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筵歌樓劉墉擒婪臣 恃奸詐貪墨賴黑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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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泰和于易簡密議對策,有攻有守,攻得不着痕迹,守得嚴密周備,說得上是算無遺策。

    但劉墉壓根沒有那麼多的花哨舉動,也不照他的“老一套”欽差巡視規矩辦理。

    當晚就發來鈞谕,說要在濟陽縣就地赈災察辦案件。

    “何日抵濟南,另當行文通告”,又在谕中剀切知會“本欽差已入山東多日,一切以務實辦差為宗旨。

    頃奉嘉郡王命,兩項欽差入城迎迓之舉徒勞無益,概行免去,如有函谕即時通禀可也”。

     這就是說一切迎送晉見禮儀全免了,有什麼事書信公文來往,連面也不見。

    雖然說是“年關将近,恐事張揚有勞軍民,各官宜安分奉差,務期平安祥和為要”,但這客氣得未免過分,一連幾天,國泰指使劉墉的門生到濟陽望門投谒,回來都說“老師在濟陽指揮調撥糧食”,沒有一個拒而不見的,親親熱熱師生叙情,說漕運講墾荒,海天闊地一通快晤神聊,端茶送客歡喜歸來,看樣子欽差行止要等“過完元宵節”才定得下來。

    還說和珅和錢沣都回了北京,和兵部商議,古北口大營的棉被棉衣軍鞋由山東訂制,給小戶人家婦女冬天尋點營生雲雲。

    國泰隻探得他不查藩庫,别的萬事不在乎,心下也就解了,眼見将到送竈日,心情既好别無萦懷便約于易簡過府堂會唱戲。

     按清時送竈是在臘月二十四(今時為臘月二十三)。

    濟南和京師風俗大同小異,這時候各家年貨俱已備齊,打年糕蒸盤龍饅頭,掃屋淨院忌針忌線裁剪,大盆炸貨臘肉冷肉都在屋裡囤得滿滿當當。

    城裡再窮的人家,必不可少的要供佛供神供祖宗祭百神避晦氣。

    二十四日下午于易簡升轎前往國泰府,正是出供時分,各門各戶阖家老小差不多都在街門口,各色辮子爆竹扯得老長燃起,和着單響、雙響、二踢腳、火箭,“一本萬利”字号的煙花焰火乒乒乓乓麻麻密密響得沸反盈天,硝煙彌漫得猶似滿街起了大霧,一不留神爆竹鞭炮就在頭頂上噼裡啪啦炸起,轎夫們走走停停,二三裡路走了半個時辰才到。

    于易簡隔轎簾看見國泰府前牆根,一溜長龍擺着各色官轎,藍呢的、綠呢的,什麼暖轎、暗轎、八人擡、四人擡、二人擡的肩輿、氈包兒納象眼馱轎……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于易簡便知濟南合城文武官員都來了。

    蹬一蹬轎底命落轎,國泰府的家人已飛跑着迎了上來,呼呼喘着白氣禀道:“我們老爺專候着您呐!” 于易簡含笑點頭,随着那個長随拾級升階進倒廈門,果見滿院的官員擠擠挨挨,有的在右甬道邊立談,有的在廊下木條凳上竊語,有的在說笑話互相打趣聊天,人聲嗡嘤不時傳來哄笑聲。

    看見他進來,有的矜持恭肅退到一旁讓道,有的迎上來,請安問好寒暄一片聲嚷嚷,飛媚眼脅肩笑拉近乎套交情。

    于易簡眼見國泰站在正廳階下和濟南道麻建幫說話,兖州府朱修性和濟南首府楊嘯亭站在一旁聆聽,便趨過去,呵呵笑道:“我來遲了!還不開戲?”環顧四周又問:“葛臬台來了沒有?” “今晚你們别看戲了。

    ”國泰先向于易簡點點頭緻意,接着對麻建邦和楊嘯亭道,“看城裡還有多少回不了鄉的叫化子,帶上米、面和肉,一人三十斤糧二斤肉,再給一串制錢,叫他們安生過年。

    城裡要防火,叫化子們男丁編成兩撥,一撥打更叫防燭火,一撥子預備着,哪裡走了火就去救火。

    編隊值夜照衙門人的例給錢——過後我叫堂會單請你們。

    ”這才轉臉對于易簡道:“葛孝化身上不爽,高熱頭痛,方才派人來告罪,說今晚不能過來了。

    ”應酬着湊過來請安的官員,又對朱修性道:“十五爺連我也不見,不見你有什麼大不了的?兖州府是孔聖人的故居地兒,他要飽覽文明物化。

    别犯嘀咕,你要有什麼事,我能不知道?你那地方有三條,孔府是天下第一家,衍聖公要維持好,二是刁佃抗租,康熙年間到如今年年出事,三是近年來邪教猖獗,有的鄉家家戶戶供着什麼‘紅陽老祖’,牌位和‘大成至聖先師’一并兒,——這成什麼體統?明天你兼程趕回去,治安不出事就是功!”說罷,麻、楊、朱三人唯唯而退。

     于易簡卻還惦記着葛孝化稱病的事,呆呆地說道:“他唱醜兒是一把好手呢!這‘病’也忒不湊巧的了——上回東昌鬧事,叫他帶人彈壓,他是老寒腿發作,去不得;去年刑部查泰安知府受賄賣命案子,說是瘧疾犯了。

    那是躲事兒我能懂。

    叫他來下海唱戲,這有什麼?也‘發熱’——這人可真是的!”國泰哼了一聲,說道:“各人一個活法。

    管他呢!他的病不用問,劉大人十五爺回京,立馬就歡實起來了——”一邊說,一邊看着周圍官員,臉上綻出笑來,點頭招過濟南城門領(1)道:“嶽英賢你來你來!今我和于大人都下場子,缺個醜兒,聽人說你在楊嘯亭府裡下海,把胡麻子都比下去了,你來湊一角!”嶽英賢平日大約見國泰一面也難,點名叫他已是受寵若驚,聽了這話身上立時輕了,腳尖踮彈着直要飄起來,滿臉笑掬成一朵花,說道:“這是和大中丞的緣分!醜淨我都串得,嘿嘿,往日看老大人的戲,在邊兒上技癢,急得擰繩攪尾巴,有葛大人在上頭蓋着,我怎麼好毛遂……” “行了行了……”國泰笑道,“咱們上妝去——來福兒知會院裡大人到中院去——吩咐叫天子他們預備開戲!叫廚子們預備夜宵、茶水供足了!”說罷興緻勃勃往裡走,嶽英賢和于易簡一步不拉緊随了進了中院。

     這是個三進四合院,“中院”其實就是二門裡院子,國泰愛戲,蓋房時就計劃停當,大廳後邊支柱出檐兩丈許就是戲台,院子東西兩廂一律遊廊出檐,雨雪天氣也能站人看戲,與大廳相對,北院南廂也出前檐,都用紗幕子蒙了擋住,女眷家屬坐得高又能鳥瞰全場,中間天井院一色青磚鋪地足有畝許大小,比尋常大廟和會館的戲園子地方小,戲台子卻寬敞得多。

    此刻下面院裡一排排茶幾矮椅早已擺布齊整,戲台子上叫天子白玉蘭一幹人都是油頭粉面,指揮着衆徒弟們上妝,十六支胳膊粗的蠟燭煌煌照着,樂鼓班子有的擺鼓架,有的跷足坐着調弦弄筝。

    天色雖蒼暗下來,紗幕子後頭還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