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星星草》到《少年天子》的創作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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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互相滲透和互相融和;清入關初年,存在着大量奴隸社會遺迹和滿洲由關外帶來的落後風俗。

    在這樣的特殊曆史條件下,出現烏雲珠這樣一朵滿漢交融的奇葩,産生這樣一段奇特的愛情故事,我認為是可能的,不違背曆史。

    所以,以此為前提,以虛構補充史料,完成烏雲珠的形象,鋪寫了福臨和烏雲珠一段相知相愛的刻骨銘心的感情生活。

     又如,濟度發動政變,史書沒有記載。

    福臨要殺康妃的事,也是發生在清代的其他皇帝身上而被寫進宮詞裡的。

    然而,到順治十六年,由于福臨的一系列體制政策的變革,皇帝和貴族之間的矛盾已經非常尖銳,關系十分緊張,幾乎到了破裂的邊沿。

    貴族中威望最高、地位最尊、同父親濟爾哈朗的保守一脈相承的簡親王濟度,是無法忍受皇帝的“胡鬧”的。

    他領過兵,打過仗,本人又武藝高強,性情剛烈、正直,對愛新覺羅氏祖先忠心耿耿,正逢康妃險些被殺,這如同危險信号向他示警。

    為了保國保民和自保,他完全有可能發動一次廢除福臨的政變。

    至于福臨要殺康妃,則是由他那暴戾的、喜怒無常的性格所決定,因而也是合理的。

    事實上,由于這樣的虛構基本上合情合理,把福臨的悲劇推上了高潮,使他最後的心灰意懶、出家做和尚有了更充分的依據,讀者也沒有覺得突兀、牽強,反而增加了作品的真實感。

     這也許就屬于雖非曆史的真實,卻是為藝術的真實所需要的一筆吧? 二 文學的本意乃是人學。

    這個觀念在我創作之初,并不十分明确。

    所以《星星草》的初稿存在大量的事件和情節淹沒人物和人物的概念化、臉譜化的問題。

    通過一次次修改,才把“寫人是第一位”的觀念逐步建立起來。

    但創作實踐卻未能立即跟上認識,《星星草》裡的人物,尤其是作為主要人物的撚軍領袖賴文光、張宗禹、任化邦等人,沒有站起來,更談不上活起來。

    倒是清朝方面的将帥,如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等人,比較有深度,能給讀者留下印象。

    于是,《星星草》的人物,在總體上就形成了喧賓奪主的情況。

     究其原因,主觀上,是由于我把農民英雄理想化,試圖把所有起義領袖的美好品質都集中在主人公身上,歌頌他們氣壯山河的英雄氣概,而不忍去寫他們的錯誤和缺陷。

    客觀上,長期存在的極左思潮,文藝創作上“高、大、全”的唯心主義創作觀念和方法,對我也産生了一定影響,突不破束縛和框框,表現了自身的曆史局限性。

     我的老師戴逸同志曾對我說:“如果你能把這次農民起義的失敗寫清楚,你的作品就成功了。

    ”我終于未能從根本上寫清楚這次失敗。

    雖然我很喜愛《星星草》,卻又感到很不滿意,感到遺憾,原因就在于此。

     從這點認識出發,在《少年天子》的創作過程中,主觀上,便把人作為創作中心,具體地說,就是這位少年天子順治皇帝福臨。

    全書的所有人物、情節、各條線索,都圍繞着他、都是為了寫他的;而通過他的命運、他的奮鬥和成敗,又力圖反映出他所處的那個時代的基本面貌和特征。

     福臨五歲即位,十三歲親政,面臨着與南明争奪天下的嚴重鬥争。

    滿洲雖然占有軍事上的優勢,但農奴制社會形态帶來的落後傳統,加劇了滿漢矛盾,造成社會動亂,阻礙着統一事業。

    順治帝有兩個方面的追求。

    首先,是要打垮南明,征服漢民族,奪取全國的統治權。

    這也是滿洲統治集團的一緻目标。

    但軍事鬥争的勝敗往往取決于政治上的競争,順治帝以明睿的目光和極大的決心,克服内部阻力,轉變政策,抛棄某些落後的傳統,緩和了民族矛盾,逐漸獲得政治上的優勢,終于戰勝南明,實現了統一,為此後一個半世紀的康雍乾盛世打下了基礎。

     他的另一方面的更高層次的追求,是要接受元、明兩朝亡國的教訓,用封建社會的正統思想——儒家學說來治理國家,以求長治久安、江山永固。

    所以他要推行漢化,要加速封建化進程,要加強君主集權。

    但他在這方面的一系列努力,卻受到滿洲貴族勢力的頑固抵抗而最終失敗。

    在他死後的第二天,便以罪己诏的形式宣布了君權的妥協。

     福臨,既是一個銳意求治、具有雄心大志、暴戾自尊、喜怒無常的至高無上的皇帝,又是一個聰明好學、溫文爾雅、熱烈多情的少年男子。

    由于他的特殊地位和他自幼的微妙境遇,形成了他充滿矛盾的十分複雜的性格。

    他短短的二十四歲的人生,大喜大怒,大悲大歡,跌宕起落,曲折變化,雖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卻受着種種壓抑和限制,經曆了許多痛苦。

    他對事業和愛情的執着追求和努力奮鬥,最終都幻滅了。

    當我不得不用筆送他走向死亡時,心裡很為他難過。

    福臨若不是皇帝,可以成為一個英勇的騎士或出色的獵手;如果生在今日,他的素質和他的努力,可以使他做一個生氣勃勃、思想解放的企業家,甚至成為一位詩人、一位畫家。

    他不幸生在那個時代、那個環境,承受着一次次嚴酷打擊,經曆了一次次精神痛苦,用極端的方式——削發出家,對守舊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