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們,總比是我們好(1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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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士兵看着他,好像認為他擾亂了原本和平甯靜的早間夢幻曲。

    然後他看到了什麼。

    那是種熟悉的感覺。

     是的,就在那裡!岡部先生的卡裡·格蘭特帽子看上去仍十分莊嚴,即便他是在提着他唯一的行李穿過街道。

    亨利認出了他那莊重的舉止,但他那翩翩的風度沒有了,隻剩下超然的眼神。

    他慢慢地走着,拉着妻子的手,妻子又拉着惠子的手。

    惠子的弟弟走在前面,玩着一個木頭飛機,轉着螺旋槳,他完全不知道今天和任何一天都不一樣。

     亨利揮舞着手臂,大聲喊着。

    但沒有用,他們沒注意到。

    就算是下雨或是周圍的建築着火,他們也不會注意到的。

    和大多數前往火車站的日本家庭一樣,他們低着頭,看着路,或者忙着跟上其他人的步伐。

     然而,有一個人确實注意到了亨利。

     是查斯。

    亨利站在那裡,認出了這個惡霸的紅紅的、長着面疱的臉。

    查斯站在路障後面笑着,朝亨利揮手,微笑,然後繼續回去朝着路過的孩子和哭泣的母親們尖叫。

     亨利發現了查斯戴的那個胸章,于是跳下郵筒,擠過人群,對準查斯的小平頭和咯咯的大笑聲走去。

    他會殺了我的,亨利想。

    他比我高,比我跑得快。

    但我才不管。

    亨利的血管裡奔流着憤怒的血液。

     看到亨利鑽過查斯面前的路障,查斯冷笑起來:“我就知道我會在這裡找到你的,亨利老兄。

    你老爸還好吧?” “你在這裡幹什麼?”亨利問。

     “和所有人一樣,來享受這情景。

    我本來還想着晃悠到這裡來,看看誰不走。

    但看上去,所有的人都要說再見了。

    我想,他們這一走,我該忙起來了,要去照料他們留下來的東西。

    ”查斯伸出下嘴唇,假裝噘起了嘴。

     亨利已經聽說了昨晚一些地方發生的洗劫。

    那些家庭甚至還沒有離開,就有人跑進去,拿走燈、家具和其他沒有釘起來固定好的東西。

    而且,就算釘起來了,他們也有拔釘子的錘子。

     “自從軍隊關掉了日本鎮子,就沒什麼可看的了。

    我本來是想來這裡說‘沙喲納拉’的。

    你是意外的驚喜。

    ”查斯說着,一把抓住了亨利的衣領。

     亨利竭力掙脫他的拉扯。

    可查斯比他整整高一英尺,完全蓋住了他。

    亨利想從人群中找到一張友善的臉,但沒人注意他們。

    沒人關心。

    我在這裡算什麼?我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時,他看到了查斯襯衣上的胸章。

    那正是從亨利這裡偷去的。

    一個戰利品,别在他的外套上,好像一個殘忍的榮譽勳章。

    比金子還珍貴。

     亨利用力握緊拳頭,以至于指甲蓋都嵌進了掌心的肉中,刻出小小的月牙痕。

    他竭力想推開查斯,卻感到所有的力量又壓回他的肩頭。

    他想打查斯的鼻子,臉上卻挨了一下揍。

    他本想還擊,但砰的一聲,他的背脊撞上了地面。

    水泥地面磕疼了他的腦袋,眼前,隻看見肉鼓鼓的拳頭雨點般地落下來。

     他竭盡全力保護着自己,并伸手去抓查斯,随後他感到手上一陣尖利的疼痛。

    盡管腦袋還在挨揍,他卻隻覺得手疼。

    手疼蓋過了一切。

     亨利朝一邊滾去,想躲開查斯的毆打。

    查斯騎了上去,好像在他身上滾來滾去一樣。

    人群紛紛閃開。

    似乎并沒有人在乎一個白人孩子把一個中國小男孩揍得落花流水。

    沒有人,除了謝爾登——他看到了查斯,把他從亨利身上拉了開來。

     查斯聳肩甩開謝爾登:“把你的髒手從我身上拿開!”他拍掉襯衫上的灰塵,看上去局促不安又屈辱——像一隻掉進冰水澡盆的公貓。

    他在身邊的人群中搜尋友好的面孔,但寥寥的幾個圍觀者都移開了眼神。

    于是他變成了一個喋喋不休的小矮人。

    “我忘了你和這個亞洲黃鬼是朋友了。

    ”查斯咕哝着,眼裡簡直要湧出眼淚。

    他一邊偷偷地溜掉,一邊說:“明天見,亨利。

    下次我會叫你更難看。

    ” “你還好嗎,小子?”謝爾登問道。

     亨利翻身坐起來,用衣袖擦去了鼻子淌出的一點血。

    他感到眼睛腫脹起來,明天肯定會青紫的。

    他用舌頭舔舔牙齒,牙倒是沒掉。

    沒什麼大礙,沒出大事。

     他張開手掌,看到了那枚胸章,别針有一半紮進了手心裡。

    亨利笑起來,用最地道的英語說:“感覺好極了!” 亨利在人群中奮力往前跑,一片喧嚣中,沒有人注意到他——他在尋找惠子一家,心裡擔憂他和查斯剛才的那場厮打,會毀掉他見她的機會。

    他知道他們去的方向,但在車站裡,将會有許許多多上客的列車。

    他想到了巧巧餐館的人,為那對日本男女保管财物的那些人。

    他還聽母親提起過其他的人,那些中國家庭把日本人帶回家,藏起來——一定有機會的。

     每跑一步,他都在盤算如何說服父母。

    他們會接納惠子嗎?他們的第一反應肯定是保護他們自己,其次是他們整個社區的人。

    但無論如何,他必須讓他們明白。

    他們怎麼能不明白呢?父親雖然思想保守,但他知道,士兵們正要把成千上萬的人送去未知的地方、未知的命運——這會改變一切。

    當這麼多的人被帶走的時候,他們怎麼能坐視不管、無動于衷呢——如果接下來輪到他們自己,該怎麼辦? 亨利從一座行李山邊跑過。

    皮箱、包、行李箱,堆得幾乎跟駛過的銀色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