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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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叛兒是個“反氣”十足的人。

     據精通“諸葛神相”的江南著名相士趙蕪湖說,楚叛兒腦後有“反骨”,是個絕不肯忠心保主的人。

     趙蕪湖這斷言算是白下了——楚叛兒從來就沒想過要找個“主”來“保”一“保”。

     然而,認識楚叛兒的人,大多都認為趙蕪湖的相看得準——有“反氣’的人,都是英雄,而楚叛兒就屬于那種你第一眼看見他就知道他必定是英雄的人。

     楚叛兒身高八尺,相貌堂堂,随便往哪裡一站,都顯得比别人威風。

     不過,世上也有一個人認為楚叛兒不是英雄,不僅不是英雄,連普通人也比不上。

     這個人就是武卷兒。

     武卷兒曾在别人贊揚楚叛兒的時候,冷冷說了一句話。

     這句話也是到目前為止武卷兒說過的惟—一句關于楚叛兒的話。

     武卷兒說:“楚叛兒呀?他沒出息。

    ” 你聽聽,這是什麼評語? 江湖上并不是沒有人罵楚叛兒,有人罵他是“免崽子”、是“大混蛋”、是“混賬東西”,也有人罵他“缺心眼”、“二百五兒”,這些楚叛兒聽了都不傷心。

     可當他聽到武卷兒對他的評語時,他簡直都快氣哭了。

     他從來沒被人罵得這麼慘過。

     他聽到這句評語時,恰巧就在武卷兒房門外邊,當時武卷兒的哥哥武邊關和武多餘陪着他想進去找武卷兒。

     武卷兒當時正在房中和二嫂、五嫂,以及兩個幹姐姐聊天。

    她們談話的中心,就是楚叛兒。

     楚叛兒聽見武卷兒說他“沒出息”,傷心得要命,可居然沒轉身溜走。

     從此之後,他就更加害怕武卷兒。

     ********* 那是兩年前的事。

    楚叛兒十八歲,剛出道兩年,已是聲名鵲起的少年英俠,是江南武林中一顆耀眼的新星。

     當時正是陽春三月。

     三月十七那天,楚叛兒聽到了唐門慘變、唐抱樸被囚禁的消息。

     楚叛兒再也坐不住了,他隻覺得渾身熱血沸騰。

    他當即催馬西行,要去找唐錦繡算賬。

     楚叛兒和唐門諸公子中的三個很有交情,其中就有六公子唐抱樸。

    他不相信唐錦繡在武林帖上替唐抱樸羅織的罪名,他知道唐抱樸決不是那種卑劣的小人。

     如果唐抱樸真有那麼卑劣,楚叛兒就不會交他這個朋友。

     楚叛兒是在巫峽激流中,認識武家衆人的。

    那天是三月二十八,楚叛兒順路去神女峰找一個熟知唐門内幕的師門前輩。

     他看見巫峽的激流中有十幾條船攪在一起,他隐約聽見憤怒的吼聲和尖叫聲。

     楚叛兒靈猿一般靈巧迅速地下了山,從陡峭的山崖上騰身而起,禦風西行,宛如天外飛仙。

     江面上激鬥的人中有幾個看見了他,吓得驚叫起來、場面頓時大亂。

     舵手掌不穩舵,十幾條船你沖我撞,頃刻間變成了碎片。

     船上的人都已落水。

     楚叛兒落在一條直船上,用刀威逼着船上的官老爺下令救人。

     激鬥的一方是長江幫的人,他們水性精熟,早已逃出去了,還在激流中掙紮的就是榆林武家的人。

     武家的人大多是旱鴨子,落水後就飄的飄、沉的沉。

    好在武氏兄妹武功不凡,臨危不亂,抱着船闆勉強掙紮着求生。

     楚叛兒救起了七個女人,三個男人。

     他俨然已成了這條官船上的主人,吩咐官老爺的家丁們敬獻酒食衣物并讓出艙房,供那十個落難的人享用。

     一直等到船靠秭歸,這一夥無法無天的刁民才放過了官老爺,揚長而去。

     他們在秭歸縣城的一家客棧裡安頓下來,這時候他們才互通姓名。

    楚叛兒這才知道,他救的人都是一家的,他們是特意來遊覽三峽的。

     也就是在這家客棧裡,楚叛兒聽見了武卷兒對他的三個字的評語——“沒出息”。

     楚叛兒的心裡不得不承認,武卷兒說得很對,很有道理。

     在武卷兒面前,他的确顯得很沒出息。

     在江船上他看見武卷兒的時候,他的眼珠子都轉不動了。

     渾身濕透的武卷兒讓他看了好一會兒,才冷冷哼了一聲。

     楚叛兒當時就覺得無地自容。

    從那以後,他就不敢再看她一眼,也不敢和她說話。

     在客棧中互通姓名時,武卷兒也不和他說話,仍然隻是哼了一聲了事。

     楚叛兒當時冷汗都下來了。

     第二天一大早,楚叛兒留下自己所有的錢,偷偷溜走了。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

     從那天起,武卷兒的身影就深深嵌進了他心中,趕也趕不走,抹也抹不掉。

    他每天都想到她,想到她卷曲的溫發上滴落的水珠,想到她濕透的樣子。

     當然,每次想她後,他都會不停地罵自己沒出息,禁止自己再想她。

     江湖對年輕人來說,永遠是新鮮刺激的。

    楚叛兒每天都會遇到一些激動人心的事。

    他的熱血一天要沸騰好幾次。

     到秋天的時候,他已差不多将武卷兒忘記了。

     可就在某一個美麗的秋日裡,他又看見了武卷兒。

     武卷兒坐在香羅車裡,冷冷瞥了他一眼,就轉開了眼睛,放下了珠簾。

     楚叛兒登時就覺得自己活像條癩皮狗。

     武卷兒是随着她的哥哥們到江南散心玩兒的。

    這回她的五個哥哥全都來了,同行的還有上回見過的幾個女人,以及她的四個幹哥哥。

     除了武卷兒,所有的人都很熱情地和他說話,向他道謝,邀請他去榆林玩。

     楚叛兒知道,他們是特意來看他的。

     也就在這時候,楚叛兒的朋友北京秦大少秦川到江南來找楚叛兒,結果和武家兄弟們打得火熱。

     若非武卷兒的一個幹姐姐看上了秦大少,也許秦大少和武氏兄弟會磕頭換帖。

     可秦大少自打知道那位芳名叫武翠娥、綽号“大秧歌”的女人一定要嫁他後,吓得落荒而逃。

     秦大少在逃跑之前對楚叛兒說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話—— “在看見過武卷兒這樣的女孩子之後,再看‘大秧歌’,簡直讓我頭痛。

    ” 可秦大少的确不該逃跑。

    原因也很簡單,有天夜裡,秦大少不知怎的覺得武翠娥也蠻可愛的,就讓她在他房裡扭了一夜“大秧歌”。

     不知是那晚秦大少多喝了幾碗酒,還是朦胧的夜色使武翠娥變妩媚了,反正秦大少飽看了一夜”大秧歌”。

    而那是不能白看的。

     始亂終棄,是不能饒恕的罪過。

    始亂終棄的小人,是不能放過的罪人。

     于是武氏兄弟姐妹開始搜尋秦大少。

    武卷兒也離開了江南。

     她始終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

     就好像他真的是條癩皮狗,她都不屑于跟他說話。

     在楚叛兒想來,他在她眼中也許還不如一條癩皮狗。

    楚叛兒親眼看見她将一塊肉扔給一條可憐的老狗,那條老狗的皮就是癩的。

     她和秦大少有說有笑的,他一出現,她的臉就冷了,這一點讓楚叛兒尤其生氣。

     過了一段時間,楚叛兒就聽說秦大少被逮着了。

     秦大少死活不肯娶武翠娥,武翠娥又認定了非秦大少不嫁,雙方就這麼耗着。

    秦大少為了生計,隻得做了夥計成了“二杆子”。

    他在榆林城裡是自由的,可他休想逃掉。

     楚叛兒這回來,就是想調解秦大少和武家之間關系的。

     當然,他也很想再見到武卷兒。

     隻要能偷偷看她一眼,他就很滿足了。

    他沒有勇氣面對她,更沒有和她說話的勇氣。

     他已決定,這回離開榆林之後,就不再想她了,而且今生今世也不再來榆林了。

     這就是楚叛兒在武卷兒面前,惟一的一點稍有“反氣”的地方。

     而這點“反氣”中,孩子氣的成分占了多少,就隻有天曉得了。

     i;. ********* 楚叛兒一提起二杆子,武雄鎮就一口拒絕了和解的可能。

     武雄鎮道:“我知道他是你朋友,否則我們也不會讓他這麼逍遙自在。

    小楚,這件事你别管好不好?” 楚叛兒歎道:“可我不能不管。

    京裡秦大俠前些日子給我來了封信,托我來勸和,我總不能不試試吧?” 武雄鎮道:“你别試,試也沒用。

    ” 楚叛兒微笑道:“你錯了。

    一定有用。

    ” 武雄鎮道:“哼!” 楚叛兒悠然道:“你别哼。

    結果一定出乎你意料,你信不信?” 武雄鎮道:“啊!” 楚叛兒道:“你啊也沒用。

    等我見到老伯,你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 武雄鎮眨了眨眼睛,笑了。

    他已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城頭上武雄鎮的女兒笑道:“爹,你怎麼攔着楚叔叔不讓他進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