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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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的眼外,看不出是軍人。

    雖然息影成都,仍是各方權威袍哥擁護的“總舵把子”,是“仁”字堂的“坐堂大爺”,所以依然威風赫赫,帶着幾個姨太太過着驕奢的退隐生活。

    公館在桂王橋東街,是那種中西合璧建造的庭園房屋,有洋房,有平房,有小巧玲珑的花園假山石。

    李宗仁來到,他對所有來客都暫停會見,把一幢洋房的二樓全部騰出,給李宗仁、童霜威、楊憶祖都安排了講究的卧室,吃飯都安排了川菜風味的上等酒席,一般總是八個圍碟、十個正菜、四個熱吃、五道點心。

    饒頌天酒量大,談風健,氣管炎、肺氣腫嚴重,還吸鴉片,也不忌煙酒。

    看那樣子,不是長壽之人。

    他那身體不能陪同遊覽,隻能在家應酬。

    這樣反倒少些客套。

    來到成都的第二天上午,李宗仁、童霜威和楊憶祖就乘坐由重慶來的自備轎車由饒府派了一個青年管家導遊。

     李宗仁主張先玩武侯祠,征求意見說:“嘯天兄,你看好不好?” 童霜威笑着說:“德公是軍事家、政治家,武侯也是軍事家、政治家,今人拜古人,先谒武侯祠當然好。

    ” 李宗仁哈哈笑了,那張高顴骨、闊嘴巴的臉上有三分得意,說:“嘯天兄過獎了!過獎了!” 楊憶祖也賠着笑,點着頭。

    這是個對李宗仁忠心耿耿的辦事處處長,為人比較厚道,臉皮黑紅,身材魁梧,軍帽下剃着光頭,挂着金閃閃的兩顆星,威風凜凜。

    隻是在李宗仁面前,由着李宗仁同童霜威談,自己像個副官似的,不甚講話,卻時時處處照顧着李宗仁的一切。

     車到武侯祠,三人下車,由饒府的青年管家帶路跨入武侯祠。

    武侯祠坐北朝南,主要建築落在一條中軸線上,經過大門、二門,先到劉備殿、過廳,再到諸葛殿。

    劉備殿的正殿有劉備的泥塑貼金坐像,東西偏殿是關羽、張飛塑像。

    殿前左右兩廊有文臣武将彩色塑像共二十八尊。

    東廊文臣以龐統為首,西廊武将由趙雲領先。

    諸葛亮殿正中為武侯貼金塑像,手執羽扇,栩栩如生,西側是他的兒子諸葛瞻和孫子諸葛尚的塑像。

    三人在殿前殿裡站了一會兒,童霜威特别喜歡趙藩[1]寫的一對匾聯,不禁站着看了又看。

    那對聯是: 能攻心則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 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後來治蜀要深思。

     李宗仁見童霜威老是在吟閱這副匾聯,也伫立看了兩遍,忽地說:“不審勢即寬嚴皆誤,說得對啊!”忽又自言自語:“蔣先生不知來此看過這副對聯沒有?” 童霜威不知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佯作未聽見,沒有答理,心裡卻想:這副對聯的寓意和哲理都很深,指的古人,說的今人。

    今天的人确是可以得些啟發的。

     三人在青年管家導遊下,又經過桂荷池西,穿過綠竹掩映的紅牆夾道去看劉備墓園。

    那墓封土有十多米高,周圍達一百八十米,有“漢昭烈皇帝之陵”石碑在前。

    劉備于公元二二三年病逝在白帝城永安宮後,五月運回成都,八月葬在這裡。

     童霜威說:“這種君臣合廟的情況真是少見!有意思的是明明是劉備墓,卻被叫作武侯祠。

    千秋後世,臣反而壓倒了君!可見世人對諸葛亮的崇敬,也說明一個人主要應是依他的功績,對民衆的貢獻,他的人品、道德、文章來評價的。

    而不僅僅因為你是皇帝,百姓就尊奉你!” 李宗仁注意地聽了,颔首笑道:“有見地!有見地!……”他似乎想借題發揮講些什麼,吞住了沒有講。

    稍停,卻又笑着說:“劉備寬厚待人,從不忌才,所以他能有諸葛亮悉心輔佐。

    我們有的人,多疑而忌才,親小人而遠賢臣,最怕臣屬功高震主,是不可能像諸葛亮這樣得人敬重的!”見童霜威微笑點頭,又說:“有件事很有趣,接替我任五戰區司令長官的劉峙,是個膽小而屢戰屢敗的庸才,可是蔣先生說:‘劉峙指揮作戰是不行,但是哪個人有劉峙那樣絕對服從!’哈哈,有趣不?” 童霜威聽了,搖頭說:“不僅有趣,而且可悲!”稍停又說:“從曆史上看,凡是愛用奴才的人,每每是暴君或昏君。

    桀纣是暴君,阿鬥是昏君。

    ” 李宗仁咧開闊嘴笑笑,沒有說話。

    隻聽到他輕輕歎了一口氣。

     離開武侯祠,驅車到了西郊浣花溪畔的杜甫故居——草堂。

     這是杜甫在公元七五九年冬天,流寓成都時結廬而居的寓所,先後在這裡住了近四年,寫詩二百四十餘首。

    五代前蜀時,寫那首“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台城柳,依舊煙籠十裡堤”的大詩人韋莊,尋到了草堂遺址,重結茅屋,使之得以保存。

    此後曆代都有修葺擴建,可惜保護得不好,園林内雖清幽别緻,竹林與樹木茂盛,小溪蜿蜒,但頗有一種衰頹、寥落的凄涼景象。

     童霜威想起杜甫為避戰亂在此地的落魄失意與貧寒閑散,想起了杜詩中的驚惶凄苦及勉強做出的悠閑疏放,不禁心上感慨,甚至覺得自己此時更能體會杜詩中的感情與抒發。

     去年由淪陷區來到大後方,途經成都,行程匆匆,成都的名勝古迹一處都沒有遊賞。

    同柳忠華是在成都分别的。

    從那,就不知他的下落了。

    現在來到成都,在草堂想到了杜甫詩中的“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童霜威不禁牽動思念,心潮洶湧。

     他記得當年在杜甫草堂前面有一株古楠,杜甫曾前後專為這株楠樹寫過三首詩。

    其中《枯楠》一首表露的是:楠木乃棟梁之材,卻無良工賞識;那種賤材榆木,反被做成金露盤為朝廷重用。

    原詩已記不清,詩意卻還在。

    想着這首詩,又想着自己的不得意,童霜威不由自主地尋找起那棵楠木來了。

    原來的古楠自然早該不在,但遠處确有一棵楠樹亭亭玉立。

    四川的土壤據雲适合楠樹生長。

    說不出為什麼,看到有這麼一株楠樹蔥茏蒼翠挺立在那裡,童霜威心中感到一種欣慰。

     李宗仁逛草堂不像逛武侯祠那麼有興趣,隻是說:“荒涼得很!有點破落了!”又告訴童霜威:“我在老河口前後住了五年。

    老河口附近的武當山,據說明朝皇帝曾封之為五嶽之王,我在炮火戰争戎馬倥偬中,偶發雅興,曾數次去遊玩武當山。

    層巒疊翠之中,宮阙如雲,壯觀美麗。

    前年初秋,我曾想邀你去遊遊武當,你未能去。

    可惜現在到了漢中,無法再邀你去同遊武當了。

    武當風光,比這裡要有個看頭。

    ” 草草看了草堂,汽車又開到青羊宮去。

     青羊宮即唐玄宗幸蜀時所居行宮,原是天寶中劍南節度使鮮于仲通所建使院。

    當時應是非常華麗的。

    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