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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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實惠呢!”說到這裡,問:“那個江懷南你知道他的情況嗎?” 微胖身材、中等個兒的江懷南那張伶俐的白淨臉又出現在童霜威眼前了。

    童霜威冷冷地回答:“不知道!我來時,他仍是漢奸的錫箔局長!”提起江懷南,許多往事湧上心頭,童霜威皺起眉來籲口氣說:“此人不足道!一個卑鄙小人!”又問:“聽說南京、上海敵僞很怕美機去轟炸。

    但我看美機遲早會去轟炸,擔心的隻是處在水深火熱中的中國百姓,在轟炸中怕要遭殃了!” 談談說說加上沉默,不多一會兒,到了新都,往城北行,遠遠隻見竹木蔥茏,坐北朝南廟宇巍峨,四周有紅牆環護,綠水萦繞。

     謝元嵩用手一指,說:“到了!寶光寺,我國南方四大寺院之一,建于唐代,這是清朝康熙年間重建的。

    ” 汽車在廟門前“福”字照壁旁停下,童霜威和謝元嵩下了車。

    讓司機就近停車等候。

    童霜威取出錢來,賞給司機作小費,說:“你自己玩耍一下,找個地方吃午飯吧。

    ”自己随謝元嵩在“寶光禅院”四字的匾下走進寺廟去。

     天上有群不知誰家喂養的鴿子在繞着圈子奮翅高飛,無拘無束,迎風振翮,追着光流,陡折天外,使童霜威想起了南京、香港時看到的鴿群。

    俱往矣,記憶為什麼如此清晰? 一進山門,見一邊塑的是個白發土地,另一邊是個穿明代衣冠戴烏紗着紫袍的官員。

    童霜威奇怪了,問:“這是誰呀?” 謝元嵩咧嘴笑了:“這是當地鼎鼎大名的狀元楊升庵,明朝正德年間的狀元。

    後來因為不識時務‘議大禮’觸怒了嘉靖皇帝,被充軍到雲南,死在戍所。

    廟裡将他塑像在此,既慰民望,得民心,又使狀元替菩薩看門,擡高寶光寺的身價。

    這叫一舉兩得。

    隻是這位楊大人明明可以當大官享盡榮華的,偏要直言亂谏,落得個充軍下場,未免失算。

    也是厚黑之道不到家的緣故吧?” 童霜威有意刺他一句,說:“那你還要辦個報叫《老實話》幹什麼?” 謝元嵩仰臉大笑,笑得捧腹:“嘯天兄不必為這擔憂。

    我這人雖是老實,很懂分寸,也識時務。

    說老實話,首先也要有個目的,要看看起什麼效果。

    像楊升庵,他不是老實,是傻,愣頭青的事能幹得的麼?得不償失的事是不能幹的。

    所以,嘯天兄,你别怕吃虧,我們還是一同合作辦報吧!把報一辦,我們就開始組黨!你我都是黨魁,同國共兩黨分庭抗禮。

    你看這點志氣該不該有?” 童霜威大搖其頭,要他再同謝元嵩“合作”,況且又是幹這種荒唐事,他覺得太可笑了,說:“我們來此,還是好好遊覽一下,别的以後再談吧!” 謝元嵩笑笑,說:“好好好,以後再談。

    ” 穿過挂着“尊勝寶殿”匾的天王殿,走過舍利塔,再經過七佛殿,到了大雄寶殿。

    大雄寶殿東邊有個建築獨特的羅漢堂,平面是“田”字形,内塑三佛、六菩薩、五十祖師、五百羅漢。

    那五百羅漢,同真人一樣大小,形态各異,造型絕妙。

     謝元嵩說:“看吧!這些羅漢衣着、姿态、面貌、表情各具特色,絕不比杭州靈隐寺的遜色。

    來吧!我們來依照年庚點點羅漢像,看看自己點到的是哪個羅漢,就是我們的金身,好看看今後的鴻運如何。

    ”說着,他随意從一個羅漢數起,往下一直數着,說:“數到第五十四個,就是我的金身!” 一數,竟數到了個大肚子胖羅漢,胖羅漢咧嘴在笑,模樣真跟謝元嵩有點像。

    謝元嵩哈哈大笑,說:“好啊好啊!我的金身在此!既年輕,又快樂!大腹便便,一副富貴氣!看來,今後還大有可為哩!來來來,嘯天兄,你也數數!” 童霜威被他慫恿得興起,笑着說:“好呀,我也來數。

    ”他随意由一個羅漢數起,數到第五十五個時,不禁愣住了。

    這個羅漢竟穿着清代官服,而且留着黑須,全是一副俗者模樣。

    看不出有什麼超凡出世的仙姿佛骨!他驚訝道:“呀!這個羅漢怎麼竟是清代衣冠?” 謝元嵩“格格”笑了,說:“這是順治皇帝!你來看。

    ”他指指又一座清代衣冠的羅漢塑像說:“這是康熙!這兩位萬歲爺塑了金身在此跻身羅漢之列。

    他們有了金銮殿上受膜拜的權利還不夠,還要在此跻身寺院羅漢之中,受善男信女的膜拜。

    你了不起啊!金身竟是皇帝!可見将來必有一番了不起的鴻運。

    來吧來吧,嘯天兄,我們合作辦報吧!我到美國去了一趟,美國的政壇人物靠辦報發迹這一條給我十分深刻的印象。

    所以我下定決心要辦《老實話》。

    你我同做社長,有福同享,如何?” 童霜威不想同他再在辦報的事上糾纏,岔開話題說:“你看,這裡的楹聯有的很好啊!你看這一副——” 謝元嵩看時,這副镌刻在柱子上的楹聯,寫的是: 退一步看利所名場,奔走出多少魑魅; 在這裡聽晨鐘暮鼓,打破了無限機關。

     謝元嵩說:“這是勸人出家出世的說教,使人悲觀,不可取!況且,對得也不精彩。

    其實我早說過:人生就是一場賭博,政治舞台就是賭場。

    上了賭場卻不賭,能行嗎?” 他這一套又來了!童霜威聽了厭煩,說:“唉!我并不出世,卻也看穿了利所名場的折騰,更不願把政治當作賭博來看!” 謝元嵩不笑了,說:“既不出世,又看穿了利所名場,這是條什麼路呢?” 童霜威心想:“夏蟲不可與語冰”,我怎麼同你說呢?“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就少說幾句算了!因此敷衍着看看表,笑道:“走吧!你不是說這兒素齋好麼?我們去吃午飯吧。

    ” 兩人後來去吃素席。

    謝元嵩說他要請客,擇價格昂貴的菜點了許多。

    可惜那些素菜,偏偏都要取了許多葷菜的俗名,居然也有魚翅、海參等山珍海味之類的名堂,而且價格昂貴。

    明明是豆腐皮染了紅色,偏要冒名頂替“油煎仔鴨”“燒鵝”;明明是洋芋,卻要混充“紅燒獅子頭”“糖醋桂魚”;明明是魔芋,卻要冒充海參;明明是面筋,偏要假充“肉片”。

    什麼三鮮熊掌豆腐、雞淖海參、群蝦戲珠、翡翠雞丁……無一不是冒牌貨。

    在童霜威感覺上,這些菜名也充塞了一種吃齋者羨慕吃大魚大肉者的用心。

    吃了素齋,感到既不如幹脆吃葷菜有味,反倒蒙受了欺世盜名之嫌。

    見謝元嵩揀素菜中的蘑菇、香蕈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卻胃口不佳。

     吃罷素席,謝元嵩嘴裡說要會東,拖拉着并不掏錢。

    童霜威也不想讓他請客,快快掏錢付了賬。

    然後,又讓饒公館的車子送謝元嵩回去。

    謝元嵩一路上仍舊大談合作辦報的事,童霜威心裡早已下定決心:“無論如何,我決不再上你的當了!”因此,分手時,盡管謝元嵩仍舊十分親熱,仍舊緊緊握手,仍舊說:“嘯天兄,這件事确實大有可為,你考慮考慮後,我們再聯系。

    ”童霜威心裡卻想:我同你之間,恐怕這是最後一次聚叙了吧! 同謝元嵩分别後回饒公館的路上,童霜威忽然感到一陣空虛。

    其實何必來找謝元嵩呢!這種人,你接近他就要有損失。

    原來想同他交涉一番的,結果呢?他狡賴得精光,一點目的也未達到,反倒請他吃了頓飯,用汽車陪他玩了一趟寶光寺。

    這種人哪!他口口聲聲說要“合作”,要一同辦報,是真心呢,還是為了表示假的友好來平複過去的怨尤呢?難說!這種人始終是真真假假的,叫你猜估不透,叫你沾上了他就要吃虧。

    我來找他,又同他打起交道來也仍是太傻了,還是遠遠離開他的好!這麼想着,童霜威反倒獨自苦笑起來了。

     [1]這丁項指的是:“曾在各重要文化團體或經濟團體服務三年以上,著有信望,或努力國事,信望久著之人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