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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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陳瑪荔确實更重視了,她揿滅煙蒂,去拿起那張晚報,看了一看。

    晚報上《重慶今昔》欄裡,用“家霆”署名寫的一篇文章是《山城茶館花絮》。

    她說:“我看了!從文化角度寫的,寫得很有趣,很有意思。

    ”她看着家霆微笑,“看來,你将來一定可以成為一個名記者!” 家霆謙虛地搖頭笑笑。

    陳瑪荔卻問起家霆的情況來了,從年齡問到學校,從愛好問到志向。

    談了一會兒,家霆乏味得很,隻記挂着馮村的事,把話轉到正題上來,說:“我是從小把馮經理叫作舅舅的。

    那時他是家父的秘書,他太冤枉,是個非常好的人。

    陳處長(他本來想叫她‘伯母’,覺得她太年輕了,隻好依燕姗姗的叫法了),望您一定……” 陳瑪荔打斷家霆的話說:“家霆,别叫我什麼處長,叫我Aunt(姑母、姨母)吧。

    我想這樣——”她的态度已經變得非常親切了,看着家霆說:“我去努力辦!你好在已經認識我這裡了,後天,星期四,下午三點鐘,你來,我把辦的情況告訴你。

    ” 事情似乎有了較好的變化,家霆心裡高興,看看燕姗姗,似乎是征求意見:我們是否可以告辭了?燕姗姗會意地站起身來,說:“瑪荔處長,我們回去了,謝謝你。

    ” 陳瑪荔已經閑閑地又點燃了一支“駱駝牌”,嗆人的煙味,使人受不了。

    她吸這種烈性煙,一口牙齒卻潔白如珍珠,不知是什麼道理。

    她也沒有挽留,臨别,親切地對家霆說:“好吧!後天下午,我等着你。

    ” 走到外邊,夜色漆黑,馬路上偶爾有汽車駛過。

    燕姗姗忽然說:“看來,家霆,她算是應承了。

    不過,她這種人,既老練,又能幹,也忙得很,見的事多了,有時就像四川話說的不免有點‘水’。

    這件事就怕她不放在心上。

    你後天下午三點一定要準時去,多催催她,免得靠不住。

    ” 家霆答應着,心裡覺得燕姗姗真是熱心、誠懇,說:“大姐,我知道您忙。

    這事太麻煩您了。

    以後來,我就不用您陪了。

    我一定準時來找她!” 他們分手時,燕姗姗同他握手,說:“家霆,你是個讨人喜歡的小夥子。

    以後,有空常來我們家裡玩。

    我們一家,不僅寅兒,我想都會歡喜你的。

    ”說着,她好意地朝家霆笑笑。

    笑容,很親切,使家霆感到她話中有話,話裡似乎帶着一種希望,希望家霆與她的妹妹寅兒能夠要好。

    是不是這樣呢?是不是太敏感了?家霆還回答不出。

     按照約定的日期和時間,家霆又出現在陳瑪荔那在重慶算得精美講究的客廳裡了。

     茶幾上,放着一大堆書,橫七豎八,看樣子,陳瑪荔剛才坐在沙發上正在翻閱。

    家霆發現她今天打扮得素淨,看上去卻特别順眼。

    她一頭黑發,未梳發髻,長發披肩,穿一件合身的茶色旗袍,配的是高跟鞋,身邊有一隻書本大小的黑色皮夾。

    她的打扮有點像個大學生,但高貴的派頭難以形容。

    看到家霆準時來到,她表示高興,看看手上的金表,說:“你知道,我最喜歡人守時守信,你能守時,說明你很有教養,我喜歡。

    ” 上次來時,茶也沒有。

    今天,一個四十多歲的女傭送來了兩杯噴香的咖啡,然後輕輕帶上門退了出去。

     她端詳着家霆,态度十分友好,眼光流波閃爍,說:“家霆,你的事我确實辦了!但你的馮村舅舅,問題嚴重。

    他是一隻往燈上亂撲的飛蛾。

    現在關押在一個秘密地點。

    由于主事的人去成都了(家霆想:這是指葉秋萍吧?),必須要等他回來才能找他解決問題。

    按規定,中統不能捕人,其實他們也像軍統一樣捕人。

    不過捕了人總不肯承認。

    因此,不能把事情弄僵,急是急不得的。

    ” “但,馮村舅舅是個好人!” “好人?”陳瑪荔笑了,“怎麼好法?對誰好?” “如果中國人都像他,抗戰早勝利了!” 她笑出聲了,露出一口皓齒,說:“你說這種話真像個孩子!别急吧,等幾天,我們再碰次面,你說好不好?”她要家霆喝咖啡,自己卻慢悠悠地在吸駱駝牌香煙。

     家霆端起咖啡,心想:也隻能這樣了。

    真是“急驚風偏遇慢郎中”,說:“好,謝謝Aunt!”喝了一口咖啡,甜得太膩,糖放多了。

     聽到家霆彬彬有禮地叫她“Aunt”,陳瑪荔又笑了,她夾煙和吸煙的姿勢娴熟、優雅,用英語說:“我喜歡聽你叫我Aunt!你是個讨人歡喜的男孩子!”接着,卻問起家霆和燕姗姗的關系來了。

    家霆如實做了回答。

    陳瑪荔笑着問:“你同燕寅兒在談戀愛?” 家霆連忙否定,誠實地說:“沒有,僅僅是同學!” 她又笑了:“其實,你這年齡,也是該談戀愛的時候了。

    她一定很漂亮吧?” 家霆隻好微微笑笑,又搖搖頭,問題使他難以回答。

    心裡卻想起歐陽素心來了,心想:等馮村舅舅的事辦完了,或者托托陳瑪荔再幫着尋尋歐陽也好。

    正想着,記起了燕姗姗上次的叮囑,站起身說:“Aunt,您忙,我回去了。

    ” 誰知,陳瑪荔笑了,吸着煙說:“别走,我是忙,但今天下午這時間是留給你的。

    我們該好好談談。

    你看,咖啡隻喝了一口呢!”她語氣十分親熱,像個Aunt,也像個大姐姐,出乎家霆意外。

     家霆隻好仍舊坐下,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

     陳瑪荔突然指指身旁幾上堆得高高的那些書,說:“你看,這是将要取締的一百多種劇本,不準出版,也不準演出!你看,Aunt的權力大不大?” 家霆斜眼看去,堆放着的劇本中有郭沫若的《高漸離》、曹禺的《原野》,還有田漢、熊佛西、洪深、陽翰笙等的劇本。

    他不喜歡陳瑪荔驕傲、自誇的語氣,問:“為什麼要取締這麼多呢?” 陳瑪荔笑笑,将煙揿滅:“有個内部檢查手冊,凡不符合的就取締!報紙要檢查付印的大樣。

    對共産黨和那些跟着往左邊跑的進步人士,隻有把他們的嘴巴貼上橡皮膏封嚴才老實。

    ”她說這話時,輕松随意,透過她美豔的嘴唇說出來,使家霆産生一種反感。

    他沉默了,又微微喝了一口甜得發膩的咖啡。

     陳瑪荔忽然問:“聽說令尊為馮村的事找了杜月笙,是嗎?” 家霆誠實地點頭。

     陳瑪荔笑了,親切地說:“其實,中統的事現在找他用處不大。

    我不是中統的,你來找我倒是或許有用。

    我告訴你吧!蔣主席下了個手令給中統局,要中統就幫會問題做出建議,以便中央決定對幫會問題做出适當決策。

    這事杜月笙也知道。

    他現在揣摸不透上頭對幫會的态度是什麼,是不願多惹是非的,對中統的事,他更不敢去碰。

    即使答應給你們辦,也是嘴上說說,這點你要心中有數。

    ” 家霆歎口氣說:“所以,Aunt,我隻有指望您了!” 陳瑪荔笑了,帶感情地望着家霆,說:“相信我,我把你的事當作我的事。

    ”她忽然說:“家霆,你喜歡詩嗎?” “喜歡!”家霆點頭回答。

     “背首英文詩我聽,好嗎?”她說,“短的!選你喜歡的背誦一首。

    ” 家霆感到她是在測試他的英語水平,想了一想,說:“那我就背誦一首。

    ”他背道: Therearewordslikefreedom (有許多像自由這樣的字眼 Sweetandwonderfult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