,是弄不到的。

    ”他轉向家霆,“萬一需要,能再弄點那種針藥嗎?” 家霆把陳瑪荔的話講了。

     燕東山說:“我很怕他肺炎又犯了!肺炎重犯每每來勢更兇猛,也更難治,有并發症更讨厭!” 大家沉默了。

    馮村究竟能否放回來?什麼時候回來?回來病有多重?都是未知數。

     牆上的鐘“當當”敲了九點,并無音訊,到了九點半、十點仍無音訊。

     怎麼辦呢?走吧,當然不能走;等着吧,幾點才算完?會不會有變卦? 到十點五十分時,隻聽到有汽車聲“嗤”地在門口刹車停下了。

    然後,有腳步聲,家霆和寅兒同時沖去開門。

    門一開,隻見兩個大漢夾着馮村正走到門口,把馮村往家霆和寅兒手裡一推,家霆和寅兒連忙扶住馮村,兩個大漢已經快步回身上了一輛黑色小汽車“嗚”地開走了。

     家霆和燕寅兒忙扶馮村進來,将馮村又扶到後面小房的床上躺下。

    燈光下,大家圍上去看,見馮村頭發老長,面容瘦削,兩頰發紅,眼睛充血,像喝醉酒的樣子,有點昏迷、抽搐,一摸額頭滾燙發燒,身上好像發着寒戰,輕輕呻吟,有時艱難地嗆咳,眼張一張,就又閉起來。

    燕東山說:“你們都先出去,讓我檢查一下。

    ” 童霜威和家霆、寅兒、甘漢江都出來了。

    大家愁眉不展。

    童霜威默默無言,隻是在額上擦萬金油。

     家霆說:“病得重極了!”又說:“他身上氣味很大!大約一直沒洗過澡。

    ” 燕寅兒說:“真急死人了!我發現他腦後靠頸部有處傷結了痂。

    ” 甘漢江準備了一盆水和肥皂,給燕東山等會兒洗手。

    大家聽着那隻鐘“滴答滴答”地走,大約十多分鐘,見燕東山掀簾出來了,臉上表情嚴肅,說:“很糟!看樣是虱子傳染的斑疹傷寒!寒戰高熱,肝脾腫大,胸腹部可見圓形紅色疹點,皮疹加壓不退色,脖子發硬,人頭痛頭昏,有些抽搐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