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奸和珅一石投三鳥 晦國泰密室計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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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頭靜底下緊劃拉,着令省裡藩庫和各府縣庫“不拘何法,着速彌補”,一頭連連給乾隆上折,說赈災,講備耕備種備飼料備農具,報天氣晴陰,寫請安折子……條陳奏片幾乎每天都有,又連連給紀昀于敏中寫信陳說山東政情——條陳奏章書信聯翩魚翔雁飛,不為套近乎,隻在察看朝廷對自己顔色如何。

     從回饋的書信谕旨看,卻是“沒有毛病”。

    紀昀于敏中照例每書必回。

    乾隆的“顔色”也沒變,有一次奏說“湖南稻種不合山東水土,一傳再傳稗谷空穗甚多”,還蒙乾隆圈點加批“此是汝留心處,各省巡撫亦當留心”。

    一語慰藉,他幾天都欣慰得抱着奏折子摸了又看,睡不着覺,接着于敏中拜相入軍機,又有内廷信息和珅也是欽差——于敏中能升官,于易簡就沒事,和珅吃進自己幾十萬,他當欽差我怕什麼?——這麼着想,一顆心已是放下了。

     饒是如此,聽到劉墉動身來濟南,國泰的心還是一下子懸了起來;老劉統勳正直立朝,是人見人畏的忠貞老臣,這個“羅鍋子”雖然不及乃父聲名,不受苞苴之賄也是有目共睹的,說是來山東“查理赈荒”,就這四個字就語焉不詳得叫人撲捉不定,焉知他不是要立功進軍機,來拿自己開刀?最可惱的是,和珅笑納了自己那麼多的銀子,連封信也沒有,一聲謝也沒有,見自己的信使連句定笃的話也沒有!這人油滑靈動得書本上沒寫過、戲裡沒見過、鼓兒詞攤上沒聽過——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呀? ……在空寂無人的巡撫衙門簽押房裡,國泰一杯接一杯喝着酽得發苦的普洱茶,旱煙抽得滿屋雲騰霧罩,眼睛都想綠了,仍舊覺得不得要領,他輕咳一聲,對窗外問道:“于藩台到了沒有?” “濟南地面邪,說曹操,曹操到!”外頭守護的戈什哈未及答話,便聽有人笑道。

    接着簾子一響,于易簡已經進來。

    他們平日熟極了的,也不見禮,于易簡順手撐起亮窗,回身坐了,笑道:“中丞,滿街都熱鬧翻了,阖城軍政衙門出動,鏟雪墊道搭彩棚彩坊,香花醴酒迎欽差!你請的戲班子在前院直脖兒吊嗓子——越往後走越靜,靜得森人,進了屋又滿世界的霧,猶如身在廬山中了!”他白淨面孔中等身材,長相走姿坐派都像乃兄于敏中。

    隻大約公務太忙熬夜,或者是酒色淘的了,眼圈有些發暗,臉上也帶了青煞之氣,腮邊肌肉也耷下來,看去有點松弛。

    此刻他卻精神十分去得,連說笑帶比劃:“懷慶堂的戲還是前年進京看過,和紀中堂一道去的。

    叫天子扮的林沖,一嗓子喊出‘好——大雪!’滿堂彩!方才我瞧見他了,手裡掂着竹篾條教徒弟立倒樁兒,一個不對上去就是一篾條,這回他扮柳夢梅,你下海客串杜麗娘,我打鼓闆,咱們好好熱鬧高興一回!” “給誰看?”國泰突兀問道,他舒了一口長氣擡起臉來,于易簡才看出他目光陰郁,深邃得像見不到底的古井,刹那間他也感染得心裡泛起一股寒意,臉上也沒了笑意,問道:“中丞,你像是心思很重,出了什麼事兒?”國泰點火抽着了煙,隻吸了兩口,又煩躁地磕熄了,悶聲說道:“必定要等出了事才着急麼?他們原說要在德州過年,臨到過年又急匆匆趕來!你想過沒有,其中有沒有别的文章?” 于易簡見他神色嚴重,原是擔了心事,聽見這話,不禁一笑,說道:“我還以為你在内廷得了什麼信兒了呢!這事隻要換過來想就明白了——他是來山東赈災恤荒的,一入境就蹲到德州不動,在那裡燈紅酒綠花天酒地,不怕禦史們參奏?十五爺沒來,他們原說在德州的,十五爺一到,他們也說走,我看他們是挨了十五爺的訓斥了!”國泰出了一陣子神,歎道:“這一層我已經想過了,還派人到刑部探聽過。

    劉墉這人雖是書生,刀槍不入油鹽不浸,算得上個厲害角色呢——就怕他明裡在德州張緻,暗裡叫刑部的人訪查我們錯處。

    誰知竟不是的——于中堂那邊有沒有信給你?”于易簡道:“有信也是三言兩語,和他說不成事情的。

    自他晉封大學士,還沒進軍機,親戚朋友一人一封信寫來,讓我們讀司馬光的《拒客榜》,還說張廷玉一生謹慎,老而貪名敗身,不足為楷模,又是說宗親子弟窮愁不能舉黉的可加照應,謀差說事講情的免開尊口!門關得死死的六親不認,誰揭不開鍋了給誰一升米!”他似乎對于敏中頗有芥蒂,國泰一問出來便大發一通私意,“十年前他還不跟我一樣?還跟我說過‘官當得越大,人味兒越少’。

    如今輪到他自己了——誰變蠍子誰螫人!” “你們畢竟一個祖父,打斷胳膊連着筋的親情。

    ”國泰歎道,“孫士毅調廣州,你想補雲南巡撫的缺,于中堂沒幫你的忙,大約因為這個你不滿意?老弟……你太不夠斤量了!你以為他說一句話你就能當上巡撫?慢說他當時還不是軍機大臣,就進了軍機,上頭有皇上,下頭有吏部!你得知道,大清祖宗家法沒有專權臣子,他還要講個避諱不是?你這點子心事我知道。

    我也這把子年紀了,官也做到頭了,财也發夠了——過去這道坎,我要挂靴回鄉觀梅,一本薦上去,這位子自然是老弟來坐!”于易簡原本也隻是發發牢騷,聽着這話心裡已是平和,因笑道:“他升進軍機我就知道我沒指望了。

    也沒個他當宰相我升巡撫的理,也沒聽說有這個例,我是氣他不夠兄弟意思。

    劉墉來山東他不言聲,十五爺來他仍舊裝啞巴。

    自己兄弟,我信裡又是請安又是問好,又說欽差來山東,偏是變着法子問,他又裝聾子,回信都說爛了的老一套,“‘安生奉差勿為吾念’,又是‘如有錯失,從實禀知劉大人’——這不是廢話?人家要來尋找不是我怎麼‘安生’?”國泰聽聽,也覺得不得要領,但又不像是有什麼大事的模樣,手托下巴思量着又問:“他還說有什麼話?就是閑話,說說我們斟酌。

    ” 于易簡想了半晌,失望地說道:“他閑話也不多……前封信裡頭教訓我要讀一點史,說昔日孫叔敖為楚相,親君愛民,一生多有建樹,臨終封土不要膏腴之地,要最貧瘠的封地。

    後來戰亂紛争,分到好地的子孫零落,唯獨孫氏宗族安谧祥和得以免禍——這也說的是平常道理,後頭還有一句話似乎有所指,說‘今之相國知者鮮矣’——他自己就是‘相國’,這是在說誰呢?” 國泰讀書不多,他不知道春秋楚國宰相孫叔敖卻封住地的掌故,但他聽去見和珅的人回來說,和珅問過紀昀在陽信縣置買莊園的事,和這封信印證起來,頓時有了一篇大文章——和珅竟和于敏中是一回事,合夥兒要扳倒紀昀——阿桂不在京、傅恒奄奄垂斃,于敏中和珅要拉手掌權,弄掉紀昀這個眼中釘了。

    啊哈!原來如此!颙琰不來濟南、劉墉滞留德州,竟都是在觀望——不是觀望我國泰,是乾清門西側那幾間軍機處房子裡的動靜!他的眼中放出了光,興奮得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雙手一合,說道:“好!我們不識廬山面目,原來霧太大了!” “你說什麼?”于易簡不解地問道。

    他不明白方才還像霜打蔫了的秧子似的國泰,突的變得目光賊亮,高興得像要從座中彈起來。

     “紀昀就在我們山東置買了地。

    ”國泰笑着仰仰身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