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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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謝樂山親自把粉紅色燙金精印的結婚請柬送到餘家巷來,并且說起了一些情況,童家霆今天是未必會去參加謝樂山在“冠生園”舉行的婚禮的。

     那天,謝樂山油頭粉面地來了,恭恭敬敬地叫童霜威“老伯”,然後,把結婚請柬拿出來,說:“我要結婚了!家父請老伯和家霆兄賞光!”後來,同家霆兩人在外屋談話時,謝樂山說:“我四月十九日結婚,在‘冠生園’。

    吃西餐,你一定要來捧捧場。

    那天,我把原先的老同學能請的都請了。

    楊南壽、韋鋒都要來,還有曹心慈,是新碰到的。

    他父親是軍委會的中将參議。

    我記得小時候你倆是很要好的。

    他也一定會參加我婚禮的。

    所以,你一定要來,跟大家見見面。

    我們老交情,我再忙也不能不親自來請你。

    ” 家霆小時候同曹心慈确實很要好。

    兩人鬥蟋蟀、踢小皮球、劃船,都常做夥伴。

    聽他說起曹心慈,家霆不禁打聽:“心慈在幹什麼?” “好像也在軍統呢!”謝樂山說,“看樣子混得不錯!那天街上遇到,匆匆互相留個地址就分手了。

    ” 家霆又想起了歐陽素心,忍不住問:“歐陽素心還是沒有消息嗎?”自從那晚同歐陽見面又分手後,家霆一直傷心,隻要想起歐陽就心裡難過。

     “你還在想着她哪?”謝樂山眨着跟他父親謝元嵩十分相似的蛤蟆眼說,“根本不知她在哪裡!從那次在七星岩興隆街附近偶然瞥見她後,就沒再見到過她。

    ”說到這裡,謝樂山可能是察覺家霆臉上的表情反映出心裡難受,排遣地說:“童家霆,别做多情種子了!何必再去想她呢?聽說你現在跟一個姓燕的漂亮女同學很好,常常兩人一起進進出出看戲喝茶什麼的。

    早點請吃糖不就行了麼?還去想歐陽幹什麼?女人的事麼,不要太認真。

    就拿我說吧,我現在這位新娘子呀,名叫艾春茹,長得不好看,但她父親早年留美,如今是孔祥熙院長的親信,中央信托局的副局長。

    同她結婚後,我們也許很快會一起去美國留學。

    我就圖她這一點。

    好在,她長得不好看自己也知道。

    我要是想在外邊怎麼樣,她也管不着。

    我在這方面是不太認真的。

    你該學學我。

    ” 謝樂山人逢喜事精神爽。

    小分頭上的發蠟搽得油亮,蛤蟆嘴一直笑得咧開着。

    臨走前,又炫耀地說:“這次我結婚後就去成都我父親那裡度蜜月。

    我結婚,家父當然要來主婚。

    不過,家父不願招搖,這次請的人不多。

    主要是讓年輕的朋友們一同熱鬧熱鬧。

    所以伯父要是忙,不去就不去。

    我知道,他同家父之間有點小誤會。

    哈哈,不過家父為人忠厚,曆來對老伯是很好的。

    我們之間就更不用說了。

    那天,你一定要光臨!”他像個小政客似的口若懸河。

     送走謝樂山後,家霆把謝樂山講的話說給童霜威聽了。

    童霜威忙于寫《三朝三帝論》,聽後說:“謝元嵩是永遠都會使自己走紅的,我不想見他。

    不過,謝樂山結婚既來請了,你當然應該去一去。

    你們有些老同學能見面,你也可以打聽打聽歐陽的下落,說不定有人會知道呢。

    ” 家霆點頭,說:“是呀,我也是這樣想。

    ” 家霆去“冠生園”,特别訂做了一個奶油大蛋糕,并且要求在蛋糕上用紅色奶油寫上: 他請“冠生園”在四月十九日上午,将這大蛋糕送到租用廳堂結婚的謝、艾兩府主人手裡。

     今天,他穿得整整齊齊,上午近十一時到達“冠生園”,謝樂山的請柬上寫明:婚禮十一時舉行。

    家霆到時,見“冠生園”門口停着不少車輛,門口用大紅紙寫着招貼: 走進去時,後面來了個人,“啪”地在他肩上輕輕打了一巴掌。

    他回頭一看,原來是楊南壽!楊南壽穿一套漂亮的絲光咔叽空軍軍服,打着黑領帶,戴着軍帽,佩的是少校領章。

     “是你啊,楊南壽!”童家霆高興地挽着他的肩,立刻想起了戰前在南京同學時到他家看他喂養的信鴿的情況來了,“聽說你受了傷,好了沒有?” “好了!好了!”楊南壽小時候人叫他“小黑皮”。

    現在仍黑黑瘦瘦,個兒不高,不像人們想象中的航空員。

    可是如今美國來的P—51戰鬥機,需要身材靈活體重較輕的飛行員。

    他瘦而精幹,身體健康,自然合格,“我很快要去歸隊了!” “你了不起!”家霆真心實意地說,“我欽佩你!小時候你天天趕鴿子飛,如今,你自己在天上飛了!有時聽到天上飛機聲,我就會想起你!” “真的?老同學,太感謝你了!”楊南壽高興地說,“做空軍死的機會太多了!多少夥伴都早粉身碎骨了,我活到今天是命大!”楊南壽講笑話似的說:“我死不得!還沒嘗過結婚的滋味呢!看到謝樂山這家夥結婚,我還真嫉妒呢!”他又問:“童家霆,聽謝樂山說你在上民聲新專,也有了個漂亮的女朋友了,是不是?” 家霆搖搖頭,說:“你别全信他的話!”又說:“走吧!我們該進去了。

    ” 廳堂裡面,布置得喜氣洋洋,真是挂燈結彩,四周挂滿了深紅、淡紅上百頂喜幛,幛上亮閃閃的金字全是“天作之合”“花好月圓”“琴瑟和諧”“君子好逑”“白頭到老”“鸾鳳和鳴”一類的吉慶賀辭。

    人客到得很多,男女老少都有,香煙的煙霧騰騰。

    吃西餐,所以未擺大圓桌,長桌擺成長方形,四面都是桌椅,隻是下首留了一個豁口,讓新郎新娘進來。

    桌上都放滿了盤裝的香煙、喜糖之類。

     家霆同楊南壽進去後,先看到了謝元嵩和一些男男女女的老年人在上首坐着聊天。

    謝元嵩瞪眼挺肚,穿了筆挺的藏青西裝吸着雪茄,正在高談闊論。

    家霆遠遠看到自己送的那隻大蛋糕與其他别人送的一些大蛋糕都放在進口處的一張橫桌上。

     新郎新娘去梳妝打扮還沒有來。

    一個不認識的胸前佩戴粉紅色招待條穿墨綠旗袍的女郎,上來客氣地請家霆和楊南壽到一塊放在桌上的粉紅綢子上簽名,然後引他們到左側去坐。

     楊南壽眼尖,一下子看到坐在右側正在吸煙的韋鋒和曹心慈,說:“童家霆!看!韋鋒和曹心慈在那裡!走,去那兒坐。

    ” 兩人到了韋鋒和曹心慈的面前。

    韋鋒伸出手來,曹心慈高興地站了起來,說:“啊呀!同班老同學今天都又見面了!” 家霆對韋鋒說:“我前些時到羅家灣找過你,你出差去貴州了。

    ” 韋鋒說:“是呀,我剛回來。

    其實我不在,你為什麼不找曹心慈呢?”他的眼仍像小時候那樣詭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