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蒙恩寵瑤林初诏對 說赈災吏治警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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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世兄去後一個時辰,老人忽然要沐浴,侍候着洗浴了,躺在炕上靜息,全家人和太醫都守在外間房裡,天黎明時,聽老人說了句‘天好冷啊!路好長啊……’我們擁進去,已經沒了脈息……”說到這裡,慶桂已經哽咽不能成語,氣噎聲嘶得直要放聲兒。

     但這個地方是不能放聲哭喪的,阿桂待他稍定住神,下炕來撫着慶桂肩頭道:“世兄且請回府,家裡多少大事等你操辦,萬萬要節哀順變。

    阿迪斯阿必達兩位世侄要多替你擔待一點,我們這就進去。

    ”又命太監,“攙了慶桂大人出西華門,送他回府回來報我。

    ” 這邊慶桂出去,蔔義一頭一臉雪進來,傳旨道:“萬歲爺已經用過午膳,叫阿桂、紀昀、劉墉、李侍堯進去。

    ”四個人忙躬身答應,急急忙忙結束停當,跟着蔔義徑趕往養心殿而來。

    王八恥早已候在殿外檐下,見他們進來,幫着脫油衣,換靴子,擦掉頭臉上雪水,收拾幹爽了才引導入東暖閣見乾隆。

     “方才内務府的人進來禀事,尹元長今晨寅卯之交已經去了。

    ”乾隆沒有像平日那樣盤膝坐炕,他站在地上,隻散穿一件醬色江綢薄棉袍子,手裡把着一塊漢玉,似乎在想心事,又似乎在看北牆上的字畫,臉色平靜,語氣也一如平日,看也不看衆人說道:“免禮,都坐到杌子上。

    ”這才轉過臉來,踱至榻邊椅子上坐了,端茶吹着杯面上浮沫不言語。

     四個大臣目不轉瞬地望着乾隆。

     “李侍堯,”乾隆黑得深不見底的瞳仁看着末座的李侍堯問道,“廣東今年收成如何?”李侍堯忙一欠身,回道:“回主子,粵西自經匪患,兵匪交戰過後男丁稀少,去年今年其實是絕收,但粵東大熟,三季稻下來,連着兩年市價鬥米隻買二錢三分。

    奴才恐谷賤傷農,按三錢官價收購餘糧,用來赈濟粵西,這樣兩頭擺平,糧價也升到了三錢二。

    ”乾隆沉思着又問:“這樣,廣東藩庫堂不又出了虧空?” 李侍堯道:“奴才不請旨不敢動用藩庫銀兩。

    銀子有兩個出處,一是洋商,統都趕到口外島上,想上岸繳治安保護錢。

    我剿匪維護平安,他們繳這個錢天公地道。

    再一就是從缙紳身上募捐,道理也是一樣。

    ”這是他任上最得意的一件事,做得幹淨利落,原預備周詳奏明的,料知此刻乾隆厭聽絮語唠叨,因也剪斷截說,明白無誤而已。

    坐在旁邊的阿桂二人暗自惦掇吃茶佩服。

     但乾隆對此卻饒有興味,臉色由凝重變得霁和起來,點頭道:“很好。

    不過怕這群财主們善财難舍罷?人家要問出來,我們上捐納稅,你剿匪還要另征‘保護錢’?你怎麼辦呢?”李侍堯笑道:“回主子,鐵公雞身上拔毛是奴才的看家本事。

    總督巡撫廣東臬司衙門會審洪仁輝、洪仁軒一案,三衙皂隸全部調齊,又從綠營調七百名軍士關防,從大堂到儀門外二裡地戒嚴,到處是刀叢劍樹旗幡号角。

    ‘請’那些闊佬來觀禮,當堂提鈴喝号,不分洋人華人抓的抓、囚的囚、打的打、殺的殺,一堂沒過完,‘觀禮’的已經吓昏了兩個,餘下的也都個個面如土色——審完拿着‘樂輸’簿子請他們樂捐。

    主子在陛辭時再三訓戒奴才的,這叫‘恩威并用’。

    這些鐵公雞們自己拔毛奉送,奴才并沒逼迫他們——這麼着,錢就有了。

    洋商們是勒令,不給錢沒有糧菜也沒有淡水;缙紳們是勸募,給不給他自己情願,事體穩穩當當就辦妥了。

    ”這都是早已想好了的奏對,說得不枝不蔓又繪聲繪色,殺伐決斷凄厲恐怖的場景中又不失時機加上“頌聖”言語,将政績功勞統歸美于君上。

    衆人都聽得悚然動容。

     “辦得好!”乾隆聽得眉頭舒展,撫膝歎道:“封疆大吏應有這種風骨!可惜現在外任督撫并沒有多少肯這樣實心謀國為民的。

    你是從湖南、江西、江南沿水路來京的吧?一路看過來,河工怎麼樣?幾個省水旱情形大約也留心到了?” 李侍堯沉吟了片刻;這些事即使“不留心”也能說個八九不離十,但隻要一開口,河工之糜爛、水旱蝗災之肆虐、百姓之困苦、官吏之貪酷橫暴就難以諱飾,沿途各省督撫便都開罪無遺。

    但說“不知道”立時就要失去上意,兩端皆害取其輕,他清了清嗓子說道:“奴才還繞道武昌去看了看勒敏。

    湖廣今年是大熟,義倉都是庫滿囤尖,勒敏原本奏報是十二分大豐收,通省上下對他啧有煩言。

    他跟我叫苦:‘說實話呢下頭說我邀功賣好,說假話呢,将來見了主子臉紅,怎好瞞主子呢?’沖折衡量報了個十一分年成給戶部。

    他愁糧食沒處放,黴變了是大事。

    庫房也多年失修了的,買糧又不敢動庫銀。

    奴才給他出主意,徑直給兆惠寫信,新糧供軍需,兆惠從軍費裡開支過來,不但節省時辰,少了克扣環節兒,當兵的吃新米也高興。

    江南的情形——” “慢着,”乾隆擺手制止了他,問道,“别忙說别的省。

    有十二分收成報十二分,是天經地義的事,下頭有什麼‘煩言’?又是什麼人從中梗阻?說說看!” “皇上高居九重,垂裳治天下,哪裡知道外任官這些屑小伎倆?”李侍堯歎道,“就是阿桂、紀昀,沒有做過地方官,劉墉是專管刑獄的,也未必體察周全。

    比如我接任縣令,一是要和前任比,必定要把前任虧空算到十足,那真是锱铢較量分厘無差,我一上任就把虧空補起來。

    這就有了政績。

    銀子從哪裡來?我不能屙金尿銀,火耗又歸公,隻能從年成上打主意,有八分年成我報五分。

    天災的事嘛!皇上最留心的,一定給我補出來。

    明年九成年,我報六成,不但縣裡寬裕了,上頭也看我‘一年比一年強’!勒敏這麼足尺足秤,原是想去年庫存盈餘已經不少,今年實報不傷衆人進項。

    别地兒有災,主子調劑起來手頭寬裕些,想不到各司衙門就傳言他想巴結進軍機處,已經拟好的折子又改寫了,奴才這話還是清官,要是贓官,又不管刑名,又沒有耗限銀子,不從年成上打主意哪裡撈錢呢?”說罷歎息一聲。

     乾隆咬着牙沒言語,明知是極大弊端,不知有多少銀子從這隙縫裡無聲流走了,但又是絕無辦法的一件事。

    正思量着,阿桂惡狠狠說道:“皇上如天之仁,年年蠲免錢糧,為的是百姓居室溫飽,這些官竟是如此悖理蔑法,情殊可恨!奴才請皇上下旨切責,有瞞産邀買人心媚取考成的,着吏部核實驗明不但不能升官,還要重重處分!”乾隆搖頭道:“不成。

    這和赈濟災民事不同而理同,明知赈糧赈銀下去,一層層中飽私囊!到了饑民口中十成僅存四五,但該赈的還要赈,不發赈糧,立時饑民就要餓死,官逼民反他就上梁山。

    ” “聖上明鑒萬裡洞若觀火!”李侍堯覺得話緣投機,一發的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