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說宮變紀昀布誠心 憾紀律提督整衙務

關燈
似誦,俱都是一臉虔敬之容,來往如蟻趨之若鹜。

    甬道直北是玄女正殿,軌制倒也并不高大,三楹殿門碧瓦金粉,連牆面丹垩一新。

    廟西側垛的磚像小山一樣,石灰坑料漿熱氣騰騰,山門和廟牆都沒有修整齊整,看樣子是香客籌金要大興土木修整擴建。

    座殿中門南是一座人來高的大鐵鼎,鼎前的香灰足有囤子來高,焦火紫焰蒸騰缭繞。

    進香的猶自争先恐後把成捆成封的香往上垛,離得丈許遠就覺得炙面灼身不敢靠近。

    李侍堯隔門向殿中窺望,也是香煙袅袅纏散,因為暗,卻看不清爽,但覺帳幔旗幡層層遮蓋,供着一尊女神像,寶相莊嚴綽約可見。

    倒是楹上聯語是新挂上的,黑漆木地镏金大字在陽光下耀目不可逼視: 神光流移萬載呵護蒼生福田何遺漏 靈風追撫四方恤佑黎庶善念如應響 一筆鐘王隸書十分潇灑精神,卻無橫額,無題頭亦無落款。

    轉臉向東看,廟祝住的小屋門前擺着一張四腳撐素面桌子,小屋小得像個土地廟,窗上還貼着張黃裱紙告示,桌上擺着紙筆,桌前還有個功德箱,顯見是為建廟斂錢的,人來人往甚是嘈雜。

    李侍堯回頭看看,李八十五幾個人擠在算命攤子上伸着脖子聽講卦,自踅身到小屋前,看那告示寫着: 苦海衆生,三毒孽深十惡障重,死後打入地獄受盡苦難,永無出期;在世現報,災疾重重,人不能堪。

    玄女娘娘本悲天憫人之慈懷,秉敬法自然之至理,于茲光大山門人天歡喜佳日良辰,廣開方便之門,托夢千人指示,許以善行消當世業彌來世業。

    銅山西崩洛鐘東應斯靈如神。

    南無阿彌陀世尊!南無觀世音慈航真人!南無呂純陽真人!南無濟颠大羅漢真人!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道場之上,億萬斯靈神佑護善人信民。

    切告 李侍堯看得“撲哧”一聲幾乎笑出來: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章法,各路神仙都請來給這位娘娘弄錢!卻見來捐供奉的人們都是栗栗戰兢,有的遍身羅绮珠光寶氣,十兩八兩的出手闊綽,有的衣裳褴褛老病貧弱,三兩個制錢也塞進功德箱。

    兩個廟祝也是一僧一道,都是十七八歲眉清目秀的少年。

    一個合掌一個執拂站在桌邊,凡供錢者無論貧富多寡,一律稽首敬禮。

    李侍堯見來禮拜供獻的多是婦女,有的攜家帶口一大家子來的,都不便問話。

    在旁等了一會兒,見一個中年漢子雙手持着個黃裱紙包兒,拜了又跪,塞了錢又叩頭,這才起身。

    李侍堯跟了幾步叫住了:“這位大哥,來捐香火錢的麼?” 那漢子眯着眼看看李侍堯,見他穿一身八成新灰市布棉袍、千層底布靴是黑沖呢面兒,上身套着件醬色江綢面大褂也是縫工精細——這身行頭說貴不貴說賤不賤,倒似個應試舉人,卻又年紀偏老,因道:“我是還願來的——這位爺台是求功名的麼?可着您的力供娘娘吧,準給你個效驗!”李侍堯笑指着神殿問道:“靈嗎?” “靈!真真實實的靈!爺台千萬甭輕慢了神祇啊!”那漢子道,“我是西直門外賣燒土的。

    我媽病眼,媳婦兒生孩子血漏不止,德生堂的胡太醫都說我女人不中用了。

    頭十天我來許願,好了我女人就好了我一家,願把我媽壓箱底嫁妝貢給娘娘。

    嘿!這就見效,這就好了!就是這兒的香灰兒聖藥,服下去半個時辰,就說肚裡受用,一天三遍兒連服三天,血漏沒了,顔色回過來飯也能吃,能下地走道兒了!昨個第九天,斷了半年的奶水也下來了。

    更奇的是我媽的眼——女人一吃聖藥那日她就眼疼,疼了五天又流淚,緊着吃齋誦念神号,一天好一天,昨兒天不明,在炕上直嚷嚷娘娘托夢給她,說罪孽已經消完,說她的眼也好了。

    我還以為她說夢話,誰知一點燈她就叫‘看見了,看見了,真的看見了!南無慈悲無邊大靈大聖九天玄女娘娘!’今兒找先過來還願,她趕到門頭溝姥姥家,要舅舅一家趕緊過來供奉娘娘。

    這可不是靈異!神聖就在這裡頭,我有半句假話,叫我一門死絕!”他說得懇切至誠,眼中滿是感激神色望着神殿喃喃說道:“媳婦病好,三個孩子就有人照料了,我娘眼好使了,能看個門,媳婦能幫我刨刨燒土拉拉什麼的,我們這一家不是又能過活了麼?這恩德呀……永世都不能忘了玄女娘娘的……” 他一頭說,早已圍上一群來看熱鬧的閑漢。

    旁邊的香客也七嘴八舌講頌神道靈異,這個說“我老爹的喘氣包兒好了”,那個說“我哥的痨病都說過不了年,昨個已經起身進花房侍弄花兒了”“我娘……”“我姑父……”亂紛紛說得李侍堯直愣神兒,也有不少說娘娘托夢的,都是煞有介事。

    更有人忙着去捐錢,進殿喃喃祈禱,出來趴跪在香火堆旁攬攏那“聖藥”……此刻早已換了别人宣講神仙靈迹,李侍堯回頭看跟自己的從人,裡三層外三層擠擁不動都是人,也找不見李八十五,仄着身子擠出來,卻見李八十五和小吳子幾個人都在圈外等着,和和親王府的管家王保兒正說閑話磕牙兒。

    王保兒一眼見他擠出來,笑着迎上正要行禮,李侍堯擺擺手,問道:“你怎麼也來了?” “我們五爺身子熱得邪乎,”王保兒道,“王奶奶急得沒法兒,聽二十四爺家姨奶奶說這廟神靈簽兒應,着我過來求簽兒求藥。

    這幾日我天天往這跑腿兒。

    方才見馬二侉子也來了,求了個簽忙忙的就去了,也不知簽上寫的什麼。

    ”李八十五道:“這兒的簽靈應,請爺也去抽一支吧!”李侍堯因見王保兒手裡拿着簽票兒,取過了說道:“這是五爺的?我看看!”展開看時是一首詩: 五十年來一夢清,黃粱未熟幾番驚。

     衣裳冕旒與生俱,問君何須蔔前程? 王保兒道:“我問裡頭老廟祝,說是上上大吉簽。

    可爺病得颠倒不省人事。

    這是怎麼說?求爺批講批講,指點迷津。

    ”李侍堯細詳詞意,無論如何都是兇兆,但事關乾隆親弟弟生死蔔問,他如何敢信口開河?因沉吟道:“五爺是給自己作過幾次冥事生祭的,所以有‘幾番驚’這一說。

    詳這詞意,是讓五爺順天知命,五爺自己就是吉人天相,不必再問前程。

    ” 他說得順理成章,王保兒心裡想知道的仍舊語焉不詳。

    死呀活呀的直言相問他又不敢,接回簽子隻是發呆。

    李八十五幾個在旁極力慫恿:“請爺也抽一根。

    ”小吳子已颠到功德箱那邊代李侍堯捐了香火資。

    王保兒幾個人簇擁着他進殿上香抽簽,哐哐搖了幾下,跳落出一根,也是一根上上簽,換了簽票出來看時,上頭寫道: 朱衣紫貴少年頭,從容步履侍龍樓。

     欲待憑欄眺煙江,碧水寒楓雨正驟。

     下注: 訟事甯官運平婚宜遲慎遠行 李侍堯原本是個“姑妄”為之随意消遣的意思,見這簽條竟觸了心事,憑幾個從人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