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禦花園遊園驚憶往事 福康安居喪慷慨請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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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直到他長成人,才有人告訴老皇帝,父子天性,那孩子一見父親就撲進他的懷中……”乾隆說着,眼中已溢滿了淚,又指南邊,“我那裡叫養性殿,二百年前吧,明代第十一代皇帝叫朱厚照,是個不務正業荒淫無度的昏君。

    一個夜裡,七個宮女用繩子要合力勒死他……” “天哪!皇上……” “她們沒有成功。

    ”乾隆口角帶一絲獰笑,“黑地裡繩子打了死結——你想想看,皇帝是什麼樣子,宮女又是什麼樣子。

    ”和卓氏臉色蒼白得毫無血色,顫栗着說道:“皇上,您别說……别說了……我……害怕……”“聽聽這些有好處。

    ”乾隆鎮靜地拍拍她的肩頭,緩重地說道,“我說的那都是昏君當朝出的事,也已經過去了幾百年。

    大清建極之後隻出過一件案子,就是雍正初年一個叫隆科多的軍機大臣,帶兵闖進暢春園紫禁城搜查宮掖,雍正爺一道旨就圈禁了他。

    這也已經過去五十年了。

    說給你聽是要你心裡有數,這裡是天下四海萬物的機樞,不同于民間,更不同你家鄉那般山清水秀清淺明朗,警惕戒備些子有好處。

    ”乾隆一笑,“你是個一眼能看到心裡的人,不會有人傷害你,何況有我在!” 正說着閑話,忽然隐隐聽見千秋亭北澄瑞亭一帶有嬉鬧人聲。

    二人尋聲望去,一帶竹林擋得嚴嚴實實,隔林似乎是有一群小孩子捉迷藏的樣子,有笑的,有拍手的,有叽叽呱呱說話的,影影綽綽的都不甚清晰。

    乾隆側耳聽了一陣,一邊拾級上着石階,笑道:“這是才進宮的小太監了。

    在重華宮裡聽大太監調教。

    大概年節管得不嚴,都溜到花園子來玩了。

    ”和卓氏道:“小孩子,愛玩的。

    ”說話間踅過竹林,果然見是十幾個小孩在空場上玩,卻不是捉迷藏,大的約可十一二歲,小的隻在七八歲上下,有的盤起一隻腳蹦來蹦去撞着“鬥雞”,有的打陀螺,有的扯風葫蘆,還有七八個人圍成一堆兒在看什麼稀罕。

    乾隆看時,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太監爬跪在地上,在畫着什麼。

    孩子們誰也不認得乾隆,沒有理會他們,饒有興緻地圍着老太監指指畫畫,七嘴八舌議論: “這是乾清門!” “這是慈甯宮!” “這是個女人,怎麼沒穿褲子,精條條的兩條腿,像個妖精!這人有辮子是男人——也沒穿褲子。

    嘻嘻……” 有人立刻反駁:“外頭大閨女也有留辮子的,你怎麼知道是男人?”那孩子指着畫兒道:“你看,他腿當中沒蛋!”就有人接腔:“你有蛋麼?亮出來我看!”一陣哄笑中一個孩子問那老太監:“嘿,高瘋子,你成日畫的什麼玩藝兒,是男是女?說!” 乾隆這才留意,澄瑞亭前這片磚地上到處都是畫,有宮阙樓門,也有男女人物,歪斜扭曲甚無章法,有的畫痕新舊重疊,有的已被腳踩得漶漫不清。

    留心看那老太監,約莫六十歲左右,發辮散亂,後腦勺兒黏得氈似的,前額的頭發足有三寸多長,垂落下來遮了半邊臉,手裡捏一片裁縫畫線用的滑石,直勾勾的眼睛看着地,抖着手歪歪斜斜地畫。

    刹那間,乾隆覺得他面熟,尋思了一下,又搖搖頭。

     “老不死的,不說話!尿他!”一個孩子大聲叫道。

    這話立刻逗起一群人興頭,連散在一邊的小太監也湊過來,大家撩袍解褲子掏出小雞雞,站得遠遠的努着勁兒齊向老太監身上撒尿,老太監頓時頭臉身上淋淋漓漓都是尿汁子。

    大冷天兒這般惡作劇,乾隆本來微笑着,一下沉了臉,正要喝止,小太監裡不知誰喊了一句:“秦公公來了!”轟然之間一齊如鳥獸散,撒丫子跑得一個不剩。

    乾隆轉身,果然見秦媚媚大步過來,知道是太後到了,不等他說話,扯了和卓氏回身,一邊走一邊吩咐:“這是哪宮的太監?有病照常份兒醫治,這樣子是什麼觀瞻?叫人給他剃頭換衣裳——還有這群小混蛋,誰管的?這麼作踐人,沒調教的,跟慎刑司說,連管帶太監,每人賞五篾條!”又問,“這老太監原來在哪宮侍候?朕瞧着見過他似的——” 乾隆一邊說,秦媚媚連聲答“是”,小心攙着和卓氏下石階,又道:“這高瘋子是老人兒了,先頭在雍和宮跟主子書房侍候筆墨。

    主子登極他進來。

    那時候還是高大庸主事兒,他滿得意兒的,跟了先頭主子娘娘,又跟了現在主子娘娘,又跟鈕貴主兒,不知怎的,跟高雲從犯了生分,說他偷宮裡頭字畫兒賣,打了一頓攆到北五所掃院子。

    那年皇上南巡回來,本來他還能回儲秀宮當差,不知怎麼的就瘋了。

    任誰見了不說一句話,就趴地上畫畫兒,多少年都這樣兒……别的奴才就不曉的了……”乾隆一邊聽他說,心裡憶着,一時卻想不起來。

    眼見太後從坤甯門那邊過來,陳氏和二十四福晉一邊一個攙架着她顫巍巍向欽安殿走,後頭跟着一群太監,忙搶步迎上去,代烏雅氏攙了太後,笑道:“不勞生受二十四嬸,這麼早的就進來給老佛爺請安了?——老佛爺今兒好興緻!兒子就說帶和卓氏過去請安的。

    剛剛兒接見過紀昀和于敏中,說得頭昏,就說也到園子裡來的,聽您說老人家也來了。

    這可不是母子天性?” “我還成。

    ”太後笑道,“今兒起得早了點,你二十四嬸送進來的高麗打糕,雖說好用,怕克化不動停了食,就出來走動走動。

    走到這裡竟還不覺得腿疼!還叫你二十四嬸攙吧,你也六十多的人了,這裡陽地裡暖和,又沒風,叫他們搬春凳子來坐着曬暖兒說話,再去擾和卓家的去!”她說着,和卓氏已經行過了禮,乾隆一疊連聲命“芍藥花兒,去傳懿旨——和卓氏,這是二十四嬸,你蹲個萬福禮吧!” 于是衆人忙碌,有的傳旨,有的布置關防,攆去閑太監開殿門搬春凳的來回亂竄,凄靜的園子立時喧鬧起來。

    烏雅氏方才和乾隆交接之間,已被乾隆暗中在腕上捘了一把,見“芍藥花兒”是個太監,不禁格地一笑,說道:“芍藥花兒——真好名字。

    ”又忙向和卓氏還禮道:“容主兒,您是主子我是奴才,沒的折了我的皇糧——老佛爺您瞧瞧,容主兒娘娘這衣裳,這模樣——比波斯國進的那個《美女牧羊圖》上頭畫的還标緻漂亮呢!呀……啧啧啧……這麼着扮出去,那可不是個波斯觀音?”太後笑着點頭由烏雅氏來攙,乾隆的手又不老成一次,烏雅氏隻賠着笑,陳氏也笑。

    太後卻是毫無知覺,見擡來了紫藤春凳,由她們扶着坐下了,說道:“方才内務府的那個叫趙什麼來着回我,說和珅在山東又送進來三百兩金子造發塔使。

    這事我本來無所謂的,既快造成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