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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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極。

    此童姿秀神朗,眉目軒爽,若能有所成就,堪掃梨園頹風也未可知……” 兩人談論間,神幡神像、高跷、旱船、獅子舞漸次過完,路邊觀衆也在隊尾合圍,簇擁一團,即将進鎮。

     忽見一個穿紅襖的小姑娘沖進鎮,像條小紅魚似的從人群的縫隙中鑽過,極力向前追趕。

    她汗水涔涔,面色發白,瘦瘦的小臉仿佛被驚恐的大眼睛占去了一半,小嘴艱難地翕動着,很引人注目。

    她終于追上了馬蘭村的進香行列,一把拉住那高大魁梧的跑旱船的“艄翁”,放聲大哭。

    她嗚嗚咽咽地說了幾句什麼,周圍的村民頓時驚呆了。

    “艄翁”摘下頭頂的破草帽,慢慢地在胸前揉成一團;而那位标緻出衆的“觀音大士”卻猛跳起來,直眉瞪眼地嚷道:“我不幹了!回村!” “回村!回村!”衆人醒悟過來,一呼百應,人人心急火燎,大吼大叫。

    于是,幡旗、神像、旱船、高跷和兩頭雜有金箔絲的卷毛黑獅子,花花綠綠、高高大大、神神怪怪,擁着又瘦又小的紅襖女孩,掉轉頭,一陣風似的沖出了虹橋鎮。

     “怎麼回事?他們不進香了?” “八成家裡有人得了急病……可也用不着衆人都回去呀?” “我看是回村救火!” ………… 人們驚異不定地猜測着,議論紛紛。

    嘈雜的喧鬧中,蓦地擠出一聲驚慌的銳叫:“圈地啦!有人去他們村圈地啦!……” 圈地!這兩個字像晴天霹靂,落在虹橋鎮上空,落在這上萬百姓的頭頂,人群猛的一靜,跟着就爆發了海潮般的喧嚣,密集的人堆裡的騷動,很快就擴展成可怕的擁擠和混亂。

    前幾年京畿一帶的跑馬圈地,已使人們成了驚弓之鳥,如今馬蘭村又圈地了,莫非是個先兆,永平府都得遭殃?人們再也無心進香祈福了,各村賽神隊都想趕快出鎮;所有看熱鬧、做生意、趕集的老百姓也急匆匆地要趕回家去。

    許多股人流糾結一團,你沖我突,不知有多少人被撞倒、擠傷、踩翻,霎時間這裡暴喊,那裡慘叫,大人吼,小孩哭,亂撞亂擠的人群騰起的黃塵,直沖上天,把整個虹橋鎮都遮沒了…… 黃塵散落以後,虹橋鎮如同遭了一場劫難,滿地是丢棄的大小鞋襪、破碎衣片、踩壞的筐子籃子、摔爛的柿子雞蛋、碰翻的雜碎湯。

    隻有幾個肮髒的乞丐,在印滿雜亂足迹的塵土中尋揀吃食。

     清晨那繁榮的市面、熱鬧的年節氣氛,仿佛是一場夢幻。

     馬蘭村頭,十一面長大的神幡靠放在樹上,一尊尊神像,排列在道路兩旁,而那些身穿紅綠彩衣、一臉脂粉黛色的村民,早已散進村南開闊的川原,像棋盤上擺滿的棋子,一個個守護着自家的田地。

    村邊老槐樹下,站着幾列手持藍色小旗的骁騎兵。

    許多百姓圍着骁騎兵領隊跪求哀告、哭叫争辯,“艄翁”、“觀音”和紅襖小姑娘也擠在人群中。

     領隊聽得不耐煩,掏出鞭子,左右開弓地一頓猛抽,才把圍着的村民打散。

    他大喝一聲:“圈!”骁騎兵們嗷嗷怪叫,放馬狂奔,在一大片田地周圍插滿了小藍旗。

    一個村民撲跪在地頭,呼天喊地,捶胸恸哭:“我的地!我的地呀!……” 那位“觀音大士”的雲髻、佛巾和淨瓶,早不知丢到哪裡去了,變成穿着肥大白道袍的秀美少年,他蓦地暴跳而起,照着一名骁騎兵的肚子,猛撞過去,骁騎兵一個跟頭摔出去好遠;另兩名骁騎兵大怒,立刻舉起長槍一左一右逼住了他。

     少年心慌,撒腿就跑,骁騎兵拍馬追去,長槍的槍尖隻在少年後心弄影。

    銀光忽的一閃,少年叫聲“不好!”縱身一躍,就地急速地打了幾個滾,但那飛起的一槍還是刺中了他的左臂。

    他一把按住傷口,殷紅的鮮血從指縫間滲流出來。

    少年一揚腦袋,眼睛噴出怒火,一臉豁出命去的倔強神态,挺胸正對一擁而上的骁騎兵和他們的長槍。

     “嘎啦依裡溇[5]!”一聲大喝,仿佛炸響一個暴雷,隻見人影飛動,刀光閃閃,“嗖”的一聲響,兩支長槍槍尖連着紅纓突然一齊落地。

    沖在最前面的兩個骁騎兵大驚,一勒缰繩,戰馬揚蹄嘶鳴。

    一位壯實得像鐵塔似的老滿人站在他們和那小蠻子之間,用快刀削掉了他們的槍尖。

    更令人驚異的是,這老滿人盡管衣袍敝舊,卻佩着皇族的标志——紅帶子。

    這些骁騎兵們顯然是漢軍旗的,立時傻了眼。

     老滿人揮刀大罵:“阿濟格居色波哀特拉拉波阿衣巴圖魯色木比![6]”他說的滿語,骁騎兵們可能全都沒聽懂,但都吓得跪倒了,靜聽着甩過來的一串臭罵。

    隻有最後一句他們聽得明白:“多霍羅![7]”他們立刻照辦,恭恭敬敬地叩了頭,乖乖地拉馬走開了。

     老滿人憤憤地将腰刀入鞘,對誰也不理睬,倒背着雙手,大步回村去了。

     “同春哥!”紅襖小姑娘直撲過來,面無人色,大眼睛裡滿是驚恐和憐惜。

    她一把托住少年的左臂,結結巴巴地說:“你傷,傷着啦!……”一語未了,眼淚倒撲簌簌地滾落下來。

    少年臉一紅,勉強笑道:“擦破點皮,不礙的……” 村民們終于聚在一處,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着。

     兩個文士走近村民,想要弄清來龍去脈。

    誰知村民們對他倆一打量,立刻變了神色,眼睛裡透出一股冷冰冰的敵意,像避瘟疫似的紛紛躲開了。

     穿紫紅披風的那位打了個哈哈,說:“你我的裝束把他們吓跑了。

    ” 确實,他倆的便袍、便帽、披風,都是滿洲式樣的。

    村民們雖然都已薙發留辮,但衣裳大都是前明通行的交領衫、直領襖,婦女還是短襦、長裙、發髻,全套漢家服飾。

    留須的一位不禁深深歎了口氣。

     一個七八歲的男孩站在一邊筒着手看熱鬧。

    仔細端詳,他竟是個身着袍褂馬靴、頭戴皮暖帽的滿洲娃娃。

    留須的文士招呼他:“哈哈珠子[8]!哈哈珠子!” 那孩子高興得一蹦,跑了過來,用流利的漢話快活地說:“哎呀,你會說我們家的話!” “告訴我,哈哈珠子,這是怎麼回事?” “圈地呗!那個糧戶小頭目,拿地投充[9]了安郡王,又去投佟皇親,連帶着把跟他有仇的人家的地都投充了去,冒說是他自個兒的!……”孩子指手畫腳,熱心地介紹着。

     “哦?安王爺……”留須的文士一驚,定定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