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慈愛母宮阙别皇子 郁颙琰觀風入山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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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出斤來重的魚來。

    後來運河幾次清淤,又幾次改道,上下都堵死了,堿花泛上來就成了這模樣兒。

    ” 閑話唠叨着,王小悟已經吃過了飯,打着飽嗝兒過來道:“爺,咱們住後街蜂房錢家店。

    天這就黑了,洗個澡好好宿一晚,明個兒還得接着趕路呢!”颙琰這才笑着起身,對王爾烈道:“這是厚道本分人家,多賞點銀子吧!”說罷踅身出了店。

    他看了看天,蒼霧霧的一片昏暗,街上黑魆魆的幾乎沒有行人,也還都沒有上燈。

    透着門闆縫約略可見臨街人家晚炊的火焰閃爍不定。

    偶爾遠處傳來幾聲犬吠也是旋叫旋止,反而更增暮色幽暗凄涼。

    忽然,老大一片雪飄落在他臉頰上,幾乎同時,王爾烈在身後叫道:“下雪了!” 人精子拉着兩頭毛驢随後,小悟子打頭帶路,從店門口踅一個彎回到正街,颙琰這才知道:前街後街一房之隔兩方世界。

    這邊一街兩廂看樣子都是大戶人家,即使不是店鋪,一座一座的倒廈門也都吊着燈,粉橙紅綠映得一片彩,各家客棧飯鋪都還沒有打烊,街上人看樣子都是外地路過的,有的串街散步,有的在小馄饨擔旁吃點心,有的像是牛馬經紀,統着老羊皮襖蹲在房檐底下隔布袋拉手指讨價還價争得唾沫四濺。

    還有的醉漢滿口酒屁臭嗝兒,趔趔趄趄搖蕩着身子哼山東道情:“王二姐在繡樓,空守了二八秋,思量起昨晚個那個夢,好不叫人羞……唉呀喂……好不叫人羞那麼個依兒喂……”雜着各店裡吆五喝六的猜拳聲、罰酒聲,說笑聲還有女人咿咿呀呀的唱曲兒聲混成一片。

     四人正走着,冷不妨小巷黑地裡兩個女人蹿出來,一個摟住了王爾烈“叭叽”在他腮上親了個紅吻印兒,一個抱住了颙琰,絞股糖般扭定了撒嬌弄癡:“小哥哥屋裡坐,有好東西給你看,包你百看不厭!”颙琰和王爾烈哪裡見過這個?鬧了個手忙腳亂。

    加着小悟子、人精子連吆喝帶罵才撕擄開身子,王爾烈用手帕子一個勁擦臉,颙琰手足無措,摸摸帽子又拽拽衣襟,紅着臉兀自心頭突突亂跳,連連道:“這什麼話?這怎麼回事?”那兩個婊子勾肩拉手跑到暗地裡,不知嘀嘀咕咕說了幾句什麼,突然發出一陣叽叽格格的浪笑。

     “呸!”王小悟啐着笑罵道,“冷不丁的就蹿出兩條騷母狗——這地方怎麼這個德性!”人精子笑道:“沒有驚着爺吧!娼婦也分着三六九等呢!這是下三濫的野雞——你到濟南堂子裡看看那些侍書,比大家千金還體尊些呢!”颙琰猶自心有餘悸,捂着發燒的臉皺眉道:“還要叫我堂子裡去看看?我永不去那地方兒!”王爾烈想着方才光景直皺眉頭,一眼見一家店面山牆上貼了許多紙,三兩個過路人伸直脖子,就着小攤上的燈觑着眼看,便道:“左右回店也沒事。

    我看好像有什麼官府告示,咱們瞧瞧吧?”颙琰一點頭沒言聲,跟着走過去。

     牆上貼的紙色甚雜,紅白兩色居多。

    大的可拟桌面,小的巴掌來大,有寫“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哭郎”的;有賣跌打丸狗皮膏藥的;有賣春藥的,“專治雄風不振,管保金槍不倒”;治楊梅大瘡的“一敷光鮮永不再犯”……五花八門亂七八糟。

    倒真有一張告示式樣的,寫的卻是啟事: 奉欽差副使和大人諱珅谕:仰賴我大清列祖列宗深仁厚澤,我皇上數十年宵旰勤政夙夜匪懈,天下大治承平極盛,民殷而府實,禮興而樂倡,文物典型春華繁茂。

    此世人所共知焉。

    德州處三省之沖要,挾運河驿道之利,軸相銜帆樯林立,四海富商貨殖聚散,五湖賢達頻臨過往之地,乃學宮黉門破敗不堪,廟宇園林凋敝失修,街衢橋梁會館堂肆皆不足觀瞻,此我商家之責任也。

    用是德州十八行業主聚而議定,各自出資興修館驿堂樓,合資葺繕學宮孔廟會館廟宇,光大文明以足藻飾。

    奉德州知府徐諱彥光憲谕,特發啟示文告周知。

    此冬閑之季,四方有欲謀工者,或擅山子野(1),或精木藝瓦工、石匠雕工,皆可在本地投保具引,至德州碼頭興工處報名投用,量材施用,工酬不菲。

    拟招用四千人,滿員即止。

    見示有意者—— 下面的角被撕掉了,但意思看得明了:德州在大興土木,而且是奉了和珅的谕堂皇行事,印證惠兒兄妹要去德州做工,更坐實了是真。

     颙琰一邊看一邊沉思,已是陰沉了臉,一言不發抽身便走。

    王小悟不知什麼事觸犯了這位“爺”,忙搶幾步到頭前帶路,王爾烈二人也忙跟了上來。

    這一路七扭八折坑坑凹凹,衆人誰也沒再說話。

    遙見盡鎮南頭一盞米黃西瓜燈在風中搖蕩着,上頭寫着“錢記蜂房棧”五個茶杯大小的字,已知是到了。

    一個夥計挑着盞小燈在門口守望,影影綽綽見他們四個過來,小跑着迎上,對王小悟道:“這位爺,叫我們好等!嘿嘿……還以為您另找住處,不來這了呢!” “笑話!”王小悟道,“我給你下了八錢定銀,想捉我們老憨兒麼?”說着牽驢要進大車門,那夥計狗尾巴颠連笑帶哈腰點頭搶在前頭幫着牽驢,說道:“是這麼回事啊爺——方才您去後來了一批販綢緞的客人。

    他們人多,還帶着貨,住小房子搬來搬去的也不便當。

    等你們又不來。

    小的左右為難,隻好給爺們調了西院那三間上房,一樣的獨院兒,隻是沒有廂房……”王小悟笑着,聽着聽着變了臉:“隻怕沒有那個規矩!老子十三歲走雲貴道,下福建,什麼店沒住過?他有幾個臭錢就擠了我們!你是狗眼不識金鑲玉!什麼綢緞商,叫他們騰開!” 那夥計一臉難色,強堆着笑賠着不是,還要解說,王小悟一把推開了,說道:“叫你們掌櫃的來!怪不得姓錢。

    原來鑽錢眼裡了!”颙琰止住了道:“住西院就住西院,房子大小也就一夜,不要争這閑氣了。

    ”王小悟還要理論,看看颙琰臉色,沒敢,嘟嘟嚷嚷到馬廄上拴驢背行李去了。

    夥計如釋重負帶着他們穿正院,過一道黑魆的窄道進西院,又是開門又是點燈又是招呼打淨面水,殷勤得沒縫兒可尋。

    王爾烈和颙琰一人一盆水泡着洗腳,王小悟伏蹲在地下給颙琰捏腿揉腳,人精子出院外轉了一匝,回來說道:“這是幾個四合院打通了連起來的。

    西山牆那邊是北院廂房。

    兩位爺住東屋,這麼着緊趁妥帖些。

    ”夥計提茶給他們斟着,在旁說道:“早先我們老掌櫃的是放蜂收蜜發迹的;冬天放蜂箱要房子,幾處院都買下了——爺們請用茶。

    這是自個院裡深井泉水,比前街的水好了十倍去——後來沒了菜花,養蜂不成改了這棧。

    這位爺說的不差,是幾處院子連起來的。

    ”又交待幾句“小心燈火關門防賊”的話才辭了出去。

     ———————————————————— (1)?山子野:善于設計園林的藝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