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參商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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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殺于劍下。

     他無法忘記在一劍廢去對方右手時、徐重華看着他的眼神。

     那一瞬間,為了極其機密的任務而舍命合作的兩人,心裡是真的想置對方于死地的吧? 八年了,這麼多的榮辱悲歡轉眼掠過,此刻昆侖山上再度雙手交握的兩人眼裡湧出無數複雜的情緒,執手相望,卻終自無言。

     “快,抓緊時間,”然而一貫冷靜内斂的徐重華首先抽出了手,催促聯劍而來的同伴,“跟我來!此刻宮裡混亂空虛,正是一舉拔起的大好時機!” “好!”同伴們齊聲響應。

     鼎劍閣八劍,在八年後終于重新聚首,直搗魔宮最深處! 霍展白帶着衆人,跟随着徐重華飛掠。

    然而一路上,他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徐重華——他已然換為左手握劍,斑白的鬓發在眼前飛舞。

    八年後,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已然蒼老,然而心性,還是和八年前一樣麼? ——一樣的雄心勃勃,執着于建立功名和聲望,不甘于俯首在任何人之下,想成為中原武林的霸主,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就算在重聚之時,他甚至都沒有問起過半句有關妻子的話。

     霍展白忽然間有些憤怒——雖然也知道在這樣的生死關頭,這種憤怒來的不是時候。

     “秋水她……”他忍不住開口,想告訴他多年來他妻子和孩子的遭遇。

     這個八年前就離開中原的人,甚至還不知道再也無法見到自己的兒子了吧? 然而徐重華眉梢一蹙,卻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這些,日後再談。

    ” 霍展白心底一冷,然而不等他再說話,眼前已然出現了大群魔宮的子弟,那些群龍無首的人正在星聖女娑羅的帶領下尋找着教王或者五明子的蹤迹,然而整個大光明宮空蕩蕩一片,連一個首腦人物都不見了。

     他們正準備往修羅場方向找去,卻看到了山下來的這一批闖入者。

     “妙空使!”星聖女娑羅驚呼起來,掩住了嘴。

     ——五明子裡僅剩的妙空使,卻居然勾結中原武林,把人馬引入了大光明宮! 這個回鹘的公主養尊處優,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混亂而危險的局面。

     八柄劍在驚呼中散開來,如雷霆一樣的擊入了人群! 那幾乎是中原武林新一代的力量凝聚。

    八劍一旦聚首,所釋放的力量、又豈是群龍無首的大光明宮子弟可以抵擋? 那一場厮殺,轉眼便成了屠戮。

     “她逃了!”夏淺羽忽然回頭大呼——視線外,星聖女娑羅正踉跄的飛奔而去,消失在玉樓金阙之間。

     “追!”徐重華一聲低叱,帶頭飛掠了出去,幾個起落消失。

     其餘八劍對視一眼,八柄長劍掃蕩風雲後往回一收,重新聚首,立刻也追随而去。

     隻有霍展白微微猶豫了一下。

     “風行。

    ”他對身側的同僚低喚,“你有沒有發現,一路上我們都沒有遇到修羅場的人?” 衛風行一驚:“是啊。

    ” 頓了頓,他回答:“或許,因為瞳的叛變,修羅場已然被教王徹底清掃?” 星聖女娑羅在狂奔,臉上寫滿了恐懼和不甘。

     姐姐死了……教王死了……五明子也死了……一切壓在她頭上的人,終于都死了。

    這個大光明宮,眼看就是她的天下了——可在這個時候,中原武林的人卻來了麼? 他們要覆滅這裡的一切! 她踉跄地朝着居所奔跑,聽到背後有追上來的腳步聲。

     一側頭,明亮的利劍便刺入了眼簾。

     那是妙空使,冷笑着堵住了前方的路。

     “不!”她驚呼了一聲,知道已經來不及逃回住所,便扭頭奔入了另一側的小路——荒不擇路的她,沒有認出那是通往修羅場的路。

     她狂奔而去,卻發現那是一條死路。

     背後的八劍緊緊追來,心膽俱裂的她顧不得别的,直接推開了那一扇鐵門沖了進去——一股陰冷的氣息迎面而來,森冷的雪獄裡一片黑暗,隻有火把零星點綴,讓她的視覺忽然一片黯淡,什麼也看不見了。

     “呵……”暗黑裡,忽然聽到了一聲冷笑,“終于,都來了麼?” 她在一瞬間被人拎了起來,狠狠的甩到了冰冷的地面上,痛得全身顫抖。

     “是,瞳公子。

    ”她聽到有人回答,聲音帶着輕笑,“這個女人把那些人都引過來了。

    ” 這個聲音……是緊随自己而來的妙空使?! 他在說什麼?瞳公子? 她忽然全身一震,不可思議的擡起頭來:“瞳?!” 黑夜裡,她看到了一雙妖詭的眼睛,淡淡的藍和純正的黑,閃爍如星。

     “瞳!你沒死?!”她驚駭地大叫出來,看着這個多日之前便已經被教王關入了雪獄的人——叛亂失敗後,又中了七星海棠之毒,他怎麼可能還這樣平安無事的活着!而監禁這樣頂級叛亂者的雪獄,為什麼會是洞開的? 難道,教王失蹤不到一天,這個修羅場卻已落入了瞳的控制? “是的,我還活着。

    ”黑夜裡那雙眼睛微笑起來了,既便沒有用上瞳術也令人目眩,瞳在黑暗裡俯下身,捏住了回鹘公主的下颔,“你很意外?” 那樣漆黑的雪獄裡,隐約有無數的人影,影影綽綽附身于其間,形如鬼魅。

     ——星聖女娑羅隻覺得心驚:瞳執掌修羅場多年,培養了一批心腹,此刻修羅場的殺手精英們,居然都無聲無息地集結在了此處? 這短短一天之間天翻地覆,瞳和妙空之間,又達成了什麼樣的秘密協議?! “瞳,幫你把修羅場的人集合起來,也把那些人引過來了——”鼎劍閣七劍即将追随而來,在這短短的空檔裡,妙空重新帶上了青銅面具,唇角露出轉瞬即逝的冷酷笑意,輕聲,“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 “知道。

    ”黑夜裡,那雙妖詭的眼裡霍然煥發出光來,“各取所需,早點完事!” 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外一丈之内,黑暗裡的人忽然豎起了手掌,仿佛接到了無聲的命令,那些影影綽綽的人影在一瞬間消失了,融入了雪獄無邊無際的黑夜。

     妙空的身影,也在門口一掠而過。

     “六哥!”當先本來的是周行之,一眼看到,失聲沖入。

     “唰!”一步踏入,暗夜裡仿佛忽然有無形的光籠罩下來,他情不自禁地轉頭看過去,立刻便看見了黑暗深處那一雙光芒四射的眼睛——那是妖異得幾乎讓人窒息得雙瞳,足以将任何人溺斃其中。

     那一瞬間,他再也無法移開分毫。

     在他被瞳術定住的瞬間,黑夜裡一縷光無聲無息的穿出,勒住了他的咽喉。

     周行之連一聲驚呼都來不及發出,身體就從地上被飛速拉起,吊向了雪獄高高的頂上。

    他拼命掙紮,長劍松手落下,雙手抓向咽喉裡勒着的那條銀索,喉裡咳咳有聲。

     “幹得好。

    ”妙空輕笑一聲,飛身掠出,隻是一探手,便接住了同僚手裡掉落的長劍。

    然後,想都不想地倒轉劍柄揮出,嚓的一聲,挑斷了周行之握劍右手拇指的筋絡。

     “第一柄,莫問。

    ”他長聲冷笑,将破浪劍擲向屋頂,嚓的一聲釘在了橫梁上。

     鼎劍閣七劍裡的第一柄劍。

     轉身過來時,第二、第三人又已結伴抵達,雙劍乍一看到周行之被吊在屋頂後,不由驚駭地沖入解救,卻在黑暗中同樣猝及不妨地被瞳術迎面擊中,動彈不得。

    随後,被黑暗中的修羅場殺手精英們一起伏擊。

     奪命的銀索無聲無息飛出,将那些被定住身形的人吊向高高的屋頂。

     “第二,流光。

    第三,轉魄。

    ” 接二連三地将墜落的佩劍投向橫梁,妙空唇角帶着冷笑。

     “重……華?你……你……”吊在屋頂的同僚終于認出了那青銅面具,掙紮着發出低啞的呼聲,因為苦痛而扭曲的臉上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這個最機密的卧底、鼎劍閣昔年八劍之一的人,居然背叛了中原武林?! 他,是一名雙面間諜?! “呵。

    ”徐重華卻隻是冷笑。

     重新帶上青銅面具,便又恢複到了妙空使的身份。

     愚蠢!難道他們以為他忍辱負重那麼多年,不惜抛妻棄子,隻是為了替中原武林滅亡魔宮?笑話!——什麼正邪不兩立,什麼除魔衛道,他要的,隻不過是這個中原武林的霸權,隻不過是鼎劍閣主的位置! 為了這個他不惜紋身吞炭,不擇手段——包括和瞳這樣的殺手結盟。

     他把魔宮教王的玉座留給瞳,而瞳則幫他掃清所有其餘七劍,登上鼎劍閣主的位置;而所有的同僚、特别是鼎劍閣的其餘七劍,自然都是這條路上遲早要除去的絆腳石。

    如今機會難得,幹脆趁機一舉掃除! 他接二連三地削斷了同僚們手筋,舉止利落毫不猶豫——立下了這樣的大功,又沒了可以和他一争長短的強勁對手,這個鼎劍閣、這個中原武林,才算是落入了囊中。

     “奪奪奪”,接連不斷的聲響,又有三柄劍被釘上橫梁。

     然而,最後一個進入的夏淺羽畢竟武藝高出前面幾位一籌,也機靈得多,雖然被瞳術迎面擊中,四肢無法移動,卻在千鈞一發之際轉頭避開了套喉銀索,發出了一聲驚呼:“小心!瞳術!” 瞬間,黑暗裡有四條銀索從四面八方飛來,同時勒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吊上了高空! “糟了。

    ”妙空低呼一聲——埋伏被識破,而最難對付的兩人還尚未入彀! 果然,那一聲驚呼是關鍵性的提醒,讓随後趕到的霍展白和衛風行及時停住了腳步。

    兩人站在門外,警惕地往聲音傳來處看去,齊齊失聲驚呼! 黑暗裡有燈火逐一點亮,明滅映出六具被懸挂在高空軀體,不停地扭曲,痛苦已極。

     “别看他眼睛!”一眼看到居中的黑衣人,不等視線相接,霍展白失聲驚呼,一把拉開了衛風行,“是瞳術!隻看他的身體和腳步的移動,再來判斷他的出手方位。

    ” “呵,”燈火下,那雙眼睛的主人笑起來了,“不愧是霍七公子。

    ” 那個坐在黑暗深處的青年男子滿身傷痕,四肢和咽喉都有鐵鐐磨過的血痕,似是受了不可想象的折磨,蒼白而消瘦,然而他卻擡起了眼睛揚眉一笑。

    那一笑之下,整個人仿佛煥發出了奪目的光。

    那種由内而外的光不僅僅通過雙瞳發出,甚至連沒有盯着他看的人、都感覺室内的光芒為之一亮! “瞳,藥師谷一别,好久不見。

    ”霍展白沉住了氣,緩緩開口。

     瞳卻是不自禁地一震,眼裡妖詭般的光亮微微一斂,殺氣減弱——藥師谷……藥師谷。

    這三個字和某個人緊密相連,隻是一念及,便在一瞬間擊中了他心裡最軟弱的地方。

     在這樣生死一發的關鍵時刻,他卻不自禁地走了神。

     “快!”霍展白瞬間覺察到了這個細微的破綻,對身邊衛風行斷喝一聲,“救人!” 兩人足尖加力,閃電般的撲向六位被吊在半空的同僚,雙劍如同閃電般的掠出,割向那些套喉的銀索。

    隻聽铮的一聲響,有斷裂的聲音。

    一個被吊着的人重重下墜。

     “六弟!”衛風行認出了那是徐重華,連忙沖過去接住。

     然而,他忽然間全身一震。

     “嗤”,輕輕一聲響,對方的手指無聲無息的點中了他胸口的大穴,将他在一瞬間定住。

    另外一隻手同時利落地探出,在他身體僵硬的刹那奪去了他手裡的長劍,反手一彈,牢牢釘在了橫梁上。

     “六弟!”衛風行不可思議地驚呼,看着那個忽然間反噬的同僚。

     “六弟?”那個帶着青銅面具的人冷笑起來,望着霍展白,“誰是你兄弟?” 霍展白停在那裡,死死望着他,眼裡有火在燃燒:“徐重華!你、真的叛離?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我從不站在哪一邊。

    ”徐重華冷笑,“我隻忠于自己。

    ” “你背叛鼎劍閣也罷了,可是你連秋水母子都不顧了麼?”霍展白握緊了劍,身子微微發抖,試圖說服這個叛逃者,“她八年來受了多少苦——你連問都不問!” “别和我提那個賤女人,”徐重華不屑地笑,憎惡,“她就是死了,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 “……”霍展白的身子一瞬間僵硬。

     他說什麼?他說秋水是什麼? “她嫁給我隻不過為了賭氣——就如我娶她隻不過為了打擊你一樣。

    ”徐重華冷漠地回答,“八年來,難道你還沒明白這一點?” 霍展白怔怔望着這個同僚和情敵:這些年,他千百次的揣測當初秋水為何忽然下嫁汝南徐家,以為她遭到脅迫,或者是變了心——卻獨獨未想到那個理由竟然隻是如此的簡單。

     “就為那女人,我也