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邀恩幸舍粥濟窮民 賄貪臣和府拆爛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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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我們在京裡有茶有飯老婆孩子熱炕頭,他們在雪地裡衣不蔽體等一碗飯吃,不可憐麼?就算我崇文門不設這粥棚,他們這天氣這形容兒讨飯到你門上,施舍不施舍聽你的便,可總不至于往他粥碗裡摻雪吧?” 這番話立時化解了人們陰森暴戾一腔怨氣,順天府衙役們不禁面面相觑。

    場上一片嗡嗡嘤嘤的議論稱羨聲:“你看人家和大人,真沒想到這麼恤貧憐窮的……”“誰說當官的沒好人?衙門裡頭好修行!”“媽的,順天府的人真是吃屎長大的,不懂人事兒!”……就有人喊一嗓子,“和大人公侯萬代!” “公侯萬代我不敢當。

    ”和珅異常冷靜,目光幽幽閃着,“隻是盡我的力各處應付周到就是了——我剛剛從萬歲爺那裡過來,要見你們郭太尊。

    勞煩你們傳禀一聲,請他過來說話!” 這一來,順天府那群人頓時都亂了分寸,幾個人交頭接耳匆匆議論了幾句,就有個衙役飛也似去了。

    那個姓胡的猶豫了片刻,像一頭怕踩到機簧的野獸,遲遲疑疑踱過來,僵僵地打了個千兒,嗫嚅道:“标下胡克安給和大人請安——方才是标下無禮,請大人包涵!大人方才的話都在理兒,可是話說三樣,樣樣有别,貴衙門上下也忒不把我們當人——” “不談這個不談這個。

    ”那和珅毫無架子,笑道,“下頭人說話有什麼分寸?都計較起來還得了?不打不相識,你們郭太尊也是我的朋友嘛!格舒——那邊席棚子地下弄張杌子,叫弟兄們進去避雪,叫他們竈底下燒壺茶給沏上——去吧,都消消氣兒,一個北京城裡頭衙門對衙門,擡頭厮見的,一是要講理,二是要和氣,對不對?”見粥棚那邊大冒熱氣,知道開鍋了,便過去招呼:“叫開飯!今兒天冷,就這三幾百人,管夠管飽,不夠再下米!” 人們立刻一片歡聲鼓噪。

    那格舒辦事頗有章法,匆忙之中還約合了十幾個乞丐,就飯場裡打起蓮花落子,齊叫: 我皇恤苦又憐貧, 遍地草木施春霖。

     吾侪生來命數苦, 八字不齊造化鈍。

     或因家鄉遭水旱, 或為病疾落老貧。

     本是盛世良善民, 背井離鄉真可憫。

     真可憫,動龍心, 饑施粥飯寒舍衣。

     猶如觀音甘露水, 恩施萬方無漏遺…… 蓮花落子唱聲中夾着滿場唏唏的啜粥聲、孩子的叫鬧聲、母親的呵斥聲,缤紛的雪中人們端着大碗來來往往,棚裡鑽出鑽進,景觀也頗奇特。

    和珅自覺料理停當,掇了一個凳子坐在席棚底下,那靴子濕透了,換了一雙幹的,統着手看雪,又回思今兒一天變幻不測光怪陸離的事兒,想到已蒙皇上青睐,即将大用,興奮得呼吸都有點氣促,轉念又想軍機處幾個人平素待自己不涼不熱,怎麼才能融洽無間起來?又怕年輕高位招人妒忌,焉知哪裡暗處就有人使絆子設圈套兒跟自己過不去,又該怎麼處?……胡思亂想中,見遠處一乘四人擡暖轎蹒跚着過來,隻有五六個人跟着,料是順天府尹來了。

    帶的人少,就不是挑刺找事的模樣,忙收攝心神,叫道:“格舒——郭太尊來了,叫人去玉皇廟不拘哪個小飯店定幾個菜——不許過了五錢銀子——你替我迎一迎兒!”說着站起身來,臉上挂起了笑。

     ………… 天傍黑時分,和珅才回到家。

    這一天高興真是從所未有,盡管渾身勞乏、褲腳袍擺子都濕透了,結了一層薄冰,走起路來都打晃兒,仍舊不想進院子,仍舊覺得還該做點什麼,把所有的精力全部耗盡。

    大約那幾杯玉壺春的作用,醺醺然眊目半饧望着玻璃世界冰雪乾坤,直想鬧一嗓子二黃,其時天上雪已小了許多。

    劉全指揮着家人到後頭馬廄清掃積雪回來,見他兀自站在門洞裡發呆,忙道:“老爺回府了——趕緊知會太太——爺,您怎麼獨個兒站風地裡,也不怕着涼!”幾個家人笑呵呵迎着跑上來,拍雪拂落泥一陣忙活,簇架着和珅直到二門,隻見裡院掃得幹幹淨淨,二太太長二姑、管家姨姨吳氏已帶着一群老婆子丫頭等在天井裡,見他進來,長二姑打頭蹲了個萬福,說道:“夥房裡的飯已經送過來,現成的冬至團子,四糙發極黃米粥,還有南邊莊子送來的起蕩魚,自己場裡給你特特趕制的饴糖。

    咱們自己窖裡新開的酒,爺暖暖和和吃幾杯,祛祛寒氣……” “太太呢?”和珅笑着聽了,一邊往上房走,一邊說着,“太醫看過了沒有?這會子還睡着呢麼?”說着便聽上房裡一個女人聲氣說道:“老爺回來了……扶我起來坐坐……”和珅快步走進去,回身道:“二太太和吳姐兒進屋,把飯桌子擡這屋來吃飯,留一個丫頭侍候就是,人多了,出來進去的帶冷風兒,防着太太再感冒……”說着進來到炕邊,雙手對搓着笑道:“外頭冷得緊。

    我都凍成冰棍兒,屋裡真暖和……”手伸到炭爐子上烤着,一邊觑着太太氣色,又道:“你别下來了,炕上頭擺桌子,你就歪着。

    喜歡的就吃一口;吃不動的就不吃,這麼着随便些兒更好。

    ” 和珅的夫人馮氏,是大學士英廉的孫女,她剛坐月子滿月,月子裡又受了風,落得有個頭疼的病,因此看去很是慵懶。

    這是個剛滿二十歲的少婦,一身醬色剪絨褂,極考究鑲着金錢百合花滾邊兒,頭上绾着一蓬松松的喜鵲髻兒,烏鴉鴉偏垂在肩上,這樣一身深色衣服,配着多少有點蒼白的面孔,一雙玲珑小巧得牙琢玉雕般的手,半支着身子歪在炕上,很像一幅古色古香的仕女圖。

    見丈夫呆呆烤着火看自己,她不好意思地低頭打量一眼身上,颦眉微笑道:“院裡說話都聽見了。

    你外頭忙大事的人還這麼婆婆媽媽的,像個賈寶玉。

    ”和珅一笑,想說“你倒真像薛寶钗的脾氣,林妹妹的體态”。

    見吳氏和長二姑指揮兩個老婆子擡進飯來,便咳嗽一聲,問道:“哥兒呢?這會子還在睡?” “在奶媽子那屋裡呢!”長二姑接過話,一邊拾掇炕桌布菜,又扶着馮氏穩穩靠了大迎枕上。

    一邊笑說,“今兒來了個算命瞎子。

    二十四爺家世子福晉也過來了,一處聽他算,說哥兒生就的一世富貴,十八歲發迹,十九歲掌印。

    過了七十五歲有災,過河騎馬要當心——說的到了七十五歲,吃東西也要留心。

    我們聽得笑得前仰後合。

    到那時候兒我們這群老妖精還不知在哪兒呢!”和珅聽二十四福晉世子夫人也來過,眼睛一亮,問道:“她來有什麼事?求二十四爺給哥兒起名兒的事辦了沒有?” 馮氏原本有病,懶懶的,一家子都聚一處有說有笑,頓時精神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