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慶長 一座消失的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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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西人傳統習慣,清池左手無名指上戴有一枚婚戒。

    戒指式樣樸素,佩戴長久深勒手指骨節。

    這枚戒指重要性,不是在于對婚姻持有循規蹈矩,顯然,他内心一部分與此截然相反。

    而在于他以此與外界劃清安全距離,提示相關女子:你可以與我接近,但我在一個範圍裡面。

     在對待女性的态度上,他具備一種開放的探索性。

    對美持有充沛興趣,征服欲與生命熱量同等強盛。

    尋求持續而飽滿的更新。

    一種具體的實踐又具有超越性的理想主義的形式,同時保持謹慎和警覺。

    作為商業社會的主流人物,這個男子,清醒自知,有被職業訓練出來的邏輯頭腦和大局觀。

    他很難被征服。

     慶長采訪回來,Fiona便告知她,不要被許清池一家高貴和美的表象蒙蔽。

    馮恩健這幾年一直意識到與清池出現隔閡,不惜40歲嘗試懷孕,試圖再生下一個孩子來穩固家庭結構。

    他們之間的關系如同所有正常的婚姻,進入波瀾不驚的死水期。

    一雙兒女是唯一聯結,很少溝通,聯結疏淡。

    不僅僅因為他們聚少離多,隻是,婚姻這個形式,無論如何都不能回避想象力和激情在日常生活中的消減磨損。

     長期婚姻,最後成為一個由習慣、信任、秩序和責任構成的共同體。

    形式穩定,漸漸脫離自我。

    人性所具備的脆弱、深邃、變幻、矛盾,奔騰而流動的能量,注定與被框架和模式局限的現實有相悖之處。

    隻有戀愛和來自心靈的驅動,才能靠近這無法言喻的甜美和黑暗。

    婚姻如此之理性,在剔除動蕩起伏的同時,也剔除好奇和深入。

    一對男女,生下兒女,日夜相對,漸漸失去對彼此的興趣和探索。

     因此,清池在3年前,有了一個女友。

     是一個半紅不紅的模特,17歲跟随他,現在20歲。

    她叫于姜。

    清池給她買下一處别墅,一直保持關系。

    馮恩健裝聾作啞,不和他捅破這層薄紙。

    于姜雖不算盛名,也是公衆人物,在所有受訪裡,稱自己單身沒有男友。

    這并不是什麼秘密。

    Fiona給她于姜私人日志地址和閱讀密碼。

    Fiona有渠道得到任何她試圖了解的八卦是非。

    這是她的圈子所熱衷的樂趣:窺探,評斷,議論,攻擊。

     Fioria顯然還帶有其他目的,對慶氏也并不隐瞞。

     她與清池,早前在派對中相識。

    她對他一見鐘情,他對她暖昧不明。

    她去北京出差,他們上了床。

    清池坦呈有家庭有女友,這是他慣有模式,讓對方自行決定與他關系的進退。

    Fiona說,慶長,男人都是貪婪的動物。

    強有力的男人更是如此。

    像許清池,女人以為能夠抓住他,他也貌似從不手民絕推樓,但事實上,他控制局面不可能被制服。

    這才是勁敵。

    她又說,不管如何,事情發展沒有界限。

    也許某天他會離婚,也許某天他會和于姜分手。

    也許某天,我和他會在起。

     慶長覺得Fiona的靈活之處,在于從任何事情中獲得正面積極能量,故意忽略負面不可修正的缺陷。

    所謂成功男人,商業社會中精于算計的商人,不會不明白女人心中世俗的盤算和需索,除非他們故作癡呆。

    青春美貌在都會中随處可見遍地可拾。

    也許值得為了床上片刻歡娛付出若幹時間精力,但沒有一個聰明男人會為此搭上穩定關系的沉重代價。

     閱人無數的Fiona得出過結論,成功男人基本上早婚。

    婚姻對象多為門當戶對的大學同學或青梅竹馬。

    妻子相貌平平但有聰明才識。

    婚姻會維持穩定并且生兒育女。

    但對婚姻之外的女性,他們從不放棄征服的機會。

     征服模式,基本上是批量式追求。

    所有女性一視同仁,帶去吃飯的餐廳,住過的酒店,買的禮物,喝咖啡的露台,說起的音樂,書,電影·,一分享的内容沒有兩樣。

    情感的表達、語言、行為也是有迹可循的複制,用相同形式派發給不同對象。

    這個無限制造的包裝盒子裡,排列各式形式精美操作簡易的産品,位置和間距都自動成行:照顧。

    關心。

    贊美。

    溝通。

    精美禮物。

    熱烈性愛。

    甜言蜜語。

    異域誘惑。

    興趣風雅。

    見多識廣。

    對方接過盒子,以為得到的是量身訂造的珍貴限量版,實質卻不過是批發生産的零售品。

     終極目的是上床。

    目标得逞之後,會迅速撤離,保持高度警覺,以冷漠回避讓女人自動失去期望。

    有些會讓他們的興趣保持持久一些,漸漸發展出感情和生活的形式,如同于姜。

    有些則隻能昙花一現,如同Fiona。

     Fiona當然知道自己沒戲。

    但具備身份标簽的出色男子,偶爾與之約會、上床又有何不可。

    女人習慣過高或過低估計男人的情商和智商,使自己受到傷害。

    如Fiona這般活在當下,照實劈直,反而眼目清明,無心無想。

     慶長進人于姜的空間。

     她是憑借美麗肉身在都會謀求名利的重慶少女,煥發勃勃生機。

    他比她大20歲,身負要職,壓力沉重,需要來自年輕生命的熱量和活力,且對美從無抵抗之心。

    這種聯結有其合理結實的基礎。

    他們之間的和諧度也許超乎外人想象,在一起長達年,穩定持續。

    這和于姜的特質有關。

     她做模特,卻喜歡混迹藝術圈,經常與一幫作家畫家音樂家建築師設計師等藝術家們搞派對,吃晚餐,做節目,拍地下電影。

    也寫小文章,出版寫真集,出席各種公益活動。

    一度被媒體稱為美少女與才女的混合體。

     在私密的個人空間,慶長看到她漫不經心陳列的日常生活:全國各地表演,去海外度假,家裡的布置和擺設,各類聚會,和家人一起……的确這個被選中的少女,内心有其聰惹活躍的一面,思維天馬行空。

    她對他感興趣的一切,也都熱衷:美術館,電影,書籍,旅行,音樂,體育……并且極度癡迷海外生活。

    對物質有向往和虛榮之心。

    所有種種,都有照片貼出。

    竭力呈現的,已是這個女孩優越生活的全部源泉。

     為了保護清池,她在日志裡把他簡稱為e,從不透露他的細節背景,也沒有他的形象出現。

     照片上,于姜像一朵線條鮮明的大麗花,形貌不見幽暗充沛的芳香,但有實在豐盛的肉欲。

    她很女性化,注重打扮,時時變幻時髦行頭。

     大部分衣物由他從歐洲購買,更孜孜不倦在日志裡羅列名單,為這些奢侈品雀躍喜悅。

    她的相貌流露出一種天性的良善單純,缺乏慶長的堅硬叛逆,也不如Fiona明确堅定。

    她是對自我無知無識的女子,屬性和趨向不明,心态順受。

    如同花叢中休憩玩耍的蝴蝶,沒有機乙,妙曼起舞。

     清池性格強勢,喜歡支配和控制女人,拿受引領和教育女人的樂趣。

    他有能力做她主宰。

     Fiona說,這些内容我們不會放入采訪。

    事實上,我除了給你看,也沒有給過其他人。

    我們最終都是要保護他,不會讓他難堪。

    隻是想不到吧,外表清朗幹淨的男子,背後有這樣隐秘複雜的情愛曆史。

     慶長關閉頁面,說,許清池需要和這樣單純愉快的少女共處。

    他跟你這般事業女性在一起,上床片刻可以,生活一起會覺得疲累。

    他足夠複雜聰明。

    他渴望從女人那裡得到征服、認同、休憩、放松,不是你所期待的婚姻或其他。

    他不會再和女人搞這些。

    他沒時間精力,也沒心情。

    他早已解決和安置好現實生活。

    男人就是這樣理性。

     冷靜說出這些話來,她對自己覺得詫異。

    不知為何,這隐藏的層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沒有絲毫嫉妒、失落或受傷。

    仿佛這個被議論着的男子,是與她不相識也沒有關系的一個人。

    有妻兒家庭同時情感隐秘複雜的成功男人,是她在寫完采訪稿後可以被擱置一邊的工作任務。

    而她在心裡留下的男子,是那個在彌漫夜色和桂花芳香的房間裡凝望她的睡眠,眼神清涼如水的男子。

    她認得他,把他放在内心的褶皺裡面。

    非常靜谧,并且安全。

     帶着這樣的靜谧和安全,慶長踏上最後一次工作之旅。

     她要去往瞻裡。

     出于倔強個性,她這次時日不短的采訪,放棄與攝影師合作,單身出行。

    同時隻坐火車和當地交通工具,緊縮一切費用。

    把采訪盡可能深入全面做完,然後,離開搖擺不定态度不明的雜志社。

    這就是她内心的任務和決定。

     她做完資料采集和整理工作,計劃完路線,拟好采訪人物名單和相關問題,制定攝影内容構架,同時清點完畢工作旅途需要用到的物品。

    她将抵達福建南部一個縣城。

    輾轉取道,進入崇山峻嶺之中的鄉鎮,再抵達山谷深處古老村落。

    一條在地圖上持續延展和深入的支線。

    即使當時看來如同人天般艱辛路途,現在也已鋪設便利。

     因為曆史上數次戰亂和遷徙,這些村落成為很多有識之人的隐居地。

    逸人雅士,飽學詩書品性清雅的高人,從不同來處進人瞻裡,遁入散落在高山深谷的各個村落,以隐居方式度過餘生。

    他們帶來生活方式的改造,使村莊建築和氣質發生變化。

    如同一塊實驗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