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養性殿賢主慰凄情 紀才子草诏封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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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麼?” “是!” 乾隆“嗯”了一聲,起身在殿中背手遊步,一邊皺眉思索,一邊說道:“雖然不能一窩端,卻不是不想端了它。

    就事論事料理,朝廷就見小氣了。

    要借這案子整頓一下吏治,振作一下官場。

    各省道府、各部藩庫,連同兵部武庫、被服、糧庫、銅政、鹽運司道、内務府各織造司庫,統下一道明诏,清理自乾隆二十五年以來的積欠。

    凡虧空的如實報上,不記檔,不予處分,酌情可以減免賠補,數額大的可以展緩償還日期。

    已經查實的,正在查實的要從速結案,着實嚴辦幾個。

    不然,下頭各省又以為是虛應故事,整頓就又成了一紙空文。

    ”他思索着又道,“像詹平正、馬效成、盧見曾、翁用儉幾個,這邊朝廷查他的虧空,他在外頭仍舊買房置地,還有人保舉他們升遷。

    着實都是些惡濁劣員。

    傳旨給吏部考功司,問接了他們多少錢?這般替他們張羅!傳谕戶部,查清多少算多少,奏上來查抄了,有不明白的也就明白了!” 點了四個人的名字,其中便有盧見曾。

    紀昀眉棱骨不易覺察地抽動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看一眼乾隆,乾隆卻在看于敏中。

    于敏中道:“皇上明鑒,以往雖沒有專門下過明旨布置清查虧空,但凡每次涉及錢糧案子,聖谕裡都有所垂訓,這樣一道诏書剀切激告,确實有振聾發聩的效用。

    不過,臣以為似乎不宜明說‘減免’二字,以示皇上決心。

    待虧空數額查清,有些積年呆賬,事主已經破落亡故的,皇上可以特加恩典。

    這樣,事前就不至于說那些虧空官員心存怠玩輕忽了。

    ”乾隆笑道:“就依你。

    還有個消息,颙琰在山東發現了林清爽的蹤迹,他就在兖州一帶傳布邪教!颙琰已經暗中有所布置。

    于敏中可以寫信給山東按察使葛孝化,山東周邊道路都要封鎖,讓太湖水師攜同破案,務必拿住林清爽,防着他下海逃亡台灣。

    朕已經有密谕給台灣知府秦鳳梧,令他着意防範。

    ”于敏中忙道:“是!已經接到葛孝化的信,原也預備請示皇上的,我這就布置。

    葛孝化是阿桂的門人,還是會辦事的。

    怕的是走漏風聲,驚走了林清爽,他不敢通知緝捕廳,綠營又不歸他管,現在山東巡撫布政使都已經出缺。

    不如由葛孝化越級任巡撫,以便事權統一。

    ”乾隆便看紀昀。

     “兖州曲阜是聖人故居,漢人文明淵源之地。

    ”紀昀忙從盧見曾的事情中抽回自己的思緒,字斟句酌說道:“林清爽為什麼選這地方布道傳教?一來這裡曆來主佃不合,年年都有刁佃抗租的事,易于激起事端,二來也許想借倡導漢家文明行謀逆背反之實,事成可以就地嘯聚抗拒征剿,事敗又能随地下海逃亡。

    這人奸滑實在易瑛飄高之上!” 乾隆聽着已經凜然動容,臉色變得異常蒼白。

    從僞朱三太子楊起隆發端,至三藩之亂,乃及後來的諸多謀反造逆的綠林豪強,都是從滿漢有别、驅逐鞑虜為号召扯旗放炮的,朝廷自己就是“夷狄”為主,聽見“華夷之辨”四個字,就像蟲豸被針刺了一下,立刻就蜷縮成一團。

    昔日“為明複仇”占了江山,這裡頭有個于情不合于理不順的心理,亡明即是亡漢。

    這片烏雲像夢魇中的鬼魅一樣追逐着大清的每一代皇帝,難道在建國一百多年之後,這個亡靈又來驚吓他的夢寐?乾隆此刻心情一陣緊縮,如今情況不比康、雍年間,也不比乾隆初年,确實有點樹大中空,要起一陣台風會怎麼樣?仿佛不勝其寒,他打了一個冷顫,勉強笑道:“紀昀确是高屋建瓴,這個林清爽不是尋常綠林匪盜。

    近幾年時時有謠傳,說朱三太子在爪哇國起兵造反什麼的。

    居然仍舊有人相信!也不想想,崇祯甲申年到現在已經一百三十年了,什麼‘太子’能活到如今?朕看還是個華夷分界的心思——與其說是輕信謠诼,還不如說有人心裡甯肯願意有這樣的事。

    這是國家絕大根本政務,萬不可掉以輕心!” “要防着兖州府出事,出事要能随時撲滅。

    ”紀昀臉色青黯,取出煙荷包,往碩大的煙鬥中按壓着煙葉,他的手指都有點抖動,“我嗅着今年這個年關氣味不正。

    南京年前賽神,聽一個叫姚秦的道士講法,在玄武湖上有五千多人聚聽,講的不是《黃庭》、《道藏》,是‘萬法歸一’,這題目就十分可疑。

    北京、直隸沒有那麼大聲勢,但暗地串連得猖獗。

    山東……山東素為綠林淵薮,從國初劉七,到蔡七,直到近年王倫之變扯旗放炮成了風氣。

    現在國泰被拿,通省官員心思都不在民政上頭,恐防有人點一把火,事情就大了。

    我想,十五阿哥不肯公開在地方官跟前出面,或許也是嗅出氣味不對。

    皇上,我和敏中都不懂軍政。

    葛孝化這人我也略知一二,官場油條,應付一下平安局面還成,大事他辦不了,能不能派個熟悉軍務的去調度一下——比如福康安,我看就成。

    ”乾隆怔了一會兒,笑道:“紀昀有點杯弓蛇影了吧?不過,不以危言,何能聳聽呢?朕已經有旨意,阿桂布置好黑河軍務就回京。

    軍務上的事,你們把情形都用書信寫給他,以免回來還要再看折子。

    京師是李侍堯,江南南京讓金着意留心,山東既然劉墉在,由他主持,葛孝化用心巡察。

    有什麼事随時和你們聯絡就是了。

    ”他手一揮,“從現在到元宵,還有十天,累你們不能休假,也不要再輪值了,都住軍機處,防火防賊防鬧事。

    就這樣!” “是!” 兩個人忙都起身答應。

    待要辭出,乾隆又叫住了,笑道:“你們稍停一停。

    貴妃的廚子正烤全羊,立時就好的。

    料你們也沒進早點,就這裡賞你們用了,再出去辦事不遲——她那裡隻有肉孜節、開齋節,還有齋戒月,不過年,和中原習氣大不一樣,你們也來領略一下西域風味。

    ”紀昀二人便又笑着坐了。

    紀昀說道:“怪道的宮門前沒有懸春聯,原來容娘娘家鄉風俗不過年!不過,這裡牛街一帶穆斯林也和平常人家一樣的,娘娘随鄉入俗,也就是中原人了,人說到什麼山,唱什麼歌嘛!” 他們說話及容妃,她已在認真谛聽,似乎不甚明白,待女官翻譯了,問道:“皇上,這位宰桑想聽唱歌嗎?” “啊……”乾隆一怔,接着哈哈大笑,“對,對!他想聽唱歌,朕也想聽呢!你們那裡的女子人人能歌善舞。

    這會子政暇,你盡情唱一首朕聽,他們就便兒也沾點清惠!” 和卓氏含笑挽首,兩手輕拍了一掌,幾個番妝侍女各持樂器款款從偏殿出來,向四人彎臂行禮了,主樂的一個點頭會意,手鼓撞鈴月琴熱互普旱雷破寂般拔空而起。

    和卓氏皓腕輕舒倩步盈移,翩然起舞,女官站在乾隆身後輕聲翻譯,聽她唱道: 薩裡爾山口雲煙漫漫, 雲煙中半隐着透明的冰山。

     藍天下牧場上揮舞着長鞭, 把歌聲直送到遙遠的天邊…… 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