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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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得滿臉通紅,嘴裡噴着酒氣。

     熱情地将家霆請到隔壁一間房裡去,呂營長大聲叫勤務兵:“快,泡壺茶來!” 呂營長的住房看上去又大又簡陋,牆角挂滿蜘蛛網,地上潮濕,撒滿雪白的石灰,擺設簡單:一隻木闆床上放着鋪蓋,被頭肮髒,亂成一團。

    靠牆的一邊貼着發了黃的舊報紙,床前一張破舊老式的木桌,上邊零亂地放着牙刷、無敵牌牙粉、墨水瓶、玻璃杯、飯碗、舊瓶罐、鋼筆,幾本破爛的《薛剛大鬧花燈》《三箭定天山》等連環畫。

    一把舊扶手椅和一把舊紅木椅放在一邊,一隻木制洗臉盆架上放着一隻花花綠綠的舊臉盆。

    臉盆裡半盆污水泡着條發了黑的手巾。

    屋角放着一隻破箱子和一隻舊柳條包。

    呂營長抱歉地請家霆在扶手椅上坐下,說:“哈哈,平時牌九我是不賭的。

    今天,看到報上德軍在蘇聯繼續潰敗,為了高興,才被他們拉去賭的。

    偏偏又赢了一些,哈哈,晚上我請客,去‘桂香齋’吃排骨面。

    ” 家霆說:“我放寒假了,特地來看望你。

    晚飯得回去,父親等着。

    ” 勤務兵送來了泡好的一壺茶,将桌上兩隻髒玻璃杯用茶水略為涮了涮,就給家霆和呂營長斟上了茶。

    呂營長似能看出家霆心裡想些什麼,說:“我這裡生活條件差,當兵的單身漢嘛,馬馬虎虎。

    你是學生,對賭錢看不慣吧?其實,日子過得無聊,這些人都是上過前線死裡逃生過來的,打過仗的人跟沒見過死人的人不同,大家賭一賭耍一耍不算什麼。

    聽說你們校長也愛打牌,出了事,是不是?”他又高叫勤務兵,掏出幾張鈔票扔給勤務兵,說:“快!買點橘柑、花生來!” 家霆說:“不吃不吃!”勤務兵已拾起錢走了。

    家霆把鄧宣德換成邵化的事說了,指出:聽說邵化比鄧宣德壞得多。

     呂營長噴着酒氣,說:“俗話說:好人不在世,禍害活千年。

    這話一點不差。

    ”他把傷兵醫院院長程福同用擔架将重傷号擡到江邊樹林,有的被野狗咬死掏出内髒來吃了的事講了,知道家霆已經知道,他氣憤地拍着桌子說:“真後悔當年沒把這鬼兒子扔下江去!”又大聲擤着鼻涕說:“告訴你吧,我寫了信到上邊告狀,檢查大員來可能是我寫了那封信的原因。

    可是來了有屁用,反倒害得幾個弟兄給狗咬成那樣子。

    俗話說:麻雀也有大膽的時候!現在,我也是豁上了,打算再寫信告,請求上級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 家霆問:“有用嗎?” 呂營長搖頭歎氣:“上上下下都是烏鴉一般黑,不過他馬王爺三隻眼我也不怕,告了再說。

    ” 勤務兵捧了一堆橘子和一大包花生來,放在桌上,回身走了。

    呂營長要家霆吃,家霆剝開了一隻橘子吃起來。

    隔壁的牌九聲和喧嘩聲仍在傳來,空空的兩進大院似乎也僅這點人。

     家霆不禁問:“你這兒怎麼看不到兵呢?一營總得有三百個兵吧?” “兵?”呂營長噴着酒氣哈哈笑了,“我是營長,隔壁賭牌九的有副營長、連長、連副、排長,另外,還有幾個班長、夥夫、勤務兵,統共三十一員大将。

    ” “那怎麼回事?” 呂營長搖搖頭,酒意濃重的臉上咧嘴笑着說:“小老弟,你是少爺,父親當官,不知道吃飯的困難。

    我們這渝江師管區是負責訓練壯丁輸送新兵的。

    現在那點軍饷,一個營的養不活一個連,你說怎麼辦?” 家霆愣在那裡,不明白呂營長說的是什麼意思。

     呂營長解釋道:“小老弟,你我不見外,我對你不說假話。

    這兩年,我們從上頭到下頭,都是這樣的做法。

    要看新兵花名冊,都滿額滿員,實際上,差不多是光杆司令,團部裡除了團長、團副和勤務兵、夥夫外,沒有一個新兵。

    我這營部同别的營部一樣,隻三十人左右。

    這樣,那點可憐的軍饷才能養活我們。

    我們上頭,師管區的秦司令和李參謀長他們,主要靠吃空額,他們吃大的,我們吃小的。

    上行下效嘛,也隻有這條路,能怪誰呢?” 他說得誠實,似内疚又無可奈何。

     家霆不禁歎息,問:“萬一要你們将訓練了的新兵送到前線,沒有兵,怎麼辦?” 呂營長大口抽煙,紅着臉噴着酒氣,說:“小老弟,我不該瞞你。

    說實話,這也是傷天害理的事,聽了可不要看不起我們。

    也是沒辦法呀!我這人,也是軍校出身,我家裡都在淪陷區沒出來,誰要說我不愛國不抗日,我死也不能承認。

    為抗戰,我流過血險些送了命,到今天也沒成家。

    可是如今,我不同流合污也不行,這叫作大廈将傾,獨木難支。

    陷在爛泥河裡,隻能香臭不分、随波逐流。

    ” 家霆說:“你講一講吧,我倒想聽聽。

    ” 呂營長粗聲大氣地說:“這事我自己還沒幹過,也不是我們的發明創造,是團長出的主意。

    團長又說上邊雖沒吩咐這樣做,但允許‘八仙過海,各顯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