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蕪的處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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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機響成一片。

    已經有一層半的高度了,趴在工房桌子上看圖紙的工程師告訴他:“隻要開始往高裡走,就快得很,一天一個樣。

    ”然後就不理他了。

    他覺得有些打攪,趕緊離開,又騎馬往東走,去了珠姆山的昂欠谷。

    冷庫的工地上果果正在冷着臉訓人。

    父親問怎麼啦。

    果果說:“我聽工程師說,牆的厚度不夠,差了兩公分。

    ”“你為兩公分發火是對的,一定要保證質量,能補救嗎?”挨訓的工頭說:“能啊能啊,一定能。

    ”果果大聲說:“不能再出類似的問題,你差了我的質量,我就差你的工程款,我說到做到。

    ”父親說:“對,說到做到。

    ”他拉着馬立刻離開了那裡,心說我要是能補救,能說到做到,就好啦。

    他去了頓珠商店,見到了桑傑、卓瑪和頓珠,想跟他們說說話,最好是一邊喝酒一邊說,看他們都在忙,算賬的算賬,打電話的打電話,就又朝晉美商店走去。

    商店門口停着一輛卸貨的卡車,晉美正在忙着清點,都是瓶裝罐裝的易碎品,他的清點格外仔細。

    父親看了一會兒,拿起一瓶剛剛清點過的酒,騎上了豹子花。

     下雨了,滴滴答答的,很快就唰啦啦的了,就像天氣預報說的,是大雨。

    父親想回桑傑家,到了門口又改變主意,驅馬去了草原,去了連片延伸的開墾地。

    他下馬步行,走過了一片,又走過一片,走累了就坐在被雨水打亮的石頭上。

    他濕了,馬濕了,地濕了,所有的都濕了。

    他俯身瞧着地面,想看到下面的草種是如何在浸泡中發芽、伸頭、展葉,想看到它們還能随着他的心願以頑強的生命挽救草原的過程,想看到綠色的誕生就像孩子的孕育從細胞到胚胎再到綻放的全部。

    可是它們太慢啦,還不發芽,還不發芽,都下了多長時間喝了多少水啦,怎麼還是無動于衷?立刻又明白,不是慢,是他的着急超出了植物生長的速度。

    大雨如注,奮力澆到他的頭上,再往下就是瀑布,就是洶湧。

    似乎很快就飽和了,大地不再滲漏,不再接納,水開始奔跑,在草場上,在土壤上面,在沙礫之間,到處都是拉開的溝壑、奔走的河溪。

    疏松的土壤的顆粒、沒有草根拽拉的渙散的泥地,随着水的流淌,迅疾地移動着,很快不見了。

    搬運是那樣地快捷而成功,水土瞬間流失,沙礫轉眼裸露,猙獰的石塊、閃閃發亮的石塊出現了,好像這場雨就是為了給泥土尚存的草原洗個淋浴,把原先誘人的黑色淘洗幹淨,隻留下花崗岩的銀白和灰亮,跟漫天的雨光交相輝映,就算草場還有被鳥獸吃剩下的草種,也都一粒不剩地跑遠啦,順着不斷下降的地勢,跑進了積水的石坑,跑進了奔流的沁多河以及那些突然暴漲起來的支流。

    父親沒想到,下雨比不下雨還要糟糕,似乎荒涼就等着這場大雨的澆淋,因為它需要加倍的荒涼,它要讓人看到退化的不僅僅是草原,而是所有生命的依托。

    該死的開墾與播種,原來是一次揭掉皮膚的殘害,草原的血肉就在那些撕開皮膚的巨大的創洞上,消失了。

    父親這才意識到,不是雪山大地不眷顧他的祈求,不保佑草原和牧人,而是根本就不想保佑,不僅不想,還要懲罰,因為這是一片絕對不可以翻耕的土地,就像不能在人和神的皮膚上犁地。

    他想他那麼起勁地詛咒着促使草原退化的牲畜超載,一直在反對和阻攔愚蠢的過度養殖,但真正從根底上禍害了草原,讓它變得一貧如洗的,卻又是他自己。

    他是學過畜牧草原的,他是專家,怎麼就鬼迷心竅地忘了牧草生産的基本條件,忘了常識,忘了摧毀草原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把土壤端掉呢?原來他是魔鬼,是在不可饒恕的罪孽中洋洋得意的罪魁禍首——不是老才讓鼓動了他,而是他鼓動了老才讓,因為老才讓對他的信任無與倫比,如果他堅決反對,對方一定會猶豫甚至放棄。

    但是他卻認可啦,不僅認可而且參與啦,不僅參與而且成了災難的領導者,不遺餘力地催化了老才讓目的不純的狂想,并讓這狂想變成了對草原對生命的無情毀滅。

     魔鬼在大雨中走動,腳下是幹淨無塵的沙礫。

    他喝着酒,走過沁多縣的地界,走向了牧馬場,又繞開場部,走向了沒有人煙的荒野。

    天黑了,又亮了,又亮了,他走着,坐着,有時還會睡着。

    豹子花始終跟着他,他始終沒有騎。

    到了第三天,豹子花開始用嘶鳴提醒他:危險來啦,危險來啦。

    他頭也不回,跌跌撞撞一直往前走。

    但是他知道豹子花的提醒為的是什麼,他用後腦勺就能看到,用鼻子就能聞到,用耳朵就能聽到:狼來了。

    一個家族組成的狼群,有父母有孩子還有親朋好友,吃了他不費吹灰之力。

    他心說那就吃了吧,快點吃了吧。

    但是狼最終沒有聽他的,它們退走了,消失了。

    他說狼不吃我不要緊,還有比它們更兇殘的雪豹。

    他走向雪線之上雪豹的領地,一會兒坐着,一會兒趴着,都沒有引來雪豹,就又開始踉跄而行。

    平日裡他經常看到的雪豹一直不肯露面,朝他走來的卻是一頭哈熊。

    哈熊你好,你肯定比雪豹更有力量,來吧,一掌扇死我,一屁股坐死我,一口咬死我。

    他躺倒了,等着,看哈熊遲遲不過來,就滾了過去,鼻子一抽,聞到哈熊就在眼前。

    他閉上了眼睛:請動手吧,雖然我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但身上還是有肉的。

    哈熊聞了聞他,繞着他轉了一圈,又小心翼翼地從他身上邁過去,走了,呼哧呼哧的聲音由近而遠。

    父親爬起來,絕望地沖着哈熊喊道:“你怎麼這麼笨哪?”繼續往前走,他看到了一頭野牦牛,碩大的犄角沖着他搖來晃去。

    他心說原來我的歸宿在你這裡?我知道你脾氣暴躁,力大無窮,敢于沖撞所有的挑戰者,哪怕它是彈雨大炮,那就來吧,我是你的敵人,我蔑視你,我要吃掉你。

    他喊喊叫叫沖它跑去,眼看就要到跟前了,野牦牛突然轉身,不屑一顧地慢悠悠朝一邊走去。

    父親拽着它的尾巴栽倒在地,被它拖了一段,然後松手而止。

     大雨嘩嘩下着。

    父親走不動了,一直趴着,是睡着了還是累昏了,連他自己也說不清。

    父親醒來時是個白天,雨小了,黑雲正在升高,顔色減淡了許多。

    他坐起來,看到豹子花已不在身邊,面前是一群狼,就是他碰到過的那群狼。

    他跪下來号啕大哭:“我毀了你們的草原,你們怎麼不吃掉我呀?吃吧,吃吧,趕快吃吧。

    ”狼們沒有吃,後退了,似乎它們來這裡不是為了食物,而是為了保護,為了不讓别的動物吃掉他。

    可這是為什麼?一個罪人死起來怎麼就這麼難?他站起來往前走,不知道要去哪裡,也不知道去幹什麼,等他再次癱倒在地時,他聽到了沁多河的奔騰聲。

    他爬了過去,爬上一座岩山,盯着懸崖下激越的河水看了半天,才意識到他是來跳崖的。

    死就在眼前,沒什麼可猶豫的,打個滾兒就下去了,而且說不定也不會有什麼痛苦,水一嗆就會失去知覺。

    他呵呵一笑:又是水,他始終離不開水的牽絆,當年要不是賽毛豁出命來救他,他早就是水裡的遊魂啦。

    啊啧啧,賽毛,看來你是白救了我,我反正是要死在水裡的。

    可是,怎麼能讓賽毛白救呢?她用她的命換了他的命,他卻一點也不知道珍惜,還好沒良心地說她白救啦,那也就是說她白死啦。

    她救他就是為了讓他毀掉草原,然後畏罪而死嗎?賽毛,賽毛,我對不起你的救命之恩啊。

    同樣對不起的還有已成麻風病人的妻子,還有把妻子托付給他的姥爺姥姥,還有所有的親人包括角巴一家。

    這麼想着,他又不想死了,想要回去了。

    他吃力地掉轉身子,爬下岩山,一寸寸地朝着沁多縣的方向爬着。

    但爬着爬着他就覺得自己不死不行啦,離開有人群的地方太遠太遠,就算有狼群保護他,就算所有的野獸都會寬容地對待他,他也會耗盡力氣,餓死或累死。

    他再也爬不動了,一頭杵進一片汪成湖的雨水裡,再次昏死過去。

     父親是被人搖醒的,睜開眼睛時,看到了帳房的天窗,那裡有一抹清亮的蔚藍,看到了角巴黧黑多皺的面孔,就像大雨天裡密布的烏雲。

    角巴說:“羊毛羊皮都在羊身上,胡話真話都是人的話。

    你說死了變成草的人,能覆蓋多大面積?你想死啦?我告訴你,人死了變不成草,因為人不是吃草的,牛羊死了才能變成草。

    ”父親不知道自己昏迷時說了什麼,呆愣了半晌才問:“我怎麼到了這裡?”是豹子花跑回沁多縣城用一聲聲嘶鳴告訴了桑傑:主人出事啦。

    桑傑又告訴了果果、晉美和頓珠。

    他們的決定是:發動兩處建築工地的工人,開着車分頭去找。

    桑傑騎着摩托車,找着找着就找到了角巴家。

    角巴一聽說父親失蹤,就知道兇多吉少:“這些日子我已經看到啦,雪豹吃掉了雪山,牛羊吃掉了草原,都是靠雪山和草原過日子的生靈,怎麼能一刀一刀沒完沒了地攮呢?攮出了血,攮掉了肉,還能剩下什麼?骨頭出來啦,再往上貼肉就貼不上去啦,為什麼?因為血脈接不上啦。

    牧馬場這麼做,我會吓一跳,強巴這麼做,就不光是吓一跳啦,就恨不得替他死掉啦。

    我都想死掉,強巴怎麼還能活下去?”他生氣地瞪了一眼桑傑又說,“你找我幹什麼?突突突地電馬來電馬去,我還以為電馬知道強巴在哪裡。

    ”桑傑說:“阿爸啦,别說氣話啦,它怎麼會知道?”“有知道的你為什麼不騎?”“誰知道嘛?”“豹子花就知道。

    ”桑傑搖頭說:“這麼大的雨,它能聞到什麼?又不是日尕。

    ”角巴又說:“帶上多吉就知道啦,一馬一狗的鼻子,勝過千人萬人的眼睛。

    ”桑傑用摩托車把角巴帶到了縣上。

    角巴騎上被桑傑拴在院子裡的豹子花,帶上父親的藏獒多吉,冒雨出發了。

    桑傑騎着摩托車跟在了後面。

    角巴對豹子花和多吉的信任,表明人和動物的互相關照在草原的生活中是多麼重要,就算大雨會讓它們的嗅覺完全失去作用,也還有遠勝于人類的本能和直覺,會在生命攸關的時候,拉兄弟一把。

    多吉和豹子花走着走着就分道揚镳,桑傑隻好跟着多吉往南走,後來他們又跟西去的角巴和豹子花會合了,一起沿着沁多河溯流而上,走了整整兩天才來到父親身邊。

     父親在角巴家待了三天,覺得自己能走動了,就騎着豹子花離開了那裡。

    走時真有些不舍,但是他知道,既然角巴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他也就沒有必要再厚着臉皮待下去,然後乞求原諒啦。

    角巴說:“你比才讓的阿媽差遠啦,她來到草原,隻做好事不做壞事,我們心疼她,為她轉山祈禱,阿尼瑪卿岡日說,聽到啦看到啦,你們的聲音和身影,回去吧,我會保佑她的,盡管她的丈夫那個叫強巴的,會豁開我的肉放掉我的血。

    強巴啦,這可能是最後一次我叫你強巴啦,以後見面,我就不會再把敬語放在你的名字後面啦,我原以為你也是隻做好事不做壞事的,就像草原隻有好處沒有壞處,沒想到你變啦,居然會跟老才讓搞到一起,開着拖拉機到處犁地,還說是種什麼草,草原的草是種出來的嗎?從來沒聽說過。

    雪山大地受傷流血啦,疼得啊噓啊噓叫啦。

    滾下山的石頭上不去,流進河的雪水回不來,鳥兒不會落在上次啄過蟲子的草枝子上,你喊一聲再把聲音裝回肚子裡的事是沒有的。

    我要是再把你當成家裡人,牧人們就會指着鼻子罵我。

    強巴你聽着,你是你,才讓的阿媽是才讓的阿媽,你跟才讓的阿媽不一樣,也跟孩子們不一樣,我跟他們的關系沒有變,但是跟你,變啦,你不再是我角巴德吉的親人啦。

    ”角巴說着哭了,“草原沒草沒土啦,變成沙子石頭啦,你變成了什麼我說不清楚,還是你自己去河邊照照吧。

    ”父親流着淚,知道自己不僅被逐出了家門,還有可能會被逐出草原,逐出藏族人的群落、牧人的行列。

     父親來到縣上桑傑的家,感覺桑傑和卓瑪一如既往地熱情着體貼着,沒有攆他走的意思,這才松了一口氣,跟他們一起吃了飯,回到自己住的右耳房,睡了一覺。

    第二天一早他要出門,桑傑說:“強巴啦,小心點,最好别出去。

    ”父親問:“怎麼啦?”“萬一碰上不講理的牧人,跟你動手呢?”父親歎口氣說:“動手就動手,牧人都是講理的,不講理的隻有我。

    ”桑傑說:“你等着,我們一起走。

    ”三個人出了門,來到頓珠商店。

    桑傑和卓瑪忙起來,對他們來說永遠都是昨天的事沒幹完,今天又來了許多事。

    父親待着無聊,再次來到街上,沒覺得有什麼危險,就去尼瑪村康的工地看了看,然後朝桑傑家走去,遠遠看到立着“紮西平措”牌子的地方有幾個牧人,也沒在意,繼續往前走,便被那幾個牧人攔住了。

    有人說:“就是他,我在賽馬會上見過。

    ”轉眼他被推倒在地,一陣踢打之後,有人說:“我們是吃糌粑的,你不是,我們是穿皮袍的,你也不是,你還是把皮袍脫掉吧,别裝得像個牧人。

    ”說着扒掉他的皮袍,掏出藏刀,在皮袍上割了幾刀。

    又有人說:“你先是不讓我們養牛養羊,後來又開着拖拉機毀壞草場,你是哪裡來的魔鬼,存心不讓我們活啦。

    ”拿刀的牧人說:“今天就在這裡宰了他,草原就吉祥平安啦。

    ”說着舉起了刀。

    桑傑跑來了,大吼一聲:“狼兒子們,不要命啦?殺人償命你們不知道嗎?”然後像野牦牛那樣一頭頂過去,頂翻了拿刀的牧人。

    另外幾個牧人圍上來,撕住桑傑就要打。

    桑傑說:“你們要幹什麼?腦子叫酸奶吃糊塗了嗎?強巴啦辦學校,建醫院,成立‘沁多貿易’,你們有沒有上學的孩子?有沒有去醫院看病的病人?有沒有從‘沁多貿易’掙的錢、買的東西?不知道跪下來磕頭就算啦,還打人。

    活菩薩一樣的苗醫生你們不知道嗎?所有人嫌棄的麻風病人都成了她的親人,她把麻風病人變成了真正的人,連生别離山的白唇鹿和藏羚羊都在贊歎。

    你們打的這個人是誰?活菩薩的丈夫,為了牧人遭罪受難的強巴啦,你們要是敢殺,就先殺了我。

    ”說着掙脫幾個牧人的撕扯,又要頂過去。

    牧人們趕緊往後退。

    桑傑喊着:“雪山大地啊,快來看,這些哈熊吃剩下的人,連活菩薩的丈夫也敢打。

    ”然後扶起父親,拽上堆在地上的皮袍,一聲高一聲低地念着祈福真言,走向自家的大門,又回頭說:“聽見了吧,藏獒多吉的聲音,讓它咬斷你們的喉嚨才好,不知好歹的黑頭人、大老怪,打壞了好人是沒有好來世的,不信走着看,我明天就去阿尼瓊貢告訴香薩主任,這幾個人無法無天啦,連你尊敬的強巴啦都敢欺負啦。

    ”他攙着父親走進去,關上大門,喊道:“多吉啦,救命啦。

    ”藏獒多吉轟轟轟地吼叫着。

    幾個牧人互相看看,悄然離去了。

     父親坐在桑傑新買的沙發上,用桑傑遞過來的濕毛巾擦淨臉上的血,呆呆地坐着,喃喃地說:“也好,别說打一頓,打十頓我也能接受。

    但是千萬别打死,我還有用,還想做點什麼。

    ”說着,他挪到電話邊,猶猶豫豫撥通了李志強的手機:“李副省長啦,你可好?我想請你來家裡吃面片,有沒有時間?”李志強說:“你回來了?來西甯幹什麼?”“想你啦,想你吃面片的樣子啦。

    ”“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對你我還不了解?”父親半晌不吭聲。

    李志強問:“是電話裡不好說嗎?那就來我辦公室。

    ”“我還在沁多,你的辦公室遠得很,去不了。

    ”“你還在沁多,怎麼請我吃面片?分明是騙我嘛。

    ”“我遇到事情啦,想求你,所以連話都不會說啦。

    ”“看來不是小事,不知道我能不能辦?”“你上次說過的話還算不算數?”“什麼話?”“就是讓我當副場長副州長的話,我又想當啦。

    ”李志強沉默着,突然問:“為什麼?”父親說了種植牧草的失敗,說了迅速嚴重起來的水土流失和沙礫裸露,強調說:“已經不是退化而是沙化,大面積的沙化已經出現啦。

    ”“那你還當什麼副場長副州長?對着南牆往上撞,你不要命了?”“我想有一個悔過贖罪的機會,想救它。

    ”“你有辦法?”“還沒有。

    ”李志強又一次沉默了,過了一會兒說:“我就說嘛,你上次的話不是最後的決定,看來我得支持你。

    不過這件事我得給上面彙報,結果是什麼組織部門會聯系你,你等消息吧。

    ”父親一聲哽咽,嗚嗚嗚地哭起來。

    突然,他身子一歪倒了下去,嘴裡噗嗤一聲吐出了一口血。

     父親被送進了沁多縣醫院,馬秋楓院長給他做了全面檢查。

    還好,隻是斷了兩根肋骨,吐血是因為一顆牙齒被打掉了,其他地方都是皮外傷,沒有腦震蕩。

    馬秋楓說:“那也得一個多月才能正常活動,你好好在醫院待着,這裡有護士随時可以照顧你。

    你是苗院長的丈夫,天使的親人,跟别人不一樣。

    再說這醫院當初還是你跑前跑後建起來的。

    ”她又問起母親的情況,父親如實相告,惹得馬秋楓眼圈都紅了。

    醫院給了父親最好的治療和照顧,飯都是食堂特意做了讓護士送到床邊的。

    父親不好意思,拒絕了好幾次:“讓‘沁多貿易’的人送吧,随便在街上買一碗面就行啦。

    ”馬秋楓說:“那不行,我來沁多工作,别的沒學會,就學會了一點,人要知恩報恩。

    ”父親沒事了就給母親寫信,寫一些假話連篇的信:播種牧草後氣象一新的草原,花團錦簇的夏天,豐盈茂密的牧場,活蹦亂跳的牛羊,已經不懼怕牲畜的增長啦,想養多少就能養多少,牧人高興得天天唱歌跳舞。

    我跟你一樣,享受着工作的快樂和草原給予的榮耀。

    我很好,家裡一切都好,你保重,諸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