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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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說:“啊呀!‘倜傥’!今天什麼風把大駕給吹來了?”她那婀娜、健美的身形很美,嗓音好聽。

     家霆語塞。

    是呀,這一向,确實不該一次也不來呀!他索性老老實實地說:“唉,我是無事不上三寶殿!今天來,又是想要你陪我去找東山大哥。

    ”說着,把馮村今晚要釋放以及病重的事講了。

     燕寅兒聽了,激動地說:“太好了!”她在一張紙上“嘩嘩”地不知寫了些什麼,說:“我把馮經理要出獄的喜訊寫了一下,留條告訴姗姗大姐和爸爸,讓他們也高興高興!你不知道,他們是非常非常關心的呢!”又說:“走,我馬上陪你到大哥那裡去!”她的男孩子脾氣這種時候就表現出來了,說走就走,也不講究梳頭打扮,也不婆婆媽媽、拖泥帶水,把隻手提包一拎,說:“快!走吧!” 燕寅兒老是樂呵呵,老是看到她發諸内心的笑,使人感到她的真誠與樂天。

    同家霆走出家門後,兩人去趕公共汽車到上清寺燕東山診所。

    一路上,她見家霆情緒不高,總是故意找話談。

    一會兒說:“昨天大梁子‘一園’上演話劇時,一個老演員在演出時突發心髒病死了,給他入殓換衣時,發現他穿在一套舊灰西服裡的襯衫,原來是件隻有個完整衣領和袖口的破布爛片,穿在西服褲内的長襯褲兩條褲腿都露着膝蓋,當場看到的熟人都紛紛落淚了。

    ”一會兒又說起緬北叢林戰的情況,那兒作戰艱苦、進展很慢,日寇組織狙擊手抱着必死的決心把自己綁在樹頂高端,武士道精神頑固得很。

    這些狙擊手被擊斃後,一個個張開雙臂吊在大樹頂上,模樣十分恐怖。

     但,家霆面部總是包含着淡淡的憂郁。

    他自然不想把歐陽素心的事告訴燕寅兒。

    歐陽的悲慘和馮村的病重,使他無從擺脫心裡的哀愁。

    也許,向燕寅兒吐露一下心中真實的痛苦,可能會減輕一點痛苦的分量,隻是他不能。

    他體會到寅兒對他的熱情與關切,他不願損害她的感情。

    何況,更重要的是:他是這樣深深地愛着歐陽素心,他對歐陽素心仍抱着希望!隻要有一絲希望,他也要等待她、尋找她,并且救她。

     公共汽車又少又擠,真能把人擠出油來。

    家霆和寅兒到達燕東山那裡時,是下午三點多鐘了。

    燕東山靠街的診所門口挂着“内科名醫燕東山診所”的牌子,外間看病,裡面兩間兼作住所。

    上清寺一帶有些中央要人都找燕東山治病,但燕東山好喝酒、脾氣大。

    心情好時對病人體貼入微,态度和氣,不但努力把你的病治好,甚至不收錢;不高興時,任你什麼大人物他也不買賬,有時罵人,有時拒絕不看,在門上挂個“今日休息”的牌子謝絕病人。

    今天,寅兒和家霆到達時,診所門口正好挂着免戰牌。

    燕寅兒皺皺眉說:“大哥準又喝醉了!真糟糕!父親不知訓過他多少次,一點用也沒有。

    ” 家霆不好說什麼。

    戰争不但使姗姗大姐做了寡婦,也使東山大哥成了酒鬼。

    東山大哥本來與大嫂感情不好,連續幾年大轟炸後,大嫂心髒病加劇,脾氣更古怪,經常摔東西打碗。

    不但照顧不了東山,連她自己的生活也要雇人料理。

    為嫌市區喧鬧,燕東山最近專門在歌樂山給她租了房屋,雇了一個女仆侍候她,行醫收入大部分花在她身上。

    但隻要見面,大嫂總是變态地诟罵、發火。

    燕東山總是借酒澆愁,成了酒鬼。

    随寅兒推門進診所後,見那間作為診所用的屋裡滿地碎玻璃瓶碴兒和藥水,一股撲鼻的酒氣和藥水味迎面飛來。

    女護士正在收拾房間,一隻玻璃藥櫃已經擺周正了。

    她手拿掃帚,見到了寅兒和家霆,滿面愁容,指指裡屋,說:“唉,又發酒瘋啦!剛睡着。

    ” 女護士名叫蔣素雅,三十多歲,長得平常,人倒像她的名字,穿上白護士衣挺動人。

    她是北京協和高級護校肄業的,獨身逃難來到四川,由燕東山聘來。

    燕寅兒說過:“人生總像天有陰晴、月有圓缺。

    大哥的婚姻太不幸,現在他的工作、生活全靠蔣護士照顧,他們如果配一對倒可以幸福,可是有大嫂在,這婚事就不可能成功。

    别人也幫不上忙。

    ”現在,看到蔣素雅臉上那種愁悶憂郁的表情,家霆不由暗暗歎了一口氣。

    他對燕寅兒說:“怎麼辦呢?我看,我們走吧!留張條子給大哥,倘若晚上他能去,請他務必去一下。

    不然,隻能等明早再請他去了。

    你說好不好?” 燕寅兒爽快地說:“隻能如此了!”她找蔣素雅拿紙和筆,馬上寫了條子遞給蔣素雅說:“大哥醒了,請立刻交給他,要他晚上一定去!” 然後,燕寅兒掀簾進裡房,看了一看燕東山,見燕東山蓋着被在床上躺着打鼾,滿房酒味,床前一隻痰盂,裡裡外外都吐得一塌糊塗,隻好搖頭歎氣,出來對家霆說:“我們走吧!” 兩人同蔣素雅告别,到了外邊,燕寅兒說:“‘倜傥’,别不高興了!你看看,人生本來煩惱就多,要是有了煩惱就發愁,那還能有個完?所以,我認為,要用快樂來對付煩惱、戰勝煩惱!不然,隻能像我大哥,‘借酒澆愁愁更愁’!我見你臉上像老陰天一樣,心裡很不是味。

    馮經理現在要出獄了,該高興了!你别再這麼陰陽怪氣好不好?” 家霆歎口氣說:“‘貓’,我也想像你一樣,高興一點,快樂一點。

    這是你的一個優點。

    可是一時做不到呀!我當然不會永遠憂郁不快的。

    因為我有事業心,我們這一代的愛國青年,肩上責任重大,有許多事要做。

    我不能消極頹廢,會像魯迅說的有股‘韌’勁的。

    隻是現在還擰不過這種情緒來,你要諒解我!” 燕寅兒和家霆站在路邊,看着街上來往的行人和車輛,看看手表隻有四點半鐘,怎麼辦?家霆想同燕寅兒分手了,說:“我們分手吧!我晚上要到‘渝光書店’,不去學校上課了。

    你幫我請個假。

    ” 燕寅兒不想同家霆分手,說:“晚上我也不去上課了。

    今晚的新聞寫作課不去沒關系。

    我陪着你,晚上一同到‘渝光書店’。

    ”然後,她就出主意了:“現在才四點半,我們就去附近吃‘三六九’湯圓,看一場電影,再一同去‘渝光書店’,一環套一環,十分緊湊。

    你說好不好?”她的純樸、明淨,猶如廣闊、蔚藍的晴空。

     家霆說:“我還不餓。

    再說,我還得回家。

    ”但想了一想,不願太掃燕寅兒的興,就說:“走吧!我陪你去吃湯圓,電影就不看了!” 燕寅兒高高興興,說:“既然不餓,何必去吃!電影我也并不真的想看!我隻是試試你這人是不是處處隻為自己着想。

    如果一個人處處隻為自己,不顧别人,就不是一個好人。

    現在試出來了,你可以打六十分!” 家霆被逗笑了,說:“真拿你沒辦法!這樣吧,幹脆到我家去,我們談談,休息一下,在我家吃飯!然後一同去書店。

    ” 燕寅兒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