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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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星老師孤寂地伫立在寝室前茂盛的竹叢前,若有所思。

    她身後遠處,是起伏的坡崗,有團團霧氣在樹木和梯田間遊移,有不知名的鳥懶懶在叫。

     童家霆随章星老師走進她那間布置得簡單樸素的房裡時,心裡鎮靜得多了。

    章星老師雖然臉色不好,蒼白,眼圈異樣,卻很平靜。

    為什麼還要用懦弱的眼淚去刺激她呢? 家霆心有歉意,因為一時的沖動和冒失,事先未同她和“老大哥”商量,捅了大婁子。

    現在,在她如此悲傷的時刻,還要為我和窦平的安全操心。

    他坐在章星老師小書桌對面的一張凳子上,默默無言。

    章星靜靜地倒了一杯開水給家霆,說:“我先要告訴你,根據趙騰老師過去對你的了解,根據我來後對你和你家庭的了解,我和施永桂一向是非常信任你的。

    ” 也說不出是怎麼的,家霆動感情了,淚水嘩嘩流了滿面。

    有興奮、激動和欣悅,也有因為懷念趙騰老師引起的悲傷,又有對死去了的媽媽柳葦的思念和對不知去向的忠華舅舅的懷想。

    他不知說什麼好了。

     她又說:“一切施永桂都告訴我了。

    你和窦平在操場上面對邵化的表現我也親眼見了。

    你們的朝氣和勇敢可貴。

    說明讀書會的同學們,是有覺悟的。

    但是,這幾天,我們之間的交往不方便,也怪我平時同你們談得不夠,我沒能把你應該知道的道理告訴你們。

    同邵化鬥争,不顧一切隻圖出一口氣,不問後果,是不行的。

    國民黨假抗日真反共,進步的人在國統區,就是要隐蔽精幹。

    像你的母親,她被敵人殺害了,是很可惜的。

    應當像樹木的根芽似的埋在地下,到春天時發芽生枝開花結果。

    ” 家霆點着頭,想:對呀!…… 房間裡布置得淡雅,氣氛就像章星老師的人一樣,清秀、文雅。

    雪白的粉牆上有一幅蘭花,帶有韻味感,使人仿佛能聞到一陣撲鼻的幽香。

     章星老師又說:“為了使同學們能适當改善一下政治和生活的惡劣條件,提高大家的認識,鬥争是必要的,但不能蠻幹。

    暴露自己,引來鎮壓,被敵人一網打盡了,隊伍散了,群衆洩氣了,就什麼也談不到了。

    所以,要有理,有利,有節。

    有節,也就是适可而止!決不可以在力量懸殊下隻圖痛快。

    有時,退卻是為了進攻。

    你現在快高中畢業了,應當懂得這些道理。

    過去,我們有過慘痛的教訓。

    ” 家霆心服地點頭。

    這樣精辟的話,過去誰也沒有講過。

    家霆思前想後,更明白了。

    “老大哥”就是因為懂得要隐蔽埋伏,才分外謹慎的呀! 粗糙的木桌上,放着一厚疊作文簿,面上的一本掀開着,是章星老師用紅筆正在圈點批改了一半的一本。

    她的蠅頭小楷毛筆字,像她的人一樣的俊秀。

     章星老師又說:“還不清楚邵化會不會下毒手。

    如果僅僅是記過之類的校規處分,都不要緊;如果開除,就比較麻煩;如果要逮捕、陷害,那就得立刻走!無論如何,窦平比你危險。

    但什麼事都不會束手無策的,這點要有信心。

    ” 家霆點頭。

     章星老師說:“我建議你趕快過江,争取你父親對你的支持,也争取他支持學生。

    他還是有一定的力量的。

    能支持你,你的處境就能好一些;能支持學生,窦平和大家的處境也會好一些。

    你應當說服他。

    我想,任何有正義感的人對邵化的壞事都會反對的!” 家霆有信心地說:“等會兒我就過江回家。

    我會把實情告訴父親的。

    我想,能争取到他的支持的!” 章星老師說:“那好!此外,依我們看,國民黨自己内部派系鬥争狗咬狗很厲害。

    邵化遇到了這種情況,支持他的人有,反對他的人必然也有。

    這麼一個中學,是他們争奪的地盤。

    你們的這件事,發生在昨天,爆炸在今天。

    在昨天發生這件事後,我們就想利用這件事看看狗咬狗。

    我們已經做了一些工作,也許會有助于收拾殘局。

    你提高點警惕,施永桂随時會把消息通知你的。

    ” 像一絲閃電似的陽光,射進家霆波濤翻湧的心裡,家霆又點點頭。

    但,終于忍不住了,章星老師絲毫不談自己的事,卻克制住痛苦講這麼多深刻的道理給我聽。

    她的内心世界,是一座蘊藏量多麼大的感情的寶庫呀!但我怎麼能不安慰她一聲并表示我對趙騰老師的哀悼呢?何況,又多麼想看看那封信。

    家霆終于說:“章老師,我來之前,永桂講了趙騰老師的事,我很難過。

    ”說到這裡,淚水順着腮流下來了。

     章星老師用手勢阻止家霆再說什麼,又拍拍家霆的手背,用端莊的包含悲痛的大眼睛望着家霆,說:“昨夜橘柑裡有一封短信,信是用香煙裡的錫紙卷着塞進橘柑裡藏着的。

    信是用什麼木簽、針尖一類東西蘸着炭黑寫在一張殘破的白紙上的,告訴我:趙騰被殺害了!并将老趙死前要交代的事告訴了我。

    ” “這塞橘柑到我手中的白胡子老頭是什麼人呢?” 章星老師垂下了眼睑。

    她的睫毛是濕潤的,臉上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