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衆孝廉宵夜論科甲 群舉人聚談侃忠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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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誠曹錫寶在合計寫文章,他也不敢就睡,隻坐外店靜待東院出來問話……方正蒙眬間,小吳子進來,劈頭就問: “人呢?和珅人呢?大人要召見!” “唔,啊!”老闆一愣,醒過神來,才想到是問自己,忙起身賠笑答話,将和珅離去時情形委婉說了,又道:“和爺極敬重李制台的,再三緻意道歉,請制台諒解,明兒一早就過來給制台老爺道乏……”他沒說完,小吳子已經去了。

    蔡老闆猶自站着發呆:這麼着一比較,這位制台怎麼也透着不近情理,故意找茬兒生事模樣,何必呢? ……小吳子進東院上房一長一短轉述了老闆的話。

    李侍堯一時沒言聲,一手挽袖輕輕在硯中磨墨,望着幽幽燭光,瞳仁黯得像土垣裡嵌着的黑石頭,腮邊肌肉抽搐了幾下,嘴角吊起一絲獰笑,說道:“這個小白臉,我要給他點顔色看看,哼!” “大人,”小吳子惶惑不解地看着他的上司,“您要彈劾他?” “彈劾!——他配?”李侍堯咬着牙笑道:“這不是你問的事。

    叫弟兄們裝束齊整,明天擺隊進城。

    誰敢攔,聽我的令,隻管拿人!” 小吳子瞪大了眼,失口道:“爺!這可是北京城啊!” 他還要往下說,但李侍堯的眼神制止了他,者者連聲退了下去。

    李侍堯這才鋪紙濡墨,焚着了香,在奏事折子上寫道: 奴才李侍堯跪奏:前奉旨垂詢,爾之離任廣州,誰可代之?着李侍堯秉誠據公舉薦,以備核實任用。

    欽此!按奴才自乾隆十二年蒙恩授副參領,旋擢參領,曆任正藍旗副都統,熱河都統,乾隆二十年任工部侍郎,即調戶部,同年末署廣州将軍。

    其間雖屢膺京職,乃其實多赴外差,或理銅政,或辦軍務,或協辦查案,未嘗一日居機樞橫覽全局。

    奴才素性疏澹,與人落落寡合,惟知奉主以誠勤謹辦差耳。

    雖君子之交不廢私誼,然奴才之私友實無堪當此大任者也。

     他住了筆,沉吟片刻接着寫道: 督撫大員乃國家屏障,代天牧一方疆土百姓,為最要之缺。

    廣東廣西鄰接海域外藩,華洋雜處漢夷混居,且民風鷹鸷刁悍易于聚衆滋事,是以曆稱難治。

    以奴才所知,雲南巡撫孫士毅聰察幹練,湖廣巡撫勒敏敏于曆事,或可當此任也。

     寫至此,上下文連貫起看,立時便顯出了毛病:表白賣弄。

    慢說兩廣總督任缺遠不及兩江任缺,即使真的是“天下第一難”,也不宜說得非自己莫屬。

    他嘬吮着嘴唇仰身出一陣子神,又提筆疾書: 奴才質本愚魯才具中平,曆任封疆,皆蒙天語諄諄教誨,書簡密折事無巨細直通九重,皇上宵旰餘緒朝夕指授方略,始得差使粗具無虞,然離任細檢,遺誤失漏之處在所皆有,近當赴阙面君,一則以喜,又得慰奴才渴想戀主之情;一則以愧,恐奴才平日錯失之處,緻勞主上之憂。

    荒寒郊驿青燈孤影,臨穎念主之恩,不禁慨然涕下…… 他又看看,滿意地放下了筆。

    聽聽屋外動靜,仍是一陣一陣的風,呼呼的聲音似乎大了些,時而有細沙撒在窗上一樣的屑細沙沙聲,窗紙都有點發潮,燈下看去顔色黯淡。

    惟其如此,更顯得靜谧安甯,祥和溫馨,暖烘烘的催人欲眠。

    他伸欠了一下,說道:“不早了,我要睡了……” 李侍堯多年養成習慣聞雞即起,早課也有一成不變的章程,起身先讀半時辰書,打一套長拳,吹一曲洞箫然後辦事,因此寅初就起來燃燭讀書。

    一群随行戈什哈素知他的規矩,都齊整站在廂房檐下屏息待命。

    寅正時牌李侍堯準時出院來,在清冽的寒風中伸開雙臂深深呼吸幾口,拉開架勢正要沖拳,聽到前店有人聲,想是和珅來了,便吩咐:“和珅來了叫他外頭等着。

    ”話剛說完人已進院,卻不是和珅,原是自己在京府中管家李八十五和先期回京的師爺張永受聯袂而入,來接自己的。

    李侍堯皺皺眉頭道:“昨晚小吳子沒說麼?叫你們在家等着。

    萬一大内有什麼旨意,你們都出來了,難道叫女人們接旨傳話?” 張永受和李八十五趕着幾步上來給李侍堯請安。

    李八十五笑道:“桂中堂府裡傳過來話,說傅相爺今天回京,已經到了潞河驿。

    萬歲爺有話,李侍堯要到京,先見見阿桂,然後引見。

    紀中堂接傅相去了,軍機處沒人,桂中堂說偏勞李制台徑直去軍機處,萬一主子要見就不費什麼事了。

    和張師爺商量了一下,我們就來給您報信兒了。

    ”李侍堯聽乾隆有話,垂手一哈腰道:“是。

    ”回身叫道:“小吳子!” “在!” “套車,進城!” “喳!” 一陣馬嘶騾踢騰人忙亂,騾車已經停當。

    蔡老闆一衆夥計也都趕來開門送行,李侍堯也不再坐騾車,騎馬從東大車門出來看時,天色微曙而已,巷道裡和珅派來的營兵提着燈籠星星點點,仍在來回巡弋,滿街的車印泥迹都住了,幾個起早背書的舉人站在街邊遠遠地看。

    李侍堯也不理會,鞭梢向後一掃,車隊便望崇文門辚辚蕭蕭而來。

    返談店和崇文門其實隻是咫尺之遙,出門向東一箭之地再向北約許半裡便是。

    李侍堯猶恐進城遲了誤事,緊趕着催騎,頃刻便到崇文門,隻見城門已經開了,拉水拉豆漿的車、柴炭煤車、燒土車、運蘿蔔車吆吆喝喝隆隆軋軋時斷時續往城裡運,幾個當值稅丁坐在門洞口,點着氣死風燈收錢,除炭車每車三文外,其餘都是一文過門,雖說這麼丁點的生意,收稅也是正兒八經一絲不苟。

    李侍堯見稅關衙門還沒有開衙,便命李八十五和小吳子:“你們去看看!” “是啰!”李八十五忙應一聲,便和小吳子趕過來。

    那收賬的是兩個人,見他二人過來,觑着眼看時,小吳子鞭杆子在桌上梆梆敲了兩下,說道:“喂!叫這些車讓讓道兒。

    和你們和爺說過的,我們大人要過關!”收賬的見他氣勢都吓了一跳,盯着看時,其中一個認出李八十五來,笑道:“是八十五爺嘛!這麼大早李大人就進城?和爺昨晚交待有話,李爺跟别個不一樣,叫我們小心侍候。

    他卯正時牌前一定趕到,親自送李大人進城。

    ”李侍堯在馬上勒着缰繩,暗中看不清什麼臉色,語氣卻甚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